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都與春城1
繁華的都市裏,那麽多人過着不鹹不淡的生活,談着無情無趣的戀愛,在幻想與現實裏煎熬。幻想裏,意氣風發、風華正茂;現實裏,疲于生存、滄桑憔悴。
2017年8月,魔都,靜安區。
周日,晚上6:50,江星星提前十分鐘站在了男友毛皓宇的房門外,不用按門鈴,就知道他還沒到家,他們約好了今天晚上7:00-11:00見面,他一向很守時。
她有些疲累的靠在門上,餘熱未散,出汗了。可惜沒有鑰匙,進不去。
一個身高挺拔的男精英模樣的人剛好從電梯裏出來,是對門的鄰居,主動打招呼:“又來看男朋友啊。”
江星星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欲多談,生怕進一步暴露自己的狼狽。幸好對方也只是随口一問。
她與毛皓宇同城戀愛三年,卻過得像是異地戀。至今沒有彼此的房門鑰匙,沒有見識過對方的朋友,沒有随時随地想見就見的自由,他們親密糾纏卻又生疏遠離,像是路旁偶爾枝葉相觸的兩行樹。
這一切都源于那該死的開放戀愛原則。所謂的開放戀愛就是給彼此獨立的生活空間,互不幹涉私人生活,互不打擾私人交友,互不追蹤私人行程,互不打聽對方過往……
當時覺得新鮮,三年之後,越來越覺得可笑,他們連談戀愛的時間、地點、時長都要事先預約,而且要按照預約嚴格執行,到時到點了就要分開,各自回歸各自的生活。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戀愛!說的不好聽點,就像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炮友!
也多虧江星星體諒毛毛是海歸,願意忍耐他前衛的想法。但在這樣的原則下,再深的感情也會慢慢變淡吧。
晚上7:00,她的肚子咕咕響起來,為了和她的毛毛共進晚餐,她至今未吃晚飯。發了一條微信過去,問他到哪了。
他回,客車堵在市區,可能要晚點。
又是周末,回城的車又多,這個點,上海市區的路的确不好走,很容易堵車。她說:沒事,慢慢來,安全最重要。
認識三年以來,他們一直都很忙。毛毛是個工作狂,也是戶外狂,所以他工作日忙工作,休息日忙戶外運動。這次,他就是跟着戶外俱樂部外出浙江,說是溯溪登山去了。
她沒有同行,一是不怎麽喜歡,二是她也很忙。自從三年前從旅游網站離職後,忙着找工作、換工作、适應工作,從文案、貿易跟單到幾經周折進了影視公司做策劃編輯。她不得不忙着看小說看大綱看劇本,寫審讀意見、改編方案和優化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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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星星等待的時間裏,其實毛皓宇已經回到了上海。在離家不遠的茶餐廳裏,他身穿運動服,意态悠閑的跟馬愛靈吃飯。
馬愛靈,25歲,浙江人,海歸白富美,毛皓宇的同事。酷愛健身,胸大腰細。此時,她身穿和他同色系的運動服,一身的膚白貌美、精致豔麗無可隐藏,和英俊帥氣、舉手投足皆悠然的毛皓宇怎麽看怎麽登對。不知情的人可能會把他們當作一對外出登山歸來的情侶。
他回完江星星的微信,放下手機,略帶歉意:“不好意思。剛才說到哪了,繼續說……”
馬愛靈了然的笑了:“是女朋友查崗了吧。”
他笑:“還不至于,她比較乖,識趣,我們早就約好了要給彼此空間。”
“我對你女朋友挺好奇的。聽說是影視公司的,那不是像藝人一樣美嗎?”馬愛靈向前欠身,湊近了毛皓宇,蝶翼般的睫毛難掩明亮有神的眼睛,眼眶裏掬着一圈眸光,像瑩瑩發光的玉盞裏擎着一顆夜明珠。
毛皓宇眼中的她像一只雙眼盛滿露水的小鹿,在清晨薄霧的林中驚鴻一遇,輕巧的一回眸對于驀然闖進的游人是致命的吸引。
他的心弦被彈了一下,整個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又來了,她又在故作無辜的誘惑他!然而這樣的誘惑,卻讓人享受。更何況,他們共事有一段時間了,接觸越多,誘惑越大。
這個周末,他們跟着戶外俱樂部一起來了個兩天一夜的戶外游,雖然什麽都沒發生,但在不知不覺間,說不清哪裏有了變化。
“她很平凡很普通,外貌身材不如你,雖然在影視公司工作,但沒有那麽光鮮,不過是一個還在試用期的責編而已。”他如此介紹自己的女朋友,沒有優點。
“哦。你這麽一說,我更好奇了,又平凡又普通的人,卻能套牢你,情商智商可不一般喲。這樣的小姐姐,我真想見見呢!”
