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時間,氣氛古怪。
西門吹雪不知為何兩人都要盯着他的手,該不是天真地認為他能掏出第三幅地圖?
“黃石小鎮,位于邊陲玉門。這幅标有「黃」字的圖,其景所繪一片孤城萬仞山。去過小鎮,多半能知。”
“是嗎?”宮九拿起羊皮,上下左右地認真看了一遍。“我去過黃石小鎮,怎麽完全沒有印象。”
“春風不度玉門關,你去的時候,怕是沙暴大,沒能看清遠景。”
晏歸舟随口胡謅一個理由,如果宮九能記得走過的路,那麽他又怎麽會路癡。
偏偏,宮九真的對號入座,“對,就是這樣,西門是在晴天去的。或者還有一種可能,一片孤城萬仞山,西門因為聯想到葉孤城,才會多加以關注。”
宮九的右肩還有重傷沒有愈合,可沒忘了前幾天比完劍,西門吹雪沉默的遺憾。聰明如他,無需詢問也知遺憾從何而生。
不外乎江湖上少了一位用劍高手,只因打過那一場,九公子就要踏踏實實做向導了,最後的對手恐怕只有葉孤城了。
“原來如此。”
晏歸舟煞有其事地附和,“能一眼看出圖中的抽象景色,确實需要非同尋常的關注。我懂的,莊主将城主放在了心上。可惜,葉城主一劍橫掃中原武林就回了白雲城,七八年裏極少在中原出現。相見難時,只能睹物思人。”
屋內倏然降溫。
西門吹雪擡眸直視晏歸舟,這人倒是越來越敢說了,還敢一臉坦然的表情。他捏緊手指,随即松開,有人吃醋了,或該算好事。
“咳咳。”
宮九打破了僵局,“我也不管它到底是哪個鎮,這兩張圖就送給阿晏了,你想查就查。如有結果,願意知會我一聲就好。”
“你不去?”晏歸舟看宮九的表情,他是真的要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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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九肯定點頭,“我身上有傷,就留在王府看場子。老頭子年紀大了,不适合再打打殺殺。”
這話別人說都對,但宮九說就是不對,他還在意什麽傷勢?
晏歸舟心中有了大致猜測,小老頭很可能會去黃石小鎮。
宮九有一個談不上好壞的習慣——死守承諾,剛剛他說了,對過去再也不提,再也不會與之有任何牽扯。
兩張圖紙,邊陲小鎮。這回全看晏歸舟有沒有跟進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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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屆時一起。”
西門吹雪走出王府,在空寂無旁人的長街,對晏歸舟添了一句。“今夜已深,明早就給你帶酸梅湯。別急。”
誰說要一起去黃石小鎮?這并不是重點。
“說明白再走,我怎麽就要酸梅湯了!”晏歸舟攔住西門吹雪,以為她傻到聽不出這厮在說她吃醋了。那明明就是調侃而已。
“不是嗎?聽你剛才的話,我以為你想吃酸的。”
西門吹雪眼帶笑意,“不是也無妨,七月暑氣未消。酸梅消暑。看你,正是有些上火。”
晏歸舟瞪着西門吹雪,六月債還得快,這人一點都不讓着她。
偏偏,西門吹雪面無異色,反而伸出了左手。聽說他會散發冷意,那麽牽着他的手必能暑意全消。“不喜歡酸梅湯消暑?那換種方法,我暫借你一用。”
晏歸舟一掌推開,匆忙先走,“拉拉扯扯,成何體統。看清楚了,我,是一個正經人。”
西門吹雪無奈搖頭,也罷,這回就随晏歸舟口不對心。
不過,黃石小鎮還是要一起去的,免得有人找秘寶,找到被沙子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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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玉門關大風。
入夜後,黃石小鎮只剩餘風聲。
晏歸舟下馬踱步,鬥笠上沾滿了沙塵。在黃沙呼嘯裏,獨自一人夜行,還真有些肅殺之意。
此時的小鎮稍顯冷清。不逢初一十五,夜市是不可能有的。仍在營業的店鋪也很少,隐隐綽綽,前方有投到街面上的光。
火光從半開半掩門扉透出。走進一看,門前懸有兩只燈籠,卻因風大,裏面的火光早滅了。
燈籠紅得似血,寫着無風客棧四字。
“有人嗎?”
