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流言如暴雨,來勢洶洶。
嘉世的失利被等同于葉秋的失策,讓一代鬥神終将隕落的标題長挂榮耀灌水區榜首。不少人紛紛撰文稱在這個遍地花開的時代,一家獨大的局面終将結束。
在常勝時期就未曾停止過被攻擊的葉修,一朝失利更是引來無數三教九流的落井下石,對于這些言論,他不甚在意,聽得多了都能當安眠曲。
前幾天陶軒又一次隐晦地詢問他能不能接下一家代言,毫無疑問地被葉修否決了,陶軒依舊沒有勉強他,只是往日裏縱容溺愛的眼神中帶了些疲憊,葉修看破,但是什麽都沒有說。
這天,葉修收到了一條QQ消息,來自一個許久未與他聯系的舊人,他看着那條消息思量了半晌,終是微笑起來,發了個“好”過去。
一個月後,夏休期中旬,蘇沐橙的行程排得滿滿的,葉修跟她交待了幾句就朝機場出發,在待機室一群低頭看手機的人中顯得百無聊賴。
十三小時後,航班在LAX着陸,葉修在經濟艙睡得昏天黑地,還是鄰座友善的黑人推了推他才醒。葉修朝黑人表示感謝地點點頭,然後戴上棒球帽下了飛機,填了入境表,照了相,拿了一小件行李,在接機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來接他的人。
葉修朝他走過去,幾步的距離很快就消失了,然後葉修被他緊緊地抱住,肩膀被勒得微微發疼。
葉修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激動的樣子,一時間甚至有些被吓到,但很快反應過來,用沒有拿行李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脊背:“好久不見。”
葉修坐在吳雪峰的車上喝着檸檬味的氣泡水,是吳雪峰在果汁店裏買的,放了兩片香草葉做成了精致好看的飲料。他從以前就喜歡喝加了碳酸但不加糖的飲料,吳雪峰一直都記得。
車開到吳雪峰在LA中心的公寓,吳雪峰把後備箱裏葉修的行李拿出來,然後帶着他上樓。吳雪峰的家作為單人住宅着實有些過于寬敞,葉修轉了一圈,搖了搖頭:“你現在也是資本家了啊。”
吳雪峰露出那種葉修最熟悉的笑,把他的行李放在了沙發邊:“午飯吃牛肋排可以嗎。”
葉修點點頭:“就靠你養我了。”
“回程的票是什麽時候?”
“一個星期以後。”
“我知道了。”吳雪峰頓了頓,“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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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想了想:“沒有。能待在家裏打游戲嗎?”吳雪峰表情一變,葉修就知道他要開始說教,連忙笑嘻嘻地說:“我開玩笑的。”
吳雪峰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腦袋,然後走進廚房,葉修像是條小尾巴一樣綴在他的身後,吳雪峰一回頭,就和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葉修對上了眼。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剛才那種第一眼看到他就想把他緊緊藏在懷裏的沖動又湧上來了,吳雪峰把它強壓下去,敲了敲葉修的頭頂心:“去外面等,小心等會被油煙嗆到。”
葉修乖乖地哦了一聲,又像是很不甘願地拖了長音,吳雪峰看着他往外走的背影,嘴角勾起笑意。