話雖說得撒嬌意味十足,內裏的意思卻毫不客氣,她就是想知道那個叫江星星的何德何能,有何手腕能把毛皓宇給拿下。她早就旁敲側擊打聽過了,論家世論學歷論工作,江星星比她差遠了,她可是歐洲鍍過金回來的,拿的是國外的MBA學位,一回國進的就是跨國集團在上海的亞太分公司,往來的都是國際大客戶,見識的都是國際風雲。她跟毛皓宇,才是門當戶對的一對。
“她啊,智商可以,情商不高,比你傻多了……”毛皓宇笑着搖搖頭,似乎他腦海裏的江星星傻得讓人發笑。
真是傻到家了,當初為什麽要委曲求全的同意這個“開放戀愛原則”呢?自找罪受吧。晚上7:20,江星星餓得前心貼後背,虛汗層出,胃液翻湧,灼燒得難受。
她不想去催毛毛,畢竟這份感情裏她始終是落下風的那個,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乞丐,有一天遇到了王子,自卑和感激讓她自覺地把自己放在了女仆的位置上。
三年前,她是一家旅游網站的編輯,網站舉辦了一個主題為“夢想的集結最後的川藏318”自駕游活動,他是報名參與的隊員之一。十幾天的行程裏,他們從認識到暧昧互生,在川藏交界的金沙江大橋上定情,火熱又短暫的相戀後,又因為別的人、別的事在然烏湖陷入了冷戰。到達拉薩的前一晚,她已經決定放棄了,因為活動一旦結束,他們也就到了“此生一別,再不相見”的地步。
自駕隊解散的那一晚,他單獨約了她。在拉薩的一家火鍋店裏,她以為他們是要徹底分手了,他卻對她說,江星星,我們在一起吧……
“哦,你們是這樣在一起的。這麽說,她被你吃得死死的,你若不放手,她就不敢走;但你若放手,她一定不敢糾纏。沒想到,你心機這麽深沉。”
馬愛靈半開玩笑,內心的征服欲再度蓬勃,這樣的毛皓宇才更配做她喜歡的人,他們是同一類人。原本還以為有硬仗要打,現在一切都變得簡單了,江星星根本不足為懼,只要搞定毛皓宇,江星星就自動出局了。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話不能這麽說,她情我願的,沒有誰掌控誰。畢竟感情是需要理智的,我跟她是因為喜歡才在一起,但喜歡并不代表一切。”
的确,在與江星星的三年之戀裏,他一直處在掌控的地位。為了自保,為了将來分手時少受傷,勢必要處在一個強勢的地位,要讓江星星委屈一點。雖然有些自私,但他願意繼續這種利己的戀愛模式。
“你不覺得你需要一個勢均力敵的愛人嗎?只有智商情商足夠與你匹敵的人,才配做你的女朋友。”她意有所指。
“感情是一場游戲,要玩就玩到底。我選擇了開始,目前還不想結束。”他看了看表,怕江星星等太久,主動結束談話,“耽擱太久了,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明天見吧。”
他紳士的協助她背好沉重的雙肩包,兩人道別而去。
晚上7:40,江星星收到了毛皓宇的微信:馬上就到了。
胃痛的感覺似乎緩解了,她習慣了等待被召喚。幸好今天的等待,只有40分鐘而已。但細算下來,三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約會不守時。
叮咚。電梯打開,高大的毛皓宇闊步走出來,塞得滿滿的登山包在他堅實的脊背上巍峨的像一座小山,而登山杖則是頂峰,它露出頭來,和主人一起打量臉色慘白的江星星。
直到喝了熱水,吃了面包,胃裏的灼痛感才漸漸消失。
毛皓宇皺着眉頭看她吃完,責怪着:“餓了怎麽不吃飯?身體不舒服也非要忍着,你怎麽越來越不會照顧好自己?”
