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奢望與死心3
聖誕節的晚上,天光早早隐退,彩燈星星點點的接棒,朦胧的喜慶裝點了街道和校園。
坐了30多個小時火車的疲倦,在看到Z大時一掃而光。作為H省排名最高的大學,Z大雖然不是最財大氣粗的,但對比江星星所在雲南M大,已然氣派闊綽現代化的超出N個等級了,M大在它面前,寒酸得就像個待拆遷的小學校園。
江星星暗笑,這話要是被M大同學聽到,她會不會被打死,但想想M大陳舊的設備、年久失修的破敗建築,事實的确如此。
她這一路,孤身一人從西南到北方來見心上人,心情雀躍得要跳起舞來,阿禮會不會被這個大驚喜砸暈,他會不會高興得失去理智,抱着她轉圈圈?想想真是又期待又忐忑。
鑒于Z大宿規,江星星不能進男生宿舍找人,她軟磨硬泡拜托宿管找一下07級經管系的常禮下來,宿管說人不在宿舍,要她自己打對方手機。
小小的失落取代了方才還激動萬分的心情,江星星握着手機黯然不已,她和阿禮一直在QQ上聊天,竟然從來沒交換過手機號碼,她要去哪裏找他。
礙于想給他一個驚喜,又不能直接告訴他自己來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她開導自己,今天聖誕,他應該出去聚餐了,那就等他回來吧,他總是要回宿舍的。
北方的冬天還是冷得霸道,是一種從外到裏全方位包圍襲擊的冷,比南方從骨髓裏慢慢侵襲的冷更猖狂肆虐。從昆明出發時,江星星已經穿上了最厚的外套,現在發現還是低估了北方被寒流肆虐的冬天。
她在宿舍樓下的小花壇邊跺着腳,開始還蹦蹦跳跳的取暖,發現根本沒用。索性取了件衣服出來,墊在屁股下坐着。風割得手疼臉疼,耳朵冷得不像自己的,她又冷又餓,想去溫暖的餐廳坐坐,又怕錯失了阿禮回來。倦意襲來,眼皮沉重,在寒風裏她控制不住的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是被凍醒的,腿腳又涼又麻的沒有力氣,喉嚨裏隐隐約約的痛感提醒她扁桃體發炎了,一行一行的鼻涕流出來,她狼狽的連紙巾都沒有。
她跺跺腳,感覺腳趾頭木木的又癢癢的,是要生凍瘡的節奏了。她懊惱自己為什麽睡着了,正準備再拜托宿管叫人,就見前方來了一群人。
幾個醉歪歪的男生向一對男女吆喝着:“常禮,你們兩個慢慢膩歪,我們上去了。”
“你們倆幹脆開房去吧,我們就當不知道。哈哈……”
“滾!亂說什麽!”被調侃的男生笑罵。
礙事的人走了,那對男女并肩徘徊着,難舍難分。
他們來到路燈下,別有情調的燈光籠罩着二人,營造出言情劇裏的昏黃浪漫,映出了男女主角的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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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星星如墜冰窖,她站在原地,仿佛被隔開了一個宇宙,腦袋中出現的是高二那年冬天,阿禮站在路燈下目送她離去的畫面。
路燈下,不知道男生說了什麽,女生伸出手,嗔笑的打他,卻被對方抓住了手。
她掙,掙不開。害羞得慢慢低了頭。
他頭微微垂下來,垂出好看的弧度。此情此景,再不接吻,就太對不起暧昧的氛圍。
她仰頭看他,慢慢送上自己的唇……
江星星渾身顫抖,聽見自己的牙齒咯咯作響,膝蓋止不住的打彎,要站不住了。
那是阿禮嗎?他們在做什麽?一個聲音問自己。
那是阿禮,他們要接吻了。另一個聲音回答。
呵呵,她坐了2500公裏的火車,就是來看這個的?
