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燈帏蒼江夜雨朦
衆人談論和目光交彙的中心,自然都在一層正中央架設的一方高臺之上。樓廊外沿八角通明的大燈籠,把高臺照得敞亮,臺上暫時還空無一人,想來正如門口的女人所言,晚些時候應是有表演的。
就在嘲風愣神之際,幾個迎客的姑娘與門口的女人交換幾個眼神,熱情地湧了上來。嘲風心情不錯,也有舉一反三的機靈勁兒,反正不心疼銀錢,人人都有份。樂得三五個迎客姑娘笑容滿面,今天是交了什麽好運了?平時哪裏去找長得這麽俊俏還出手如此闊綽的貴公子吶!
三五個姑娘引着她進了二樓的一處雅間。雅間有一方臺廊面朝樓內,輕松就能看到樓下的高臺,視野極佳,又挂着珠簾,在這紙醉金迷的境地裏隔出了一方雅致的環境。
其他客人可沒這待遇、通常是進來就随意指引去了一樓,上層的雅間本來早在上個月就搶訂一空了,誰知訂了這間雅閣的那位老爺被家中夫人抓了現行,嚴加看管抽不得身,消息正好早了嘲風一步才傳過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香閣配纨绔,可不正好就落到嘲風腦袋上了嘛~
嘲風毫不客氣在珠簾邊的軟榻上坐下,目光鎖住樓下高臺一刻沒有移開,引她上來的幾位姑娘來了就舍不得走了,擠在一邊偷瞧着嘲風,想看又有些不敢看,竊竊私語讨論着她的眉眼相貌。
一位年長些的、身着秋香色衣裙的姑娘嬌聲問道:“小公子,霜憐妹妹出場還要等上一陣子了,您不找幾個姑娘先來助助興嗎?”
“姑娘?”嘲風也沒弄明白“要姑娘”來是做什麽,只揚起眉毛興味十足地一個勁兒點頭,“來來來,多來點兒!”和栖梧境的仙子姐姐們玩耍游戲,可不就人多了才好玩嘛?
看不出來嘛…幾位迎客姑娘對視幾眼,團扇掩唇笑開了顏:“好~這就給您…多、來、幾、位。”
等了不一會兒,幾位濃妝豔抹、穿着清涼的姑娘翩翩而入。也不知方才那幾人眼神交流得出了什麽結論,到底是從嘲風“猴急”的表情中直接把她判斷成了一個深藏不露的“小淫|蟲”,還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總之幾人為嘲風挑來的盡是樓裏最有經驗的、最放得開、最熱情、最會玩的姑娘。
進來的姑娘們一看臺廊邊惬意靠坐的嘲風,俱是眼前一亮,恨不得把那粉面俊俏的小少年吃幹抹淨,争先恐後如蜂蝶撲花一般圍攏上去——
剛一靠近,濃烈的香味就竄入鼻腔,嘲風轉頭還沒來得及說話,鼻子就猛烈瘙癢起來:“這、阿嚏——你們、阿嚏——”一大串噴嚏排着隊趕上來、壓都壓不住。九殿下的鼻子常年都滋潤在仙風玉露中、刁鑽得很,哪裏經受得起這般“猛烈的熏陶”?
争到最前面的姑娘已經在嘲風身邊坐下,毫不客氣依偎進了她的懷裏,還趁機摸了兩把她的臉:“哎呀小公子您這是怎麽了?”另一側也立刻擠上了人,“是不是感染風寒了,妾身給你暖暖手。”也不怕嘲風是真的感染了風寒,捉着嘲風的手就往懷裏揣。
還沒搞清狀況就被人這裏掐一下那裏摸一把,只見烈焰紅唇如餓狼撲食一般當頭罩下來,嘲風大驚,頓起一個移形換影之術竄了出去。
只聽見“哎喲”幾聲嬌呼,兩個撲得最厲害的姑娘直接撲上了軟榻去,其他人也是一個踉跄,幸而沒前兩人用力那麽猛、摔得那麽誇張。
再一看軟榻上哪裏還有粉面小公子的身影?聲音在幾人背後響起:“诶诶诶、阿嚏——你、你們幹什麽?阿嚏——”嘲風正站在兩步開外的地方,用玉扇遮住半邊臉、努力維持着她的風度,幾個噴嚏過後,嘲風驚惶的目光中帶着戒備和一點點…好奇。一群凡人、莫非争着搶着是要吸食自己的龍息?
熱情的姑娘們愈發覺得她可愛、還想再上,幸而最開始那位引嘲風進醉春煙的女人及時出現,把她們攔了下來:“下去下去,聞聞你們自個兒身上的味兒,別礙着人家公子的好心情。”自己才走開一會兒就搞成這樣?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喜歡清純的嘛~女人轉頭一瞧嘲風皺眉的模樣,趕緊賠笑道:“公子您消消氣,她們不長眼,這些庸脂俗份您哪裏瞧得上眼?這就給您換幾個清純的小姑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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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趕走的姑娘們一步幾回頭撇嘴退了出去,嘲風這次學聰明了,戒備地問留下的女人:“你說那什麽‘清純的’,能彈琴唱曲兒麽?”顯然是不指望這些“溫柔鄉、軟玉床”裏的姑娘能像栖梧境的小姐姐們那樣陪自己玩耍游戲了,能聽聽動聽的小曲兒就不錯。
女人一拍手掌,恍然道:“哎呀這不就得了,您早說呀!會彈琴唱曲兒的多得是,這就給您叫來!”
