第40章 龍玉碎萬誡幽夢引(上)
寧言君目光移到父親手上的白色玉玦,很快又移開,不知落到何處:“是…”
已經鬧到萬誡堂來,父親想來是有了十足的證據,狡辯于事無補,只會火上澆油,是以寧言君坦然答了。
“混賬!”寧鶴年隐忍的怒火悉數噴将出來,揚手就将手中的白玉玦狠狠摔在寧言君面前。
裂痕從玉玦原本那一處殘缺的角落,沿着雕刻并不十分細致的龍身延伸開來,蔓延至寧言君的心頭,便四分五裂,炸開成雪白的碎屑,就象是言君平靜眼底那一隅掩藏極深的浪濤。
這無限放大的一切…都只是一瞬間、伴随着那一聲清脆的聲響而發生的事情…
在周圍安靜得出奇的萬誡堂,穿透高大的木門,傳到了門外的瑤華耳朵裏,吓得她一個激靈,急紅了眼睛。
寧言君微微低下頭去,藏住眼底泛起的深深波瀾,雪白的碎玉印在腦海中,卻變成了紅色,有什麽苦澀的東西回流到心裏,落到心上的裂痕,和着浸出的血珠一起,疼得讓人失去了感覺。
“私藏此物是殺頭的大罪!”寧鶴年指着寧言君,“你可是要将我寧家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寧言君沉默不言,讓寧鶴年的憤怒又竄上新的高度:“此物、你從何得來?”一掌拍到扶手之上,“是何人相贈?!”
寧鶴年如此發問,自然是有人在他耳邊進讒言。寧言君常年被約束在潤雪居內,所有的飾品自然都應從相府的口徑中出入,如何得來這樣一件玉玦?
寧言君無法再保持沉默,啓唇答:“只是…少時見其形貌特別,順手買了下來。當時,并不知其中禁忌。”依舊沒有擡頭,寧鶴年也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
寧鶴年冷哼一聲:“少時、不知其中禁忌。我傾盡一切栽培你,內訓堂、律法,你都白學了麽?”寧鶴年氣得咬牙切齒,“竟敢貼身保存在枕席之下,是意欲何為?!”
“作為飾品。”寧言君并未解釋很多,只是簡單答了四個字。
啪——寧鶴年被她平靜的态度刺激,又是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一邊沏好的香茶蓋子哐當一聲,灑落幾滴。盛怒的寧鶴年毫不在意:“看來不給你點教訓,你是長不了記性、不肯說實話了!”說罷,立刻高聲喚人前來。
兩個膀大腰圓的壯碩中年婦人在瑤華驚惶的神色下從外面應聲進屋,一人手裏拿着一把模樣奇怪的長柄物件。
兩個婦人光從身形上來說,寬度大約就是寧言君那纖腰細柳的兩倍。那她們手裏的東西足有大半個人高,一端制成扁平狀,看起來是較軟的材料制成,後部則是方便“施刑者”抓握的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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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言君是寧鶴年攢在手裏的重要棋子,要讓女兒坐上那個位置,容顏體貌自然不可有分毫損傷。是以這樣的“刑具”是專門為寧言君量身打造,這些壯碩婦人更是經過了專門的訓練,能将力道和位置拿捏得十分準确。
她們的手法,在讓寧言君感受到劇烈疼痛的同時,又絕不留下無法挽回的傷疤,輔以最好的傷藥休養一段時日之後,大小姐依舊是冰肌玉骨、完好如初,絲毫不會影響她的“未來”。
寧言君早就知道來萬誡堂最終會發展成什麽結局,此刻的她眼中依舊靜如冰面,反倒更加挺直了腰背。
若是能用身上的疼痛沖淡心裏的傷痛,反倒暢快許多吧……
兩個婦人得了大人的命令,對視一眼,一人大喝一聲,目露兇光,揚起手中長柄劈将下來,劃破氣流,帶出飒飒風聲——
跪在地上的寧言君,只覺肩背之上一陣劇痛,力道之大,差點讓柔弱閨秀寧言君跪不住跌倒,寧言君咬破了嘴唇,血腥氣在口中蔓延開來,這才将将穩住身形、不至于太過狼狽。
兩位施刑婦人卻絲毫沒有不忍、停歇的意思,另一人緊接着便揚手要劈下來——
剛用神行之術竄到萬誡堂外的小銀龍從屋頂角落掀開瓦片瞧見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說時遲那時快,眼看着言君就要挨打!嘲風一時間根本來不及多想,當即遁出五感——
第二下重擊落下,卻沒有給寧言君想象中的疼痛和沖擊,除了方才被擊打的地方火辣辣發疼,就只象是被輕輕拍了一掌,寧言君蹙起秀眉,看着一地的碎玉,難道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倒是屋頂上的小銀龍,吃痛嗚咽一聲,肩上的銀羽都掉落了幾片,原來嘲風想也沒想使出來的法訣,是将言君身上的感官都移花接木到了自己的身上…
九殿下從晁府來到潤雪居,卻沒有找到心心念念的人兒,更是發現潤雪居內氣氛不對勁,正巧聽見潤雪的丫鬟憂心忡忡地讨論小姐被大人叫去萬誡堂的事情,嘲風便趕到了萬誡堂。
萬誡堂中,兩下重擊威懾,寧鶴年逼問:“說實話!此玉,到底是何人所贈?!”