“阿禮!”撕心裂肺的痛呼,打破了唯美的言情劇場景。
路燈下的二人一瞬間驚慌的分開,像水面上一對被石頭擊散的野鴛鴦。
女生看看江星星,又看看常禮,似乎明了眼前的狀況,反而更貼近了常禮。
江星星一步步走來,緩慢陰冷,像來自地獄的索命使者。
“你走開!”
她凄厲的嘶吼讓女生抖了一抖,但對方杠上了,帶着撒嬌意味的搖着常禮的胳膊,單看他如何處理。
“江星星,你來了,真的來了。”常禮喃喃自語,幾許驚痛,幾多難過。
“她是誰?你的新女朋友嗎?”江星星指着女生,冷冷發問。
他想說“不是”,但女生已經搶先回答:“是。”昂首挺胸,理直氣壯。
無形重擊,直中要害,江星星鼻中發酸,鼻涕先于淚水淌下來,狼狽而難堪。
輪到女生質問常禮了:“她是誰?”
“告訴她,我是誰!”
“她是……”她是誰呢?她告白過一次,可是那根本不算。他還沒等到她的第二次告白呢。沒有把握的事,他怎麽敢再做一次?他可不算再一次淪為笑柄!
所以他嗫嚅着吐出四個字:“初中同學。”
“噢!”女生恍然大悟,換上笑臉,主動伸出手來:“同學你好,我跟常禮今天剛确立關系,他的兄弟們剛剛還喊我‘嫂子’。你來恭喜常禮的吧,還沒吃飯吧,我們兩個做東請你喝杯喜酒。”
“誰是你的同學!我老師沒有教過你!”幾乎算是風度盡失,她江星星不在乎了,反正她從來就沒有過風度。
她氣極而笑,笑得極為慘淡:“阿禮,你說我是你同學?我們說好了的,我們要在一起的,你說你等我,你就是這樣等我的!這算什麽!我千裏迢迢跑過來,就是這樣被你耍的嗎!”
常禮眼神閃躲着,小聲辯解:“我喝多了,我以為你又在騙我……”
“你怎麽會以為我騙你!是我說的不夠明白,還是你在耍我!”
“我不知道你說的話什麽是真什麽是假,我不知道你會出現……”常禮聲音更小,在江星星的逼視下,潰不成軍。
女生眼見他被逼成這樣,趕快幫腔:“同學,你對我男朋友咄咄逼人的,還是當着我的面,不太好吧……”
“你閉嘴!我跟他說話,沒你插嘴的份!”江星星像一頭憤怒的母獅,這麽多年了,她心心念念這個男生這麽多年了,今天第一次看到他這麽慫,慫到要躲到女人身後,靠女人出頭。
女生被江星星吼的耳朵都顫了,還想頂回去:“這是我男朋友……”
“滾!馬上滾!三秒鐘內你不消失,我不介意抽你!”她豁出去了。
常禮知道她說到做到,眼前的江星星絕對有同歸于盡的沖動。他對女生說:“你先回去。”
“好啊,你跟她好好了斷,我們正好有新的開始。”女生挂着勝利的笑走了。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在這兒說清楚吧。”他臉色冷冷的,似乎全然忘了之前的聊天。
“我為什麽來,你不清楚嗎?你是不是太健忘了?你竟然不知道我有什麽事?哈哈……”她真的要瘋了,嫉妒、失望、被傷害,她再也受不了了。
“阿禮,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不會自作多情再糾纏!如果你沒說等我,我不會跑來找你!如果你沒有給我希望,我不會傻到當衆和別的女生搶你!你一直都是這樣,一直都希望別人主動,一直都要別人先低下頭來。好,我主動了,我來了,你呢?你說等我,等的什麽?這就是你等我?”她幾乎聲聲泣血。
常禮的心中升起恐慌,他第一次看見江星星流露出這樣心碎的表情。他有一種預感,似乎今天晚上他們真的要結束了。
此時此刻,他必須要為自己辯解一番:“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你從來都沒有認真的說過,我不知道你說的話,什麽是真什麽是假,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再次跟我惡作劇,你已經羞辱過我一次了……”
“我羞辱你什麽了!阿禮,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我自知再也配不上你了,所以我寫了信給你選擇,你不接受,我認了!我躲到雲南躲得這麽遠,還不夠嗎?受傷的人是我,是我啊!你哪怕給我一句安慰,我都不會那麽絕望,這麽多年我都不會這樣折磨自己。可是你沒有!你只想着我傷害了你,我傷害你什麽了!”