晏歸舟入內掃了一眼櫃臺,算盤、賬冊等物俱在,小二與賬房先生卻一個都沒有。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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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掀開了隔斷門簾,從後廚方向而來。“你住宿?昨天鎮上冒出一些毒蠍子,店裏的夥計中毒死了,這會沒人招待。”
來人是黑壯女人,手裏拿着一把大菜刀。滴滴答答,刀刃正在滴血。不用問,她正在肢解肉類。
這一幕,難免有些瘆人。
晏歸舟卻一點都沒退,找的就是黃石小鎮的不正常。
她瞥了一眼地上血漬,凝神細聽,除了měng ? liè的風沙,此地客房方向有其他動向。不是一座空空蕩蕩的客棧。
“大姐是店裏的廚子?黃石小鎮營業的客棧不多,眼下,我只求一個落腳地,可以嗎?”
“樓梯上樓,右邊的房間随便選。”黑壯女廚扔下一句,“只有包子,等會自己來廚房取。”
真是一點都不貼心的服務。
晏歸舟目送黑壯廚離去,這廚子穿了一雙與并不相符的紅色繡鞋。紅繡鞋并不少見,但廚子穿繡鞋不怕髒鞋?
古古怪怪的,可別biàn ? tài的在做rén ? ròu包子。但走一回廚房卻是只有素菜包子,那滴血的菜刀在剁肉羊。每一刀有夠熟練。
“大姐,剛剛你說下午鬧毒蠍子,能說說具體怎麽一回事?”
晏歸舟沒有拿包子走人,反倒與黑壯廚子搭話,“話說回來,店裏的掌櫃也都不在嗎?”
黑壯女廚咚咚咚地剁羊肉,半晌才說,“四天前,沙漠刮來的大風。一刮風,就會卷來來些毒蛇毒蟲。它們是吃肉的。不是死肉,必是活肉。夥計被咬死了,掌櫃是他表舅,去辦喪事了。”
為何還留下一個廚子。只因店內尚有幾間沒退的客房。
黑廚子拿着菜刀,直勾勾地看向晏歸舟,“沒事早點離開,說不好鎮上哪裏就冒出新蠍子。”
晏歸舟曾得藍鳳凰送的避蟲丸,反正只要不是苗疆蠱王,絕大多數的毒蟲都不會近身。
比起毒蠍入鎮攻擊,更要問的是此地有沒有來過奇怪的江湖中人。“多謝大姐提醒,但我是來找人的。最近有穿紅衣服的男人出現過嗎?”
“沒有。”黑廚子答得肯定,那是不耐煩揮揮手,“走走走,別妨礙我煲湯。要燒水自己去弄。”
真沒有嗎?
晏歸舟已經按圖索骥遠眺群山,在小鎮後方眺望,則不得不贊羊皮所繪甚妙。身臨其境,真能一眼瞧出那圖必是在黃石小鎮取景選的角度。
除去宮九那種路癡,但凡來過此地的人看了圖紙,還真不難産生聯想。繡花大盜會不讀圖成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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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敢問夥計家在何處?我想看看那毒蠍子的致死威力。”
晏歸舟沒在意黑廚子的态度冷淡,見其不答,是金子銀票步步加碼,“還請行個方便,我要往大漠去,只有見着毒蠍傷人程度,才能提前做好準備。”
‘啪’。
第三張一百兩的銀票放在桌上。
黑壯女廚終于給了反應,“鎮西口,馬家。死的是馬三。可別說是我講的,掌櫃不喜歡你們這些江湖人去多事。”
怎麽就多事了?
難道毒蠍不是随風來的,而是有江湖人抓了放在店裏的。
這問題黑壯女廚全盤否認,晏歸舟只能摸黑去了鎮西口。尚有一段距離,則聽馬蹄聲,不多時則見陸小鳳來了。
“巧了,你也來了。”
晏歸舟直接問,“陸兄,金捕頭呢?沒和你一起?”