她對他的責備不以為意,問:“你吃了嗎?”
“吃過了。”他随口一答,轉身動手整理自己的登山包。
但“吃過了”三個字卻像一根針戳中了江星星,他之前撒謊了!
如果像他所說是客車堵在市區而遲到,而他又着急趕回來,那他就不可能吃過晚飯。畢竟他可是講究生活品質的人,明知道今天見面,他不可能在車上一塊面包、一瓶水就當做晚飯了。
這表明他和別人約過晚飯了,只是不想告訴她,所以就拿堵車做借口。聰明的女朋友是不是明知真相也不要拆穿?這樣大家都好過。即便她為了等他,到現在都沒吃飯。
她默默咽下了心中的懷疑,打量男友的背影,身高185公分,體重75kg,規律的健身和戶外運動讓他擁有悅目的線條和肌肉。學歷、家世、職業樣樣不差,住在裝修高檔的白領公寓裏,這樣的外企精英為什麽會看上漂泊在上海、寒酸平凡的她?他們是羅切斯特與簡愛嗎?
她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他結實的腰腹,眷戀的靠在他的背上。這是她的,她的毛毛,她的男朋友,她的戀人,讓她委屈又着迷的人。
毛皓宇抓住了她的手,下一刻,他抱起她,走向了卧室……
江星星靠在毛皓宇光裸的胸膛上,下意識的看了眼手表,時針就要對準11點了。
嗡嗡。毛皓宇的手機振動,原本閉目休息的他看了眼微信,眉眼彎彎的笑了。
“女生是不是都向往雲南,向往香格裏拉?”
她為他的話抖了一下:“哪個女生?”
他安撫的揉着她的肩頭:“別這麽敏感,我的女朋友要學會有安全感。你不是在雲南讀的大學嗎,随便問問。”
“哦。”揪起的心放下了,畢業六年,再也沒有回過雲南,也希望以後不要回去。
“你工作怎麽樣了?”
“很累,看各種稿件,眼睛都要看瞎了,還要撐到11月才能轉正。”
“半年的試用期是有點長,不過影視公司的離職率有點高,公司都要為自己的利益考慮,人之常情。這幾年,你工作老是換來換去的,希望這份工作能做久點,好好加油吧。”
說來江星星是有些慚愧的,他們認識的時候,他剛回國,剛進入跨國公司。她是某旅游網站的編輯,能為旅游專題活動寫稿,在事業上也算差不多。怪只怪她當時太年輕,不知道人心深淺,得罪了副總的情人,離職以後就一直走下坡路,跟毛毛的差距越來越大。
“快到11點了。”她再次看表,盡職盡責的提醒他。他制定的規矩,她向來都只有遵守的份。7點到11點,是他們約定的見面時間,到時間就要自覺地走人。三年以來,他們習慣了不打擾對方睡眠,彼此擁有獨立的空間,因而同床共枕的次數屈指可數。
“今天累了吧,你可以在這裏過夜……”話未說完,手機再次振動,他點開一看,愉悅的笑出了聲。“她呀,真是有趣……”
江星星突然覺得很刺耳,翻身下床穿衣服。在他面前,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讨好他、為他着想,跟着他的節拍,卻不能博得他展顏一笑。現在,不知道誰的微信就能讓他這麽開心。他們到底怎麽了?
毛皓宇放下手機,疑惑的看她:“你怎麽了?”
怎麽了,怎麽了?你會不知道我怎麽了?我受夠了!
她內心裏在狂吼,嘴上卻淡淡地說:“我習慣單獨睡,還是回家比較好。”
“那我叫車。”
在等出租車的空檔裏,兩人各懷心事。
下個月就是9月了,那是一個不平凡的月份,江星星剛想問他最近有什麽安排,沒想到他搶先說了。
“對了,明天起我要出差去香港,可能要忙上大半個月。”他的意思就是最近半個月不要找他,他很忙。
“知道了,你忙吧。我最近也會很忙,要推薦小說改編。”他在她所不能理解的跨國集團工作,弄不懂那些所謂的大宗貿易合作、國際談判。她已經習慣了這樣單方面的被通知。
“你不高興?”
“毛毛,我們之間有問題。”
“哦,你說說看。”他鼓勵她說,他也覺得有問題。
“我覺得我們不像在戀愛,我覺得我們這樣是想分手了。”
他品味着她的話,反問:“你想分手?”
