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件舊袈/裟,記載着一種代價慘烈的武功。
五年前,司空摘星沒有讀過《葵花寶典》,但如今他通讀《辟邪劍譜》,直覺這門功夫練不得。
“先不說割一刀管不管用,只學劍招是花架子,必須配着內力練才行。但,我瞧着這種內功有缺陷。”
何止一處缺陷。
晏歸舟認真看了三遍,已能确定三處運氣法門有詭。如果真割了一刀,再照這套劍譜練習,極有可能妄火結心。
簡單點說,除非極其擅于控制愛恨嗔癡等欲念,否則修習者九成九心智漸失,越溺越深。
一門武功能徹底改變人性嗎?比如讓愛好和平的人變得濫殺無辜?
此世的絕大多數武功沒那麽詭異,但是wèn ? dào逆天的武功就不一樣了。一朝一夕不見改變,但經年累月就被潛移默化了。
比如晏歸舟上一世了解的魔門,《天魔策》涵蓋各種詭異高深武功,不同派系間迥然不同。邪王罕見地兼修兩派,練了補天閣與花間派兩種極端相反的心法。
結果呢?以石之軒的天賦卓絕,還是搞出了精神fēn ? liè。
後來的幾十年,他不斷尋求超脫之法。不知經歷了多少死裏逃生,從修身、修心跨越至修神之境界,自創不死印法,才有了‘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間’的明悟。
話說回來,一般人練習辟邪劍法,有幾個人能四大皆空,且在練功過程裏不為欲念所迷。
如此,只要練了這種武功,又豈能得善終。不是溺斃于迷障,就是心性大變。以自宮的入門條件來看,恐怕都會不男不女,有甚者甘願從男做女,完全抛棄從前的自我。
若非執着于高深武功,想來練習者絕不可能自宮。
但是,練到最後忘記本心,更甚連神功都毫不在意了,那種諷刺至極的悲哀又該何解?
晏歸舟捏着袈/裟眉頭緊蹙,經過一年半載與東方不敗的交流,雖然她不曾親手翻閱葵花寶典,但也猜到武功大致走向。是與辟邪劍譜同出一脈,有八成可能,劍譜是從寶典中化用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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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直到親眼一觀《辟邪劍譜》,彷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之前是她把這種要人自宮的武功想簡單了。
即使葵花寶典比劍譜來得全面,但根本的幾處困局依舊無解。那是東方不敗如今未曾明确認知,自也從不提及的問題。
開篇的必先自宮,是死循環的開始。
避過這一劫,恭喜練功者,正式踏上兇險之途。務必修身與修心齊頭并進,一刻不得停,方能不走火入魔自爆而亡。可是想要成功,必須參悟修神之境。
這太難了。
修神之境,意味着距離破碎空虛僅有幾步之遙。
司空摘星不知晏歸舟想得很遠了,北上途中,已經盡力去查袈/裟來歷。“自打林遠圖創立镖局,林家只出過他那一個高手。那人算不得善終,不是死于仇家刀下,而是五十幾歲就病死了。”
五十幾歲的武林高手算不得高壽,能要他命的病必定與內傷有關,十有八/九就是因為辟邪劍譜。
後來八十多年,林家後輩九成九謹遵祖訓,沒有練此邪功。其原因,不只單單割一刀做不得男人了。
“我就去找了大智大通,想要問清辟邪劍譜的來歷。”
司空摘星說着失望搖頭,號稱無所不知的大智大通也是一知半解,“可惜,只被告知劍譜是林遠圖化用葵花寶典所得。
多年前,南少林藏有一本葵花寶典。紅葉dà ? shī想要将它燒毀,不料被華山弟子岳肅和蔡子峰入寺後偷窺。
書是沒被偷走,但看到腦子裏的東西沒法抹去。紅葉dà ? shī讓徒弟渡元跑一趟華山,告誡岳蔡兩人千萬別練。
誰想最先練的反倒是渡元,他原本沒讀過寺內藏書,卻先後通過岳蔡兩人,還原了秘籍的內容。之後,改名林遠圖定居福州。
岳蔡兩人就沒那麽幸運了,兩人各看了一半秘籍,沒能再練對方的那一半,引發了華山派決裂為氣劍兩宗。”
司空摘星說着少有地唉聲嘆氣起來。他對這本秘籍了解越多,越是意識到它邪門不祥。
“也許,參透此書能得什麽通天之道,可是通天的路能那麽好走嗎!不是萬中無一,而是萬萬中無一。當年,真不如沒偷那紙扉頁。小晏,我們把書頁的事,告訴東方教主吧。”
半晌,沉默。
也許,沒有偷走書頁,想練武功的人還是會割一刀練功。當年非親非故,誰又在乎練功者如何,或還想過是保全了對方男人的尊嚴。
晏歸舟卻無法飄飄地說半點愧疚也無,而認識得越久成了朋友,隐瞞的過去終成了心頭重擔。
“說,必是要說的。但除非木白自廢武功,否則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司空,你說他會願意自廢武功嗎?”
