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傾吐
溪邊,一個紫衣女子正在洗衣服。
待洗的衣服在大木盆裏堆得很高,女子将手裏的衣服在溪裏浸了水,放在旁邊一塊突起的石頭上,随手拿起一邊的圓頭木槌敲打起來。
動作很熟練。
很用力。
玉傾也端了個小木盆到了溪邊,盆裏只有兩件自己剛剛換下來的衫子。
紫衣女子立刻丢了手上的木槌,伸手拿過玉傾盆裏的衣服:“巫女大人,還是我來吧。”
玉傾心知争也争不過秋百合,便也随她。只是轉眼看到大木盆裏高高的一堆髒衣,裏面幾件月白和鮮紅的衣衫特別刺眼,月白的倒也罷了,畢竟自己一行人是來此求醫,說起來還欠了喬容的情,但那鮮紅的衣衫卻讓她心下來氣:“夜舞那個懶鬼居然讓你給他洗衣服?”
秋百合道:“沒有,是百合自己不想閑着,主動提出幫忙洗的。”
夜舞到醫仙谷露面的第一天,玉傾就告訴這個穿着極其鮮豔騷包的人,飯可以秋百合做,但每個人的衣服都要自己洗。夜舞一聽便苦了臉。待得他悄悄觀察幾天,發現确實如此後,便也不得不入鄉随俗起來。
玉傾冷哼一聲:“百合,你又不是他什麽人,何必幫他?”
“百合只是不想閑着罷了。”
玉傾微微一怔,只覺得秋百合話中有話,可是細細看去,她的臉上又分明便只見平日的清冷,并無其它。
越傾國緩步走來:“怎地在這裏?”
玉傾回頭看看,笑靥如花:“只是想洗幾件衣服,沒想到百合也在這裏。”
越傾國執了玉傾的手,溫和道:“今日陽光甚好,我們四處走走罷。”
玉傾笑道:“好。”随越傾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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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百合一下下捶打着衣服,似對周圍的一切毫不在意。
良久。
一滴淚終于從臉上滑落,落入溪中。
若當初,不曾那樣選擇,今日,又會如何?
越傾國拉着玉傾走了良久,忽開口道:“你那個巫侍倒确是一心對你的。”
玉傾怔了怔方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秋百合。
雖然自己與秋百合表面上與之前并無不同,但那日之事,她是當着越傾國的面問的,越傾國又與自己相處日久,如何會看不出兩人之間漸漸産生的隔膜?
玉傾笑笑道:“我知道。”
只是,過不去的是自己的那顆心罷了。
就算知道她一切都是為了自己,但一想到或許從最開始相遇起,便不過是秋百合的一個預謀,玉傾心裏總是有一種堵着的煩悶感覺。
越傾國看了看玉傾表情,知道她所言非虛,便揉揉她的頭發:“小笨蛋。”
玉傾翻了個大白眼,正了正自己的頭發:“大笨蛋。”
越傾國唇角不由滲出笑意。與玉傾相處越是長久,玉傾便會在自己面前露出更多小女兒姿态。倒也是,畢竟,她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
“能不能講講你的事給我聽聽?”說起來,雖然玉傾在見到自己不久後便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但對于她本身的事,越傾國知道的卻并不比別人更多一些。
“我的事啊?”玉傾的眼神有些恍惚,“倒沒什麽不能說的,不過哥想聽麽?”
越傾國溫和笑道:“你若說,我自然聽。”
玉傾随着越傾國又走了一段,不知不覺中兩人到了溪邊,玉傾卻絲毫未覺,她的思緒早飛回了現代。
“我家裏有父母,還有一個哥哥。我那個哥哥比哥還要大些,已經娶了妻,還有了兒子。”玉傾開了個頭,可是只幹巴巴說了這幾句,便停住了。
越傾國看了看玉傾,道:“然後呢?”
玉傾有些迷茫地看了越傾國一眼:“什麽然後?”
越傾國看着玉傾明顯不知道從哪裏講起的表情,不由失笑,輕輕攬了她肩坐在溪邊,遠遠看去,男的俊美溫文,女的仙姿玉色,好一對璧人。
“小笨蛋在家裏很調皮吧?”雖然初見時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但相處久了,就會感覺到,玉傾的本性,其實通徹澄透,頗有小女兒姿态。
玉傾微微恍神:“調皮麽?大概是吧——太久的事情,我已經記不清了。”
久遠?明明玉傾此時也不過韶年吧?
“那都記得什麽呢?”