葉修縮在沙發上環視吳雪峰居住的這個空間,大而敞亮,幹淨整潔,很像吳雪峰的風格。其實直到現在葉修也搞不懂,為什麽像吳雪峰這樣的人,會在當初條件那麽艱苦的時候選擇成為職業選手。在最開始,電競職業選手是個沒有任何保障的職業,像吳雪峰這樣理性成熟的人完全沒有理由選擇這條道路。但是雖然搞不懂,葉修卻從來不去問,他和吳雪峰的關系一直如此,從不幹涉,但彼此依靠。
此刻看着在廚房裏穿着居家服烤牛肋排的吳雪峰,葉修感覺時間又回到三年前的九月,他一個人在只關了紗門的一樓卧室醒來,隔着門傳來黃油香,走到廚房可以看到在幫他做早飯的吳雪峰,然後性情溫和的副隊長因為他又忘了鎖上陽臺的玻璃門而數落他。
說不清是即視感還是錯覺,時間像是慢悠悠地駛回了他們在一起的那三年。
吳雪峰的料理品質還是一如既往,葉修吃得很飽,挺着肚子在沙發上躺屍,但很快就被吳雪峰拉起來:“剛吃好飯不要立刻躺下。”
葉修不情不願地被拉起來坐好,又順着抱着吳雪峰手臂的動作站了起來:“我幫你刷碗吧。”
吳雪峰有點猶疑地看了他一眼:“別把碗給摔了。”然後葉修很不小心地踩了他一腳,一臉我不是故意的表情。
吳雪峰失笑,把他攬到懷裏使勁地揉了揉。
葉修完全放松地靠在吳雪峰身上,對于吳雪峰的親密,葉修從來不思考理由也一向樂于接受,沒有原因,只是順其自然地處到了恰到好處的關系。
刷完碗後葉修躺在落地窗邊的涼臺上,吳雪峰膝蓋上擱着他的腦袋。
“真是個适合睡覺的好天氣。”
葉修打了個哈欠,枕着吳雪峰的大腿睡着了。
吳雪峰一下一下地順着他的頭發,手指從蓬松的發絲間穿過,他注意到他的隊長比起一年前他離開的時候看上去變了不少,那是種說不出具體但卻可以覺察的變化,讓他發自內心地想要嘆息。尚且年輕的肩膀上越來越沉重的負擔壓在葉修身上的同時,也壓得吳雪峰心裏發堵。
并不是同情憐憫之類的感情,也不是心疼,只是覺得難過。
在遇見他的隊長之前,榮耀這款網游之于吳雪峰而言只是興趣使然,并沒有想要将其作為職業的規劃,可是當他漸漸沉迷于和一葉之秋在一起的時間後,他才發現已經晚了,他無法拒絕和一葉之秋一起游戲時那種最純粹的熱血和快樂。
網游中的防沉迷系統防範的是青少年長時間登入游戲,但是吳雪峰覺得,真正應該被防範的是那些吸引人長時間游戲的因素,對于他來說,那就是一葉之秋。
以至于一葉之秋邀請他加入嘉世戰隊的時候,這個從未在他的人生規劃中出現的選項竟在冥冥之中成為了答案。
他一直希望他的隊長只要專心游戲專心勝利就好,其他的什麽都不要在意,但是事與願違,榮耀聯賽的運作模式注定會讓他的隊長變得很辛苦,而且這種辛苦不會随着時間減少,只會越來越深。
他的隊長不夠虛僞,嘴巴太毒,在重要的事情上永遠學不會睜眼說瞎話,經常讓人下不了臺面。不懂為自己辯白,學不會人情世故,或者應該說他不想學會。
他一方面希望他的隊長能夠變得圓滑一些免受傷害,另一方面又希望他的隊長永遠不要成為那樣的大人。
人總是如此矛盾又分裂。
而他的隊長現在睡着了,毫無防備地睡在他的身邊,他看上去好累,跟自己差不多高,身體卻看上去比自己小一號,皮膚還是和一年前或者四年前一樣沒有粗糙的角落,還帶着牛奶光澤。
吳雪峰慢慢低下頭,葉修的嘴唇微微開啓,細白的牙齒和潤粉的舌頭隐約可見。
毫無疑問,他在很久以前就對他的隊長有了欲望,但是現在他只是想親吻他,只是親吻而已。不動聲色地,安靜地,親吻他一下。
在唇瓣即将貼上之前,吳雪峰對上了葉修忽然睜開的眼睛,還是像以前一樣黑白分明,清明地映照出他的樣子。
吳雪峰的動作頓在那裏,維持低着頭的樣子,葉修卻只是睜着眼,絲毫不見慌亂,與吳雪峰對視,他想了想,問:“你以前接過吻嗎?”