H省是古時中原之地,她知道傳統的大男子主義根深蒂固,對女性貞操的重視從未變過。可是她是被人□□的,在16歲的時候被人□□了,她能怎麽辦?這是她的錯嗎?
常禮嘆氣了,他不認識眼前這個強詞奪理的江星星了,她到底在說什麽。他揉揉眉頭,苦惱的只想平息這段争執。
“江星星,算了,我們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我願意和你繼續做朋友,我們放過彼此吧。不要再勉強了,我怕了。你是我感情路上最大的失敗,最大的折磨。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會想起三年前你的信,是你先否定了一切,是你判定了我們之間死刑。在那之前,我篤定你的感情,篤定你喜歡我,卻沒想到你潑了一盆糞水給我。江星星,你是我以往人生的最大例外……”
“受折磨的人是我,是我!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年我是怎麽過的?哪怕你稍微打聽一下,都會知道我活得生不如死!那件事毀了我的一生,我可能永遠都走不出來了,我到現在都活在陰影裏……”
淚水決堤了,她努力的仰起頭,一片又一片的雪花撲簌簌的落在臉上。呵呵,北方的雪,下得真及時,是知道她的委屈,所以來安慰她嗎?
“江星星,你怎麽變成了這樣!你到底在說什麽?那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你怪我?你傷我還不夠深嗎?你腦子清醒嗎?你是精神分裂了嗎?”常禮失望了,他已經示弱了,認輸了,為什麽江星星卻愈發不可理喻?
“是。我精神分裂了!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因為你,因為你和丁絮,我高二就得了抑郁症,這麽多年,我活得像行屍走肉,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是整天想着自殺,就是變着法兒的折磨自己!你滿意了?高興了?我就是一個神經病!”
她幾乎帶着快意的揭開了自己血淋淋的傷疤,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瀕死的窒息後重新獲得空氣一樣。可是,呼出的水汽卻擋住了視線,她更加看不清阿禮的臉。
她擡起衣袖,狠狠地擦去眼淚和鼻涕。真丢人,哭成這樣,連一張擦淚的紙巾都沒有。
她背過身去,聲音滄桑無力,如抽空了所有血液。
“阿禮,我尊重你的選擇,從此不再打擾你。但我必須告訴你,有生以來,我勇敢了兩次,一次是在2005年的冬天給你寫信,一次是今天來找你。而你,耗盡了我所有的勇氣!”
常禮的眼睛似被戳了一下,驚痛與心疼布滿瞳孔。她這是要徹底放棄了,真的要一刀兩斷了,就因為這一次争吵?
別了,我從12歲開始愛慕的男孩;別了,我夢想着有一天能帶我遠走高飛的男孩;別了,我的阿禮!她邁開腳步……
他伸出手,想拉住這個孤獨倔強的背影,想脫下外套替她擋去大朵大朵的雪花,想告訴她不要哭不要絕望他還在,想懇求她留下來,他們再談談……
然而,他什麽都沒做。
他在雪地裏站成一根人杆,目送一個曾經無比愛慕他的女孩,在茫茫雪夜,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他的世界。
雪花飛舞,似在嘲笑,嘲笑他與她兜兜轉轉這麽久,還是回到了三年前老死不願相見的地步。
2008年,聖誕雪夜,江星星的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