“不是。”
“哦。我也不想,那就沒問題了。可能最近幾個月見的少了吧。別多想了,等過陣子,咱們出去旅游。”他最後抱了抱她。
也許他殘忍,也許他自私,也許他愛得不夠多,但感情裏總是有一方要吃虧的。他曾經體驗過,所以不願再處弱勢。與其全無防備的去愛一個人,他更希望被人愛得多一點。希望江星星不要讓他失望。
半個月後。江星星揉揉酸澀的眼睛,舒展下酸痛的肩膀,嘆了一口氣,總算将小說改編方案寫完了,明天可以交差了。策劃編輯的工作無非就是沒日沒夜的看稿,寫意見。流水線上最沒有前途和錢途的一環。但如果能自己獨立促成小說改編,擁有自己的項目,那就有立項酬金可以拿了。
她劃開設置了靜音的手機,不出意料,沒有毛毛的電話,一絲失落飄過心頭。
他應該從香港回來了,是不是忙到沒時間理她?但再忙,這個月都要見一次,因為九月是他們認識三周年紀念月。
“喂,毛毛,幹嘛呢?”她習慣了主動撥通對方的電話。
“在長水機場,剛下飛機。”對方的手機裏依稀傳來江星星熟悉的雲南方言,他在那個別稱“春城”的城市了。
心下一緊,他怎麽跑到昆明了?她雖不是愛查崗的女友,但從上海回雲南,提前向女朋友知會一聲總可以吧。她連他什麽時候從香港回來的都不知道,他就已經到了昆明!
“你怎麽回雲南了?之前不是說工作挺忙嗎?” 她扯着窗簾,縱然心頭有萬般不悅,還是努力不表露出來。
“再忙也要休年假啊。趁着休假有時間,就回家一趟,我也好久沒在雲南玩了。”他家在大理喜洲鎮,當初江星星因為自駕游活動加他微信時,就因為他雲南大理的标簽而對他多留意了幾分。
“哦,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她可不希望在三周年紀念月裏看不到他。
“半個月吧。我要把年假一次性休完。”
“怎麽又是半個月。兩個半個月就是一個月了,你都不想我。”她嘟囔着,小小的抱怨。
“乖啦,才一個月而已。”
“毛毛,車來了,別打電話了。”電話那頭傳來了糯糯的女聲,讓江星星心頭的不妙又加重了幾分。
“好,我再說兩句,馬上就來。”那頭,毛皓宇顯然在對女生說話。
“毛皓宇,誰在叫你毛毛?這個稱呼是專屬我的!”
“知道啦,乖啦,一個同事喊我。她休年假來雲南玩,順路要去大理,我總得盡地主之誼當當導游吧。”
“這麽巧,跟你一起休假,一起回雲南,是不是還要去你家?我跟你談了三年,你都沒說過要帶我回你家呢!”她有些吃醋了。
“你這是吃醋了嗎?你不是不喜歡雲南嘛。你要是早說,我就帶你來了。”他聲音裏總算帶了笑意,似乎為江星星的吃醋而高興。
“毛毛,快點,後面的車在按喇叭。”電話那頭,馬愛靈再次催促,伴随着汽車鳴笛聲。
“不說了,我先挂了,到家再打。”毛皓宇匆匆挂斷了電話。
雲南、女生、毛毛……江星星神情恍惚的看着窗外。
她還記得,半個月前他曾問她的那個問題,女生是不是都喜歡去香格裏拉。這麽巧,半個月後,他就帶了別的女生回雲南,還要當導游。這意味着什麽?婚姻有七年之癢,戀愛三年,疲倦期就來了。
但比起女性天生的敏銳直覺,給她沖擊更深的其實是雲南這個地方。蝸居西南四年,而後逃離六年,十年了。她預感到這次,她逃不過去了。因為在她的青春歲月裏,在那個讓她窒息逃離的地方,曾發生過太多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薛薛的第一部現代文,紀念曾經的一段歲月。
這篇文文的結構非平鋪直敘,而是用對比的手法來寫,每個标題前面部分是十年後的故事,後面部分是十年前的故事,現在與過去相對比,最後統一回歸到現在時。
薛薛另有兩部古裝文,一部完結,一部暫時斷更,感興趣的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