吳雪峰點點頭,在遇見秋修之前,他交往過兩個Omega,一個比一個溫柔可愛、嬌軟黏人,但是他已經記不清兩人的樣子,閑下來的時候腦子裏出現的只有葉秋亮晶晶的眼睛和柔軟的嘴角。
“我沒有。”葉修說道,然後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按,兩人的嘴唇順理成章地貼在了一起。
萬籁俱寂,兩人就維持着緊緊相貼的姿态誰都沒有動,吳雪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有力地跳動,耳膜嗡嗡作響。
他的隊長,果然比想象中還要柔軟甜美。
大概過了十幾秒,葉修放開吳雪峰,舔了舔自己幹燥的嘴唇:“還可以。”
吳雪峰笑出了聲,他把葉修抱起來,讓他雙腿分開坐在自己身上,然後教他低頭,與他再次吻上。
吳雪峰把舌頭伸進去的時候葉修似乎有點慌張,唔唔了兩聲,然後被吻得更深。這次分開的時候,葉修的嘴唇上全是濕漉漉的唾液,表情有點懵懵的,讓吳雪峰的內心遭受重擊。
沒有人去計較突然的親吻有什麽意義,大概只是今天的天氣特別适合接吻,不适合清醒。葉修額頭抵着吳雪峰的肩膀,輕輕地笑起來。
分開的這一年兩人聯系的次數寥寥無幾,更沒有什麽慣例的早安晚安,但是葉修在接到吳雪峰“要不要來我這邊住幾天”的消息後立刻去拍護照辦簽證,在一個月後辦好就立刻飛奔過來。
如果每件事都去計較理由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将會有太多事沒有理由。
突然的分別,突然的邀請,突然的親吻,生活中很多事總是忽然而至,讓人招架不住。
葉修在一個星期後坐上回程的航班,這一個星期裏什麽都沒有想,除了跟蘇沐橙聯絡每日報個平安外,他沒有跟任何人聯系。跟着吳雪峰四處游逛,吃了很多東西,被吳雪峰拍了很多照片,回程的時候原本空蕩蕩的行李箱被裝得很滿。
在進入登機口前,葉修回頭看了一眼,吳雪峰還站在原地,見他回頭了,就笑着沖他揮了揮手。
葉修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又往回走去,揪住吳雪峰的衣服,靠進他的懷裏。吳雪峰的身體一僵,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裏湧起了太多走馬觀花似一閃而過的想法,身體卻已經先于意識行動,緊緊地抱住了他的隊長。
“我叫葉修。”他聽到他的隊長這麽說,聲音很低,然後又重複了一遍,“記住了,我叫葉修。”
葉修回到嘉世俱樂部,一進門就看到臉色明顯不善的陶軒。
“你到哪裏去了。”陶軒隐忍着怒氣問道。
“去了雪峰那裏。”葉修說,他并沒有跟陶軒說過這件事,一方面是當時陶軒在外地拉贊助,一方面是他覺得沒必要。
陶軒臉色一變,變得更難看:“怎麽不跟我說一聲?”
“沒必要。”葉修誠實地回答,陶軒聽到後表情變得極為扭曲,深呼吸了一下,決定跳過這個會讓他不愉快的話題。
“這次的贊助方無論如何都希望你能夠代言他們的産品,給出的價格很難拒絕。”陶軒問,“你看怎麽樣?”