嘲風又來了興致:“真的?”
微微挑眉的小模樣,看得經驗老到的女人都差點沒忍住伸手去“揩油”,捏緊絲帕,所幸還是把持住了:“當然!您喜歡聽曲兒呀,今天可算是來對了!一會兒霜憐姑娘的表演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嘲風重燃期待:“那好,本…我就等着瞧瞧。你先把那什麽‘清純的’、會撫琴唱曲兒的姐姐叫上來幾個。”說着又是一錠銀錢給了女人,幾步回到軟榻邊上,似乎還能聞到這裏濃郁的香粉味道,“阿嚏——”
“來人,快給小公子把這墊子換了!”女人安排完又親手去開了面向街邊的窗戶。
空氣這才恢複清新,不一會兒,抱着琴瑟琵琶的幾位姑娘就進來了,也不知是特別做了改變、還是醉春煙裏的姑娘本身就有清純氣質的,新來的幾位都淡妝示人,與嘲風行了禮,便準備為貴客撫琴奏樂。
陌生的曲調從樂姬手中的絲竹管弦中演奏出來。應是事先被知會過,幾個樂姬都只是偷偷多看了嘲風幾眼、差點彈錯音,倒是沒做什麽過分“熱情”的事情。
人界的音律算得上悅耳,但到底還是比不了栖梧境裏的姐姐們演奏出來的天籁之聲。侍者送來了茶點,嘴饞的嘲風沒了手帕包着吃,不自覺又想起高牆深院裏那個讓自己受了小委屈的人兒…撇撇嘴,叫人取來筷子,夾着嘗了嘗。味道實在一般,怎麽品都比玫瑰餅差了不少呢…
景城出了名的醉春煙在挑剔的九殿下這裏,這也是一般、那也是一般,嘲風暫時沒有瞧出所謂“溫柔鄉”有什麽特別。不過環境氛圍還算輕松,她閉目靠上軟墊,一臉惬意的模樣,結合此刻身處青樓的背景,還真是第一次貼切地應了天上地下第一小纨绔的身份。
正當嘲風在輕松的氛圍下發呆出神的時候,幾位樂姬手上的彈奏停了下來,臺廊外的燈火也一齊變暗,一層原本熱鬧的人聲全然靜默,就好像整座醉春煙都突然被人施了噤聲法術一般。
幽咽的琵琶奏響,象是漫漫靜夜、憂思難斷的客旅望着小舟窗外的雨點飄搖落在徐徐的流水之上。
這曲調,嘲風聽着太耳熟了,栖梧境的樂姬時常演奏,竟是嘲風最喜歡的一曲——蒼江夜雨。随後,是婉轉的歌聲,越過斜風細雨,拉開了一場夢的序幕——
”
靜雨澤,朦月和
撫綠琴,子夜歌
眉梢雪,年華逾
拂春風,思無邪…
錦瑟弦,三更曲
千金許,誤佳期
君若惜,金縷衣
紅豆枝,長相思
韶華白首,浮石沉葦
江流無回,空自悔
人間別久,難再逢…
夜闌,幻夢初醒
天明,是夕何夕
宮燈帏,更漏催
憶山河,付暌違
兩心牽,夜不寐
離人淚,成炬灰
韶華白首,浮石沉葦
江流無回,空自悔
人間別久,難再逢… ”
這場“夢”裏,有一縷憂思,乘着纏綿的弦樂,款款而來。軟榻上的嘲風睜開眼睛,象是被觸動了塵封許多年的一絲心弦,她擡手一觸眼角,指尖竟是沾上了一滴晶瑩……
這是…淚?
嘲風眼中露出濃重的疑惑,她可以肯定的是,此曲弦音便是她時常所聽的《蒼江夜雨》。只是栖梧境樂姬演奏的《蒼江夜雨》,卻從沒有配過詞,嘲風這是第一次聽配了詞的《蒼江夜雨》,又并不覺得突兀奇怪,反倒覺得…它本來就該有詞,本來就該…寄托着一個夢。
“紅豆枝,長相思…”似有朦朦胧胧的畫面浮出腦海,“君兒…”嘲風莫名輕聲喚了一句,坐直身體、用玉扇挑開珠簾。就見一樓的歌臺上,一人身着霜色羅裙,懷抱琵琶動情而歌,在紅色燈籠的映照下,真如披就了一層晨間的薄薄清霜。
不過嘲風并沒有心思細細觀察她的相貌,只聽歌聲緩緩重複了下半闕,嘲風失神喃喃:“人間別久…難再逢…”她放下珠簾,用玉扇頂着額頭,皺起眉眼努力思索,“不對、不對…這裏…不該是這樣的。”可是她再往細裏一回憶,腦中就象是一記通天金印罩下來,沖得她耳朵嗡嗡作響。
作者有話說:
九殿下被姑娘們吓壞了~
這首曲詞也算是本文的主題曲了,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