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果追上,那就什麽？
當年，晏歸舟只給西門吹雪留下一份不完全的約定,把再續前緣的可能交給天意。
而今,晏歸舟再對上西門吹雪滿目期盼，沉吟後低眉淺笑,緩緩将頭靠在他肩上。“那就如你所願。今有東吳wàn ? lǐ舟,願泊西嶺qiān ? qiū雪。”
西門吹雪聞言，眼底眉梢都柔和起來，伸手環抱晏歸舟。“無問盡頭,同賞月缺月圓，渡春夏秋冬。”
也許前路慢慢,分離仍會不期而至,但亦是為了更好的再會。
不過,重逢不易，茫茫江湖要尋得一人不容易。
晏歸舟本未想過這麽快重逢，“阿雪,你怎麽會在終南山？”
“出了劍冢，我先去到昆侖惡人谷,遇見重傷初痊的燕南天。”
西門吹雪并非毫無目的地亂走,專挑江湖出名的地方去。偶遇燕南天，盡管昔日江湖第一劍因剛剛從全身癱瘓裏恢複，還沒法暢快動武,但兩人能算一見如故。
“與他坐談幾日,得知不少此處武林事。我便計劃從西至東,一一尋訪名聲在外的武林門派駐地。只要你在此，千山萬水相隔，也一定會遇到。”
西門吹雪頓了頓，“特別是哪裏有麻煩，那裏的可能性就最大。”
“喂！前面好好的，你這後半段什麽意思？！”
晏歸舟還來不及升起感動，就被麻煩兩字噎到了。她惡向膽邊生，掐了一把西門吹雪的腰間肉。
西門吹雪寵溺地一把握住晏歸舟作亂的手，“是實話。說不得嗎？”
晏歸舟只回以标準微笑，請提問者自行解讀。
“好，你确實不愛惹麻煩，奈何颠倒衆生，被麻煩主動尋上。知你無可奈何，我想早日找到你，能為你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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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目光真誠又無奈，原諒他真編不出更多的借口來了。
晏歸舟噗嗤一笑，“這個理由勉勉強強。找到《先天功》記你一功，的确能為本座分憂，還有什麽良策嗎？”
又是什麽奇怪角色出現了嗎？
難道是某人對魔教教主之位的窺觊之心尚在。
西門吹雪還不知道葉孤城正準備大變天，眼下只道可能找到古墓派所在。“剛剛在全真教裏分開探查，我重陽宮山頂見到一塊石碑，應該二十多年前立的。
「子房志亡秦，曾進橋下履。佐漢開鴻舉，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碑文以指書成，瞧筆跡該是女子。”
這塊石碑，晏歸舟倒是沒看到。“重陽宮外留書，應該是王重陽的故人吧？詩文說的是王重陽做道士前的舊事。”
）
“确實。其後換了筆跡，有應和續篇，該是了解前情的人留下。「重陽起全真，高視仍闊步。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妄跡複知非，收心活死墓。人傳入道初，二仙此相遇。于今終南下，殿閣淩煙霧。」”
西門吹雪不難猜測，留書的女子與王重陽該是旗鼓相當又有舊情。但不知為何兩人生離相隔，餘生同在終南山，至死怕也不複相見。
晏歸舟想起李莫愁師門的禁令，如與外界男子有了牽扯，那就會被逐出師門。留書者極可能是林朝英，因與王重陽的恩怨情仇，而有了那般門規。
“先輩已逝，深究無意。我只想知道古墓在哪裏，你已經遇到過了？”
“距離全真教不遠的林深處，有塊界碑「活死人墓，擅入者死」，字跡與重陽宮碑文前半段一樣。應該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西門吹雪不似陸小鳳，見到擅入者死就一定會闖一闖。輕輕摸了摸晏歸舟的頭發，“明天帶你去，現在不早了。你休息，我守着。”
柴火還在燒。
“謝謝。改天換我來。”晏歸舟說不清是火堆暖，還是身邊人懷抱暖，讓人昏昏欲睡。道聲晚安，放心安眠。
時至今日，她所求不多。靜夜深山，能有個讓她安心的守夜人便足矣。偏偏江湖詭異世情薄，不貪之事卻最難得。
翌日，山雨迷蒙。
晏歸舟為避免不必要的沖突，換回了女裝再上活死人墓。靠近石墓見大門緊閉，是以內力束聲成音，重重穿入墓內。
“晏回冒昧造訪古墓，為李莫愁之事而來，還請貴派來人一見。”
古墓靜寂無聲，似是裏面真沒有一個能回應的活人。
晏歸舟再接連叩門三回，盡管此地人跡罕至，但還能看出些許生活跡象。從腳印來看，最近仍舊有人進出，墓中應該有人留守。