“當然不去。”葉修想都不想地回答,然後拖着箱子回自己宿舍去了。
陶軒站在原地,表情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兒他平複好心情,換上官方和善的語氣給贊助方打了電話婉言謝絕了這次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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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賽季,嘉世又納入了幾位新選手,其中表現最為出挑的是一個叫劉皓的男孩。劉皓剛進入嘉世的時候,最喜歡跟在葉修的身邊,隊長隊長地叫個不停,語氣裏滿是崇拜愛慕。
他在常規賽裏的表現不錯,算不上王牌,但也夠得上豪門主力。
而比賽之外的時間他對葉修關照有加,不管什麽事都喜歡叫上葉修,而葉修從第四賽季以來就不太參加團體活動,多次拒絕後終于對他進行了一次思想教育,讓他平時不要只想着搞好人際關系,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訓練和比賽上。
劉皓被他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神色有一瞬間陰翳,但還是笑臉相迎顯得人畜無害。
葉修沒有再多說什麽,點點頭後就離開了。
而第五賽季最受矚目的新星莫過于輪回的周澤楷,技術過硬,容貌優秀,從各種意義上為曾經只是中下游戰隊之一的輪回戰隊注入了生機。而陶軒也多次有意無意地跟葉修提到過周澤楷,葉修只是笑:“我永遠不可能成為周澤楷那樣的選手。”
陶軒冷笑:“那你遲早将被取代。”
葉修似乎沒想到陶軒會說出這樣的話,陶軒自己也沒想到,他以前從未對葉修說過一句重話。
但他沒有做出任何彌補,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葉秋從他心甘情願背負的甜蜜負累變成了一個麻煩。
過了幾周,發生了一件震動電競圈的大事:百花戰隊隊長孫哲平因為手部受傷而退役。
雖然百花方面并沒有對孫哲平的手傷嚴重程度給出官方說法,但從退役這沉重的二字就能看出這絕不是輕描淡寫的手部受傷四字所能概括的痛苦。
這條新聞播出的時候,蘇沐橙打從心底地為孫哲平覺得遺憾,剛想和身邊的葉修讨論一下這件事,轉過頭卻發現葉修的視線仍膠着在液晶屏上,面無表情,但一動不動地盯着電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從葉修波瀾不驚的臉上硬是看出了悲戚和沉重。
“手機借我一下。”葉修對蘇沐橙說。
蘇沐橙乖巧地掏出手機,順便幫他調出孫哲平的號碼。
葉修朝她點了點頭,然後走出門走到走廊盡頭的露臺,撥通了孫哲平的電話。
電話通了,但響了三聲後就被挂斷。葉修一點都不覺得意外,锲而不舍地一遍一遍打過去,然後一遍一遍被挂斷。直到後來,孫哲平幹脆關機了。
葉修笑起來,只是在笑,一點喜悅的成分都沒有。
他也許早就知道孫哲平不會接電話,那個人在這時候不需要任何安慰鼓勵,那只會讓他覺得恥辱,但是他并不想安慰他也不想鼓勵他,只是想跟他說說話而已。
孫哲平那個狂妄高傲的家夥,他的征程才開了個頭而已。
葉修一點也不覺得他可憐或者值得被同情。
他看了眼沒有星星的天空,沉重的墨色壓得極低,天氣轉涼。
葉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孫哲平以前咬過這裏,還是兩次,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會想起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第八賽季中期,被趕出嘉世的葉修走在飄雪的街道上,忽然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從第五賽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吳雪峰,也沒有見過孫哲平,後來張佳樂也退役了,他們也再也沒有見過。B氏C氏郭明宇,還有別的人,好像告別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後續了一般。
人與人之間的關聯,就這樣一點一點消失,不是切斷,是消失。從某個點開始一點一點地被擦幹淨,最後連兩個端點都消失了。于是就處在各自獨立的世界,沒有重疊的部分。
他以前放下一切以最快的速度趕去吳雪峰身邊時的那種沖動似乎已經被揮霍光了,就這樣開始一個人獨立,漸漸失去曾經堅固的聯系。
對于職業選手來說最為慘烈的大概是一旦離開這裏,曾經在這裏建立的種種聯系即使不情願也會慢慢消失。
葉修早就習慣了這種事。所以當他在義斬俱樂部見到了孫哲平的時候,竟一時間心裏酸軟得不像話。
孫哲平也沒想到居然在這樣的時間節點上再次見到了葉修。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很想大笑。
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但是人與人之間的關聯遠比他們想象之中的要堅強。
- E3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