司空摘星想也不想地搖頭,“絕不可能。撇除割一刀之外,我能看出此功有問題,教主勢必也能,但他還是練了。
練了,就不可能罷手了。何況讓一個高手沒了武功,就是生不如死,還不如殺了他,”
這才是讓人發愁的地方。不過,不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清是否再無一絲希望。
晏歸舟想起有過一面之緣的吸星dà ? fǎ,日月神教的兩大鎮教武功,其運功路數全然不似此間武學。它們還有一個相同的致命缺陷——練武越久,武功越高,體內真氣逆沖的情況越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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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亦是機遇。修神之境,異常難悟,但若天時地利人和,至少已知它會在至極的矛盾沖突中萌發,比如真氣逆沖的絕境。
從這個角度來看,兩門殘缺卻高深的武功,倒像某位絕世高人故意留下,參透的人就通過了問仙的考驗。
“兩天前,我收到木白的信,他最近在外處理教務。我們想找他,怕得等到來年的四五月,在甘川相交的郎木寺鎮上見了。”
晏歸舟想在小半年內做些什麽,或該從源頭查起。司空摘星的思路很對,找到最先藏有葵花寶典的地方,說不定有什麽被忽略的練功指導。
“司空,大智大通就沒再多的線索,南少林是怎麽藏有那本秘籍的?”
“也知道一些,這書是從前朝皇宮流出來的。據說是宋帝趙正出兵西域時,在那裏收來的秘籍。但再具體的,都兩百多年了,誰還講得清楚。”
司空摘星指向西邊方向,“這條說了和沒說似的,西域有沙漠有雪山,那麽大一個地方,去哪裏找線索啊?
的确,茫茫西域,該去哪裏找線索?
不過,趙正與西域也不是頭一回有關系,瀚海玉佛就把兩者串在一起過。
機關匣的秘密尚未解開,又搞出秘籍難題,很難讓人不懷疑趙正就是贏大寶認識的始皇帝。那位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都是難查的大事情。
晨光微熹。
西門吹雪晨間練完劍,想起今日冬至,難怪店鋪裏的夥計都休假了。來到後廚,只見晏歸舟獨自在包馄饨。“你是思考難題,徹夜未眠嗎?”
“怎麽可能。”晏歸舟回過神來,再怎麽想找線索,她還是能睡好吃好的。“你從哪得出的謬論。”
不是就好。
西門吹雪神色一緩,卻忽而伸手,指尖拂過晏歸舟的側臉。不等她發問,晃了晃手指,“原以為你是夜不能寐,這才不神智不清地沾上了面粉。可是你否認了前者,那多半是單純的傻了。”
“誰傻了!”
晏歸舟輕哼一聲,只有你覺得我傻了。想起昨晚的那茬,有一種冷叫做你覺得我冷。“傻不傻,由你說了算?那行,shǎ ? zi不包您那份餃子,變得拖累您一起變傻。”
說罷,晏歸舟快速再包了兩只,就将她的一份下鍋去煮。
西門吹雪無奈地挽起袖子,洗了手自己來,“其實也遲了。畢竟餡是你調的,皮是你擀的。眼下成品出自誰手,僅是換湯不換藥。”
晏歸舟深吸氣回頭,今天這人的話有些多啊!
“我說實話,你為何瞪我。”
西門吹雪一臉不茍言笑,不等晏歸舟怒提讓他有本事別吃,則是先開口,“不過,客随主便。這種俗禮,偶爾遵循一二也無妨。”
“西門吹雪,你可真夠通情達理的。”
晏歸舟被這幾句話一攪和,暫且沒法再想什麽秘籍之難,低頭看着一手面粉,僅有一個小目标。
西門吹雪欣然接受此種誇獎,也覺得自己太過善解人意。
為讓晏歸舟不帶着一肚子苦思吃早飯,他多說了幾句,反倒要自己動手包餃子。既然都多說了兩句,是否索性将昨夜未盡之語也提了?
兩人低着頭,一時間各有所思。
西門吹雪再擡眸,但又沒能直說想請人去萬梅山莊。“時間很快,正月十五來此地,似是近在昨日,但不久就又要過年了。”
聽聽,某人居然感嘆時間之快,開始追憶舊日了。
晏歸舟聞言倏然笑了,“莊主是想要禮尚往來?年初元宵,我請你吃了好的,兩個月後,你想要請我過府一敘?
還是說,那一回我做車夫,駕車技術太娴熟,讓你覺得舒服到無人能及。故而,希望我送佛送到西,把你送回家?”
西門吹雪拿着馄饨皮,點頭也不好,搖頭更不好。
“為何不說話?說實話就好。”晏歸舟走到西門吹雪面前,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笑意更甚。
“其實,駕車送你回去,陪你過年,那都可以的。聽說萬梅山莊在甘川相接的雪山下,我慕名已久,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不過,你總得稍稍付一些車馬費。”
什麽車馬費?
西門吹雪尚未問,兩只沾滿面粉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伸來。一念猶豫,沒有避開,他臉上成功地添了面粉貓胡須。
晏歸舟看着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點頭,才走到水漏邊洗幹淨了手。
“放心,車費不貴的,這就算付全了。依照你的說法,誰沾着面粉誰傻。這樣剛好,我也不敢和太聰明的人一起上路,免得早晚被氣一回。”
說着,晏歸舟取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幹雙手。對着冷臉的西門吹雪,笑得更加燦爛。
“要鏡子嗎?雪是白的,面粉也是白的,這模樣非常符合你的名字。讓你成為名副其實的阿雪,阿雪,你不考慮謝謝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