“我記得……我哥大了我幾歲,又是男孩,所以他最喜歡找他的朋友去玩,很少理我。我雖然想讓他帶着我玩,但人小腿短,從來都追不上他,自然便很容易被他甩脫。倒是那時有一個叔叔對我很好,現在想想他大概是我一個親戚的朋友,也到我家去過幾次,常給我帶些玩具糕點一類的……”越傾國聽到這裏,臉色突然有些微微泛白,攬着玉傾肩膀的手也用力了些,玉傾卻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并未覺察。
“後來,……我想想,那時我八歲,開始上學了。我們那裏讀書,和這裏不同,是很多人家的孩子聚在一起,統一由老師教授,要比這裏私塾的規模大得多。那天我正在上課,那個叔叔說我家裏有事,他提前來接我回去。因為很熟,我便同他走了。
“那天我被他領到了一個很破爛的房子裏,被他捆了雙手,塞了嘴。他對我說了很多話,可是我聽不大懂,只隐約知道他做什麽生意賠了本,四處借錢不到,我家的那個親戚因為欠了他的人情,可是又沒錢借他,他便認為是我們這一大家子欠了他,我家算是比較有錢的,他就捆了我要我家用錢換我。
“我在那破房子裏呆了整整三天,也整整餓了三天。三天後終于有人找到了我,那時我因為三天水米未沾唇,身體已是極虛弱,醫生說,若是再晚發現一段時間,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了。
“從那以後,我便學了一個乖,別人無緣無故的好千萬不要去領,也千萬莫要欠別人的人情,如果你想這一輩子都活得安穩的話。”
越傾國細細聽着玉傾的話,努力控制着手的顫抖,可是嘴唇卻仍舊蒼白。玉傾說完後,他強笑道:“是麽?原來是這樣。”
玉傾微微笑道:“是啊。所以我那時便知道了,這世上總是沒有沒來由的好,也沒有沒來由的壞。那件事給我的印象頗深,以至于從那以後的幾年內我都不再和什麽人交往,甚至包括我的父母。後來我的父母帶我求醫,最後我被确診為自閉症。”
玉傾轉頭對越傾國一笑:“哥知道什麽叫自閉症麽?那是我們那邊的叫法,大致說來,就是一個人很孤獨離群,不喜歡與人交往,不和別人說話,每天基本重複做那麽幾件事情,環境稍有改變,就會受不了。”
越傾國道:“雖然這病的名字很奇怪,并不曾聽過,但這種情況的人還是見過的,所以倒也不難理解。”
“我保持那種狀态幾年,那幾年中我父母一直很擔心我,凡是那些醫者說怎麽做對我有好處,他們定會照着去做。
“後來,我的病情慢慢也好轉了不少,便又被父母送到了學校。——嗯,學校是我們那邊的叫法,剛也說了,功用和這邊的私塾很相像,不過男女混讀。
“而且,那時,父母抵不過我的央求,先後帶我去報了各種武術班,甚至還允許我和我的一個遠房表叔學習槍法。我那個表叔曾經是個退伍的士兵,後來受聘在一家高級俱樂部裏教人槍法。因為我學得很好,進步很快,他甚至在我十七歲那年,送了我一把小手槍作生日禮物。那支手槍叫‘銀色子彈’,是表叔的心頭之物,我也是求了好多次,終于讓他同意送給我了。
“在我十七歲那年,有兩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第一件是得到了那把我垂涎已久的槍;第二件事便是,我喜歡上了同校的一個男孩子。”
越傾國手微微一顫。
玉傾此次倒是感覺到了,索性伏在越傾國腿上,略有點撒嬌道:“哥,我有點累了,給我趴趴休息一下。”
越傾國動了動腿,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便讓她能趴得舒服些。
玉傾伏在他腿上後,卻很久沒有開口。
越傾國試探着開口道:“小手槍是什麽?”他開始以為玉傾所說的槍便是這邊的長短槍,不過後來她又說什麽“小手槍”,他便不明白了。
“是我們那裏的一種武器,威力很強。有了那個東西,就算你手無縛雞之力,想殺死幾個孔武有力的壯漢也不是什麽難事。有大有小,形狀各異,我得到的那把槍,比我的巴掌還稍小一點,特別适合女孩子使用。”
“你們那邊,這種武器很常見麽?”若是常見,為何洪朝上下并無什麽人聽過這種武器的存在?一個弱女子手執那種武器便能勝過幾個壯漢,那會是何種威力的武器?
玉傾搖搖頭,道:“真正的槍,見過的人并不多,能合法擁有的更少。別說普通百姓,就算是有些權勢的人也不能随便攜帶槍支,基本上都是特定行業的人,才會有。”
越傾國雖然仍是不明白玉傾口中的槍的具體用法形态,倒也沒繼續追問下去。
“喲,到處遍尋不得,原來兩位在這裏卿卿我我呢。”這妖嬈慵懶的聲音一傳過來,玉傾不必擡頭便知道,定是夜舞到了。
“遍尋?夜公子可是有事?”越傾國的話倒是客客氣氣。
夜舞也不管這兩人是不是歡迎自己,直接坐到玉傾的另一側,笑道:“事倒稱不上。不過以前和小傾兒有過的約定,不履行了心上總是不舒服。”
越傾國輕撫着玉傾的背,對玉傾道:“那你先和夜公子談,我等下再過來。”說着起身欲行。
玉傾忙叫住他:“哥。”
越傾國轉身:“什麽事?”
玉傾想了想才道:“哥,我無事不可對你言。”
她這話一說出,夜舞眼中一抹異色劃過,越傾國卻失笑。
“我知道,只是我也同樣相信你。”頓了頓,他又道,“記着你對我說過的話,那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說着舉步離開。
我對你說過的……話?
是那句“以後哥要是有為難的事,我替哥出面也是一樣,哥不要什麽都背在自己身上”麽?
于是,你也不要我将所有事都獨自背起來,想和我一起承擔,是麽?
玉傾的唇邊浮出一絲笑意。
你若肯,我自然便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