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霹靂與風波1
H省,某縣人民醫院,急救室外。江母無力地癱坐在長椅上,手捂雙眼,瘦削的肩頭微微抖動,在無聲的抽泣。
江星星熬紅了雙眼,同樣無聲的流淚,用手默默抹去流到嘴邊的鼻涕。她不敢出聲,怕加重母親的傷心。
半個小時前,江父二次腦梗,血壓降到18,消化道裏堵滿濃痰,從呼吸困難、滿臉紫脹到最終失去意識,像一灘沉睡的肉被衆人又拉又挪地從病床上送進了急救室。
她從未想到會這麽早地面對至親的生死無常。她是冒着失去工作的風險回來的。
四天前,天剛亮,她還在睡夢裏就接到電話,媽媽哭着告訴她爸爸腦梗,要不行了,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趕快帶錢回來。
她覺得像聽玩笑一樣,還笑着問媽媽,你說什麽笑話呢。媽媽哭着喊,真的,你爸爸不行了,回來啊,我的兒。
她終于收了笑,瞬間血色盡失。天旋地轉的只看到眼前霧茫茫一片。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呢。理智告訴她真的真的,趕快回去吧。她立即收拾東西,不顧大清早的時間打電話向孫主管請假。
孫主管問她回去幾天。她說不知道,要看病情。
孫主管說知道了,會代為向黃總彙報,要她再給莊總打電話請假。
江星星依言而辦,黃總是上海分公司的總經理,莊總是他們策劃部的經理,三天以上的假須有莊總同意。
聽了她要請假,莊總說:“我在出差,過幾天再說。”
病父在醫院,生死未蔔,只有母親一個人,她怎麽可能等。她說:“等不了,莊總,生死攸關的事,我必須馬上回家。”
莊總火了:“等幾天會死人嗎?死就死了,他死了,公司難道還不開了?我說不能回,就不能回!”
江星星也火了:“這假你準也好,不準也好,我都請了,你看着辦吧。” 她挂了電話,又氣又傷心,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太欺負人了,其他事都可以忍,但現在絕不能忍。
那是她爸爸啊,躺在醫院裏生死未蔔,還要這樣為難她。這樣的工作不做也罷!她是沒有影視從業經驗,的确不是影視專業畢業,所以只能拿着夠租房的工資做牛做馬,但不代表要被這樣踐踏。受夠了!去他的吧。
等她輾轉回到小縣城,看到病床上癱瘓的父親,各種擔心和委屈一股腦的随着眼淚掉出來。醫生讓她看腦部CT片,告訴她發亮的地方就是血塊堵死的地方,左腦已經完全堵死,右腦還在蔓延,送來的時候已經是發病的第4天了,太晚了,如果一開始就送來不會這麽嚴重,現在還沒有渡過危險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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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恍惚惚的,站在病床前忍不住嘤嘤哭出聲來。把爸爸哭醒了,他眼睛睜不開,用微弱的聲音說別哭。江星星叫了兩聲爸爸,他卻又昏睡了。她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江媽媽哭訴:“早送來不會這樣,他說他頭疼,感冒了,跟我要藿香正氣水。我讓他看醫生,他不幹,想攢錢給你弟弟買輛車,說挨邊(附近)幾家都有車,就你弟弟沒車。非得等到夜個兒(昨天)起不來了才來醫院,來都來晚了。早知道這樣,咋說都要他早點來。他恁重,我一個人咋拉都拉不動他,累死我都拉不動他……”
她聽着媽媽的哭泣,覺得這一輩子都沒這樣恨過自己,恨死自己了。
這麽多年,她始終為小時候被忽視而記仇,為被爺爺奶奶虐待過而怨父母,為她認為的父母的重男輕女和偏心而離家遠走,為年少時遭了歹人□□得了抑郁症而遷怒。
可是她忘了,她被人□□,她的父母至今不知道;她得了抑郁症,整天尋死覓活、歇斯底裏,是她的父母在包容着她;她被供養到讀完大學靠得是父母,他們主觀上并沒有刻意地去虐待她。
而她這些年只是逃避,逃避日漸老邁的父母,逃避奉養他們的責任,自己遠居上海,為了一個負心的男人而不惜千裏迢迢去雲南,卻忘了問候自己的父母是否安康。
這麽多年,她這個不孝女,留母親一個人在家裏面對壞脾氣的父親,卻萬萬沒想到一旦父親病倒,病弱嬌小的母親真的是拉都拉不動他,她上哪兒找幫手去。
她記憶裏的父親一直是小時候那樣健壯如牛,一頓可以吃幾碗飯,打了通宵麻将還能繼續幹一天體力活。她絕想不到有一天會看到這樣呼吸微弱、老邁肥胖的他。世事如此殘忍,他曾經是她眼裏最偉岸的人啊,在她還不曾生出怨恨的小時候,她是那麽地崇拜着父親,那是她的天啊。
而現在,天塌下來了……
“江星星,我回上海了,今天晚上七點來找我。”
“你怎麽沒來?我等了你一晚上,還在跟我鬥氣嗎?電話也不接,你什麽時候這麽沉得住氣了?”
……
毛皓宇沒有睡好,煩躁的站在窗前。小區裏很安靜,時間尚早,上班族還都沒有起床。
盡管昨天從雲南回來,他很累,但想到會見到江星星,他是期待中帶着忐忑的。卻不想自己的微信如石沉大海,江星星根本沒有理他!