離開蘭州時,晏歸舟沒有對陸小鳳提起要去黃石小鎮。
若只有陸小鳳一人,那自是什麽都好說,可誰讓他是與金九齡一同來查案。宮九對外絕口不提丢了什麽,事涉前朝遺寶,完全不必讓本朝的六扇門總捕頭知道風聲。
“是巧了。”陸小鳳琢磨着金九齡收到的線報,因為繡花大盜一路向西,所以他們才朝西陲方向追來。
三天前,還真有風聲紅衣男人在玉門關出沒,據說還留下有物證,半塊紅絲帕,與與太平王府侍衛割下繡花大盜的衣服花紋一模一樣。
陸小鳳簡單說着,轉眼就收了正經語氣,摸着胡子問,“你一個人?我以為西門出現在蘭州,打消了你繼續找繡花大盜的想法。”
“為何要打消?暫且一個人,我與他賭了賭誰能更快來到小鎮。”晏歸舟漫不經心地說着,“所以現在,你要去什麽地方?”
陸小鳳指向轉角處,“馬家。金捕頭說那是他在鎮上的眼線,他追着另一條線索,我就先來此地問個清楚,那個絲帕在哪裏。”
晏歸舟微微挑眉,“又巧了,如果你說的是無風客棧的夥計,那個馬三,昨天被毒蠍子弄死了。”
“什麽?”陸小鳳不掩詫異,“這種時候死了?”
顯然,過度的巧合像是陰謀。
很快又一樁巧合再次出現,馬家靈堂,正在給馬三念經超度的和尚,不是一般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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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瞧着草鞋破爛的和尚,他正虔誠無比地念着經文,“老實和尚,你怎麽來了?”
老實和尚沒有立馬搭理陸小鳳,而是念完了一段完整的經文,他才回頭打了一個招呼。
“有些日子不見了。我住在無風客棧,昨天得知了馬三之死,這就來幫一把。風沙天,找不到其他的超度和尚。”
馬三真是被毒蠍子毒死的嗎?
屍檢結果是的,老實和尚還把那幾只蠍子都抓了。蠍子屍體被密封于罐,這會要給馬sān ? péi葬。
“你們想要看屍體?”
老實和尚聽了陸小鳳來意,他對馬掌櫃是如此建議的,“趁着未封棺,再查一遍也好。”
馬掌櫃面色悲切,他只有一個外加的女兒,外加就是馬三這個侄子。這會倒是很聽老實和尚的話,那态度像對活菩薩似的,菩薩說什麽就是什麽。
陸小鳳見狀并不奇怪,很多接觸過老實尚的人,都會覺得他是活菩薩。馬三的屍體除了毒蠍咬傷,并無任何其他異樣。
只聽馬掌櫃也說了不少事,近兩日小鎮被毒蟲咬傷的人少有十幾人。一般都是外來商客,沒想到本地人熟悉環境也會中招。
“掌櫃的,客棧那位廚子大姐刀工甚好。能說說來客棧多久了嗎?”
晏歸舟将該驗的驗了,上香後,則看着馬掌櫃。
“黑妞啊,半年前來的。咋了?是不是她招待不周?”
馬掌櫃只道廚子沉默寡言,“她幹活踏實,就是不善說話。今個留她一人在店裏,照待不好,還請見諒。”
晏歸舟擺擺手表示并無怠慢,只是踏入黃石小鎮不到一個時辰,此地似是透着平淡無奇下的古怪。
靈堂裏沒有外人的事,這也沒多留,三人頂着風沙又走回客棧。
一路上,陸小鳳與老實和尚閑聊了不少事,沒一個字提及繡花大盜。
正要跨進店門事,他冷不丁地又重複了剛剛見面的一問,“和尚,你還沒說怎麽來了。”
剛剛,老實和尚回答的是他怎麽在馬家,但陸小鳳問的顯然是他怎麽在黃石小鎮。
“受人之托,來等人的。歲月悠悠,周易床頭。一葉歸舟,醉雪生愁。”
老實和尚純良地笑着,又苦惱地摸了摸頭,“我也不知等的是誰。反正就是短句裏的人。給他或她送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