嘲風緩過疼痛,這才看見言君面前的地上,有一地的玉碎。何人所贈?什麽意思?有人送君兒白玉、才連累她被這些窮兇極惡的婦人打?
寧言君堅持搖頭:“沒有人贈送。”
“很好、很好。膽氣足了,敢與為父狡辯了。”寧鶴年目光變得愈發銳利,對施刑婦人冷冷道,“再打!”
寧鶴年認定龍形玉玦乃是他人相贈,懷疑有人在暗中想對相府不利,定要查出元兇來,也斷了女兒那些不應存在的念想。
施刑婦人自然毫不含糊,嗖嗖又是兩下重擊,全部落到嘲風身上,疼得屋頂上的小銀龍冷汗直冒、差點滾下屋檐,在瓦片上抓出幾道爪痕。
寧言君眉頭越蹙越深,為何感覺不到疼痛?這是…這是…?難道…是她?!想到這裏,寧言君心跳驟然加速,鼻尖一酸,眼中蓄上了晶瑩。
此番模樣,讓寧鶴年以為女兒是寧可死咬牙關挨打也不願意供出背後之人,咄咄逼人問:“我再問你一次,玉玦,到底是誰送你的?!”此話幾乎是咬着牙說出口的,似是在給寧言君最後承認的機會。
屋頂上的嘲風氣喘籲籲,從寧鶴年的口中窺見事情原委一角,玉玦…有人送了君兒一塊玉玦,君兒卻寧願挨打都不說出實情嗎…?
“沒有人相贈…”寧言君分了神,更不可能将收藏此玉的真正目的說出來,心底一遍一遍念着那個名字…
話音一落,寧鶴年因為她的執拗大怒,當即命令兩個施刑婦人繼續施刑。
施刑婦人下手的輕重是根據寧鶴年的怒氣程度來的,兩人咬牙切齒鉚足了勁兒,臉上橫肉都顫抖起來,只聽得一連凜冽風聲飒飒響起,伴随落到寧言君背後的聲響。
可疼痛根本沒有落到自己身上,那會不會…?想到一種可能性,寧言君眼底浮現出慌亂,讓心髒揪在一處,又悶又疼。
屋頂上的嘲風熾熱的心髒跟着揪作一團,除了身體上的疼痛,也能真真切切感覺到君兒此刻的心境,君兒很悲傷、很心疼…這樣的感覺讓嘲風難受至極,眼裏也閃爍出淚光。
君兒是名門閨秀生得人嬌柔,九殿下同樣也是嬌生慣養,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罪?!看着寧鶴年和兩個施刑婦人兇惡的模樣,身心的疼痛難過都積累到了極點,憤怒爆發出來,赤色的雙瞳被眼淚點燃,真如熊熊燃起了烈火,小銀龍低吟一聲——
只聽得晴空一聲炸雷,伴随着萬誡堂屋頂的巨響驟起。讓萬誡堂內外乃至整個相府衆人俱是大驚失色。
緊接着,萬誡堂內四處齊齊傳來各種咔嚓的怪聲,施刑婦人正要劈在寧言君肩背上的長柄在半空中碎成了好幾塊,全數落到地上,握柄處尖利的碎渣深深刺進施刑婦人掌心,疼痛和驚吓讓她們腦袋斷片沒了動作,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紫,難看至極。
屋內所有的桌椅都莫名其妙崩出裂痕,身下的太師椅猛然的振動,讓寧鶴年以最快的速度從位置上彈了起來,再低頭一看,上好木料制成的厚重家具竟有即将分崩離析的危險。
寧鶴年一聲不吭,表面上沉着冷靜,實則臉色已經變得煞白,他擡起頭,瞳孔不禁一縮,萬誡堂屋頂竟是被驚雷劈出了一個井口大小的窟窿,殘瓦和碎木掉落一地!幸好其下無人站立,不然恐怕已經被砸破了腦袋!
寧言君也尋聲看着掉落一地的瓦礫,又看看自己身前的碎玉…不尋常,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在驚雷響起的那一刻,寧言君萬分肯定,她念了十幾年的那個人…一定就在身邊,而她想了十幾年的那個夢,竟是真的存在!兩行熱淚再也承載不住滑落下來,寧言君着急地四處找了找,卻又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天降異象…寧鶴年靠着多年練就的老辣和城府稍稍鎮定下來,揮手讓兩個吓得魂飛魄散的施刑婦人退下,枯瘦的手還止不住的顫抖,他轉身深深看向眼中含淚的寧言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