自從上次在雲南不歡而散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過他的微信。他忍住了不主動聯系她,想晾晾她,想等到她忍不住聯系自己,好争取主動權。沒想到她竟然能忍這麽久。
他有些慌了,怕她真的像馬愛靈說的那樣,會跟自己分手。
江星星,你到底怎麽了。他默默地想,自己并沒有太苛待她,她不是一直都接受這樣的相處模式嗎?為什麽會變得這麽怪。
就算你知道我和馬愛靈睡過了,但我始終是喜歡你的。我沒有提分手,你怎麽敢單方面跟我分手!
毛皓宇煩惱的揉着眉心。江星星這樣沉默,他是不是要去主動找她?可是,他不知道去哪裏找,一直都是她來找他。畢竟他住着單身公寓,環境好、裝修好,在自己的地盤也自在。很久以前,他是找過她一次的,是很不愉快的經歷。後來,也是為了兩個人相處更舒服些,他也忙,來他這裏就成了慣例。
現在,他根本不知道江星星住哪兒。似乎是五個月前吧,她說找到了新工作,是影視公司,但工資很低,所以要搬到更便宜的地方去。他那陣子剛好忙,馬愛靈也是剛入職不久,也需要他帶,他根本騰不出時間去管她,就問她自己能搞定嗎。她說能。
後來她搬家果然沒有來煩他。事後,他怪她做什麽事怎麽不交代一聲。
江星星是怎麽說的呢?她說怕他覺得煩,反正找小型搬家很容易,只是多花點錢而已。
唉。毛皓宇嘆了一口氣。江星星,難道真的是我太苛刻了?你過得如此獨立,根本不像有男朋友的人。是我的問題,還是你的問題?
嗡嗡。手機震動,他立刻點開。卻是馬愛靈的微信,向他說早安,說樓下有家廣式早茶店,點心很好吃,問他喜歡吃什麽。
他回:你喜歡就好,我今天沒胃口。
她立刻打來電話,問:“Dan,你是因為江星星心情不好麽?你們現在是三年之癢,需要冷靜。你逼得越緊她越逆反,放輕松,給雙方一點時間。”
“你怎麽肯定是我在逼她,不是她在糾纏我?”
“哈哈,本來不肯定,現在肯定了。你後來,一路都心不在焉的,瞎子都看出來你緊張她。Dan,這可不像你喲。我一直以為你玩得起也輸得起呢,我可從來沒有主動攪和你們的事,我只是在配合你而已。”
“我知道,我沒有怪你。”
“想怪我也怪不着!去雲南之前,我就問過你怕不怕女朋友生氣。你說不怕,你女朋友不會生氣,你倒是希望她生氣呢。我說跟我在一起,你不怕危險嗎?你說喜歡挑戰危險。Dan,輸情輸人的可是我,你現在這樣意志消沉,好像是我做錯了一樣。”她在電話裏那頭,有點小撒嬌的埋怨。
馬愛靈句句話都讓他覺得內疚,一方面覺得江星星的冷漠過分了,一方面有些內疚對馬愛靈的殘忍。直到現在,她都沒提任何要求。
“不好意思,的确是我不好。如果你覺得委屈,我道歉。”
“少來了!我們都是崇尚自由的人,遇到情投意合的人,情難自禁不是合情合理嘛。我是自願的,沒有後悔過。我希望你也不要後悔,不然就是對我的諷刺,變成是我一廂情願了。”
“我沒有。”他小聲的說。真的沒有嗎?只有他自己知道。
“沒有就好。那待會公司見。”
茂德影視公司。黃總推開莊總辦公室的門,問:“莊老師,江星星怎麽幾天沒來了,我這裏有點東西要她寫。”
莊總也是一臉茫然:“不知道,她曠工幾天了,連OA請假流程都沒有走。小孫,你知道她幹什麽去了?”
“不知道,我也想找她呢,她那邊積壓了不少工作,耽誤事兒。”孫主管為找不到江星星而煩惱的樣子。
黃總覺得蹊跷,一個大活人總不能失蹤了吧。
“不會是出了什麽意外吧,有打過電話嗎?”
“不知道打過多少回了,打通了,就是沒人接。”孫主管回道。
“這就奇怪了。要不要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出什麽事就麻煩了。小孫,你有時間找人事要一下地址,去她家看看。”黃總吩咐着。
“哎……好……”孫主管瞅着莊總的眼色,“哦,我想起來了。她最近失戀了,心情不好。有聽她說過想一個人呆着,想靜靜之類的。”
“原來是失戀了。但總不能一直曠工,公司招人來是要工作的,她這樣不聲不響的,太無組織無紀律了。要她盡快回公司來,想辭職也要說清楚再走。”黃總也有了不悅之色。
“好。我來辦,辦好了向您彙報。”孫主管一口應下了。
等黃總走了,她問莊總:“給她打電話嗎?”
“不打。”莊總白了她一眼,明知故問,一點都不與他心意相通。一個黃毛丫頭敢給他臉色,逆他的意,他會讓她知道得罪他的後果有多嚴重。
“莊總,立項的推薦意見我寫好了,你看看。”徐靜直接推門進來。
“你先出去吧。”這是對孫主管說的。
“是。”她識趣的出去了,失去了江星星,她就失去了一個助力。雖然有些惋惜,但還是盡快切割得好,免得受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