一番锲而不舍的叩門，終于換回了一聲應答。
“李莫愁違反門規，已經被逐出本門。”
古墓大門未開，裏頭傳來中年婦人的聲音。“姑娘回吧，有關她，沒再說什麽的必要。”
晏歸舟又豈想做報喪人，“請等一等。李莫愁不幸罹難，我将她的一些遺物送還貴派。真的，不用見一見嗎？”
‘嘩嚓——’
瓷器落地破碎聲響。
古墓的大門被從內急急打開，中年婦人又急又慌地問，“你說莫愁過世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晏歸舟看清來者，她腳步略有虛浮，非因疾行輕功所致，該是武功不高而忙中生亂。來人難掩震驚與悲切，全然不似活死人墓所表現的冷清。
“一年半前，李莫愁被十二星相之首魏無牙劫掠。将她投入無牙門試煉谷，不幸喪命。上個月，我與魏無牙了結舊怨，得知李莫愁死因，來此歸還其遺物。也許貴派想要留個念想，或是立個衣冠冢。”
）
中年婦人看着晏歸舟的一個小布包，裏面裝着一塊玉佩與兩支木簪。她顫動着雙手，将其緊緊握住，充楞許久淚如雨下。
“婆婆早就告訴你，和寒姑娘道個歉，別再說出山的事。莫愁，你為什麽非要去江南找人。如今倒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悲泣聲在古墓裏回旋，久久不散。
許有幾炷香之久，有一道沉重的腳步聲近了。
一個面容嚴厲的女人紅着眼眶走了出來，“孫婆婆別為那孽徒再哭了。李莫愁違背門規，為外男背棄師門下山。她死不是你的錯，是執迷不悟，是咎由自取。”
“林寒，古墓派第二任掌門。”林寒說着嗆咳起來，隐約能聞到一絲血腥味。“晏姑娘是嗎？古墓派向來不與外界相通，多謝你特意上山，恕我就不招待了。還請回吧。”
晏歸舟被第二次請回，倒也沒生惱怒。隐約可查林掌門的身體狀況不妙，但萍水相逢，對方又是孤僻脾氣，她多說什麽反而無益。
“門規如此，是當遵從。古墓不知山外事，魏無牙一衆盡數殲滅，無需擔憂他們上山擾人清淨。不過，江湖風雲常動，也希望林掌門保重。”
話落下，晏歸舟說走也就走，她對古墓派原就無所求。
大門即關，林寒忽的開口叮囑，“我派雖在全真之側，卻與其素無往來，兩派祖師只有仇沒有義。
昔年第一次華山論劍後，為了些舊因，西毒歐陽鋒曾入墓偷襲，我與他也結下宿怨。如今全真勢大，想來白駝山莊也不逞多讓。因此晏姑娘出了這道門，還是別說與我等相識的好。”
‘哐！’石門又重重閉上。
晏歸舟回看一眼，搖了搖頭，确定了是別扭的林掌門。
古人說，教不嚴，師之惰。這嚴厲的把控與方式，還真是一門極為深奧的學問。一不小心就成了黃藥師與梅超風，或者就成了林寒與李莫愁。
西門吹雪撐着傘，為晏歸舟擋下淅淅瀝瀝的雨。“下山，去大都？”
“對，你能和葉城主重會了。怎麽樣，開心嗎？”
晏歸舟調侃歸調侃，卻由取來的《先天功》想到完顏康，對那個便宜徒弟，也不知他想清楚沒有。
開心？
這個詞或許從來沒真正出現在完顏康的身上，不，現在他被強行認定該是楊康了。
大雨裏分不清，臉上是雨是淚。
楊康渾身全部濕透，攔下了那一輛簡陋馬車。
他似悲又怒，定定地看着車上的包惜弱，“娘，我要聽你說！你是不是也要我去殺了父王？”
“孽子！到現在，你還膽敢叫完顏狗賊父王！”楊鐵心憤怒地跳下馬車，提着鐵槍直直逼向楊康，“認賊作父，我還不如沒有你這個兒子。”
）
“哈哈——”
楊康眼瞅寒光逼人的槍尖指向眉心，拿這如此利器對着他的，是他的親生父親！想到此，他不閃不避，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放生大笑起來。
楊康回首這大半個月，簡直就是誤入了荒誕世界。先是失憶做了便宜跟班，在無知無覺裏弄清了身世真相。
醒來後沖回王府，得知完顏洪烈剛剛從丘處機手裏死裏逃生，而場刺殺正是他生父提議的。
完顏洪烈承認了十六年前的一切，也告訴他從來不悔以卑鄙手段得到包惜弱。
哪怕只要楊鐵心再出現，包惜弱就又不顧一切地離開，他也不怪不怨，更願意當什麽都沒發生繼續養着楊康。
然而，怎麽可能什麽都沒發生。
楊康在确定身世後跑出六王府，遇到柯正惡與江南七怪的另幾人。
一時間，似乎所有人都要他做到忠孝節義，喜極而泣地認回楊鐵心，為父報仇地殺了完顏洪烈，一塊加入反金的游俠之列。
出現在他身邊的人都各有道理，全都占着大義，只要他說不，他就是過街老鼠，無恥小人。
能說不嗎？
楊康無法坦然地接受這一切，不論是他認賊為親的身世，還是完顏洪烈不計前嫌的父愛。如果再足夠無情，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富貴榮華。如果足夠大義，或能一刀了斷十六年的恩情。
偏偏，他有人性有弱點，落得兩相為難。他能怎麽辦？無法面對生父養父，只能向娘問個明白，包惜弱要怎麽選？
“你笑什麽？你還有臉笑！”
楊鐵心聽這笑聲充滿譏諷，他惱羞而怒，手裏的鐵槍再向前挺進。
“這些年，你被那狗賊教的頑劣不堪。那會，你參加念慈的比武招親，但根本不是誠心求娶，性子惡劣從中早就可見一二。”
楊鐵心越說越怒，“當時，我不知你就是孽子，否則早就教訓你一番。如今你已知一切，還來攔車質問nǐ ? niáng，簡直是無可救藥！”
“我笑什麽？你說我笑什麽？”
楊康盯着鐵槍，對楊鐵心只有不屑一顧。“說來多虧你的言傳身教，丢棄妻兒，轉頭去救旁人，才有我認賊作父十六年。生而不養，可不就是無可救藥。”
“康兒，住嘴！”
包惜弱早已滿臉是淚，她逃出王府，跟着楊鐵心離開。這一路似是逃亡，似又回到十六年前的無助。“別怪你爹，這都是完顏洪烈造成的。我們都是受害者，郭楊兩家因他而家破人亡，這仇怎麽能不報。”
包惜弱很是虛弱，她的話不響亮，但仿佛一道尖冰紮碎了楊康最後的期待，盡管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期待。
楊康沉默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終是明bái ? mèng醒後無路可走。
）
“很好。一個生而不養，一個養而不教，你們是很配，錯都是我的。十六年前，你們各自選擇，十六年後，你們又各自選擇。唯獨對我，從前現在都不給我選擇的權利。”
楊康再不複悲憤，平靜了下來。他看着楊鐵心，直視着那把寒光淩冽的鐵槍。
“對不起，這三個字，我只說一次，再也不會有下次。你們不給，但我想選。我是一個人，是人不是木偶！我能選不做完顏康不做楊康，只做無父無母，無前塵宿怨的廣隸。”
話音一落，楊康反手握住鐵槍尖刀，就朝自己胸口刺去。‘哧！哧！哧!’毫不留情地三刀，每一下都重創要害。
“古有哪吒剔骨還父，但你楊鐵心不配！三刀直入要害，今後我死我生與你無關。你我只是陌生人。
你不認也無妨，我問心無愧。我沒有父母，你們也沒有兒子。就當我十六年前就死了，其實那才是最好的結局。”
楊康不顧楊鐵心的驚怒與包惜弱的哭喊，扔了鐵槍，轉身拼勁最後的力氣飛掠入山林。
大雨混着血水，将泥濘的山路變得污穢不堪。
這是楊康昏迷前最後的畫面，狼狽倒地，他又有些後悔了。
為什麽沖動下要給自己紮上三刀，他從來沒想尋死，風風光光地活着才是最初的念想。難道心底深處隐有期待，能有救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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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城主？”
楊康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再轉醒，發現身處舒适的房間。外間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下一刻，葉孤城就推門進來，拿着一套換洗衣物。
“醒了，就自己打理一下。”
葉孤城指了指屋內有小爐子，上面溫着熱水壺，之側放着毛巾與裝着冷水的面盆。“弄好出來，再說其他。”
楊康因為傷勢還有些頭暈，含糊着應了，看着門又被關上。等洗了一把臉，稍微恢複清醒，剛拿起衣服就呆住了。
這分明是小魚兒穿過的女裝！
“六王府的事早晚會傳開，哪怕你給自己刺上三十刀，只要你沒死，麻煩還是會上門。在你的武功能獨當一面前，為了減少我們的麻煩，還請委屈一下。”
晏歸舟清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你是讀過書的人，該知韓信能受胯//下之辱。忍人之不能忍，方成大事。穿一段時間女裝，方便你我他，你說是吧？”
楊康顫抖着雙手拿着女裝，這哪是救贖來了，分明是是魔鬼來敲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