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非常簡單就可以看穿自己心思的人, 尤其是如同它這般有着絕對不想讓人知曉隐秘的類型。安倍晴明與計秋不一樣,狐之助對他的态度,是從一開始就想要遠離的疏遠,它也不會有與之相處的時光, 所以, 它也沒有機會, 對其生出猶如“森川久”那般矛盾的情感。
狐之助一雙金眸直直地看向安倍晴明:“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八岐大蛇, 那麽你就應該知道那個地方的危險性。不論你在陰陽之道上造詣有多麽的高超,凡人與神明之間的差距,是你想象不出來的天壤之別。”
“也不要想着自己會有機會從祂那邊得來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狐之助原地走了幾步, 話語雖然是告誡着的, 但語氣卻冰涼入骨:“這樣想的人, 只會有着一個下場——那就是成為八岐大蛇實現自己目的的傀儡。”
這種警告……安倍晴明知曉, 這不是這位狐之助居然會擔心起他來, 這些話是說給他聽的, 但為的, 其實是它口中“森大人”,也就是“秋君”的安危。這讓他唇邊的笑意加深。
“既然知道了最後的推手, 那麽, 其中的稍許些微又何須再繼續去糾纏?”狐之助這樣與安倍晴明說道。
狐之助沒有想到計秋與安倍晴明本就是為了八岐大蛇本身而去, 晴明雖然也看出了狐之助對于計秋複雜的态度, 但是他也沒有将這件事完整剖析給它聽, 這是計秋帶過來的“式神”, 如何與之相處本就應該由計秋自己來決定。如果抱着想要改善二人之間關聯的“好心”的态度,而将一些事情無所顧忌地道出,那也未免太過自以為是了些。
安倍晴明剛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 另一邊的事情忽然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将目光投往了走廊以外,投向了這片白雲稀薄的天空。像是看見了什麽,他的眉頭不自覺地收攏起來。
狐之助也随之望了過去。
一個細小的黑點在高空之上翺翔。
雲朵被風吹得只剩淺淺的一層,天上的顏色猶如一塊再自然不過的美玉。這道飛翔的身影在這片天空中盤旋了幾圈,漸行漸低後,可以模糊看見其展開的寬大的雙翼。
似乎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但陡然間,就見這大鳥像是收攏了雙翼,整個的身體猶如一襲從高天之上投射而來的飛矛,也像是從遙遠之處發射過來的子彈,它用一種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速度,向着底下發起了自殺式的攻擊!
安倍晴明倏然回頭,他一貫充斥着笑意的雙眼中再無任何柔意。
狐之助也幾乎是下意識的想了起來,安倍晴明方才說過,“森川久”那家夥正在前廳那邊,而這一次襲擊者的對準的方向……
一道身影從前方敞開的木門中一躍而起,閃亮的刀光劃過衆人的雙眼,紅色的影子在全力的躍起下幾乎是沒有保留地奔向着天空,雙方交錯過後,這身影落在了庭院的野草中,在原地往前滾落了一段距離過後,他才有力氣重新站起來。
黑紅色的修身的服裝,束在腦後的馬尾長發,手中提着的是時時懸在腰間的本體刀,這正是根本沒來得及判斷,本能一樣用出了前所未有速度的加州清光,見到落在地面上被斬成了兩半的灰褐色的大鷹——它淩厲的雙眼依舊直直地盯住屋內,銳利的喙猶如彎刀的刀尖,加州清光這才長長松了口氣。
安倍晴明腳步加快,白色的襪子踏在木制的走廊上,快速向着那邊奔去。
“咕——”一道輕微的蛙類輕鳴的聲音,是從走廊結構下的地面下傳來的聲音,晴明反射性地往那邊望去,正巧看進一雙鼓起的泡子眼中,這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潛進來的“小殺手”正好抓住了這等極為巧妙的時機,它吐出的紅色的舌尖就像是最尖銳的長針,對着晴明的咽喉處毫不留情地刺入!
“晴明大人!”不遠處傳來清姬蘊藏着驚慌的聲音。
危機就在眼前,安倍晴明沒有流露出任何慌亂的神情,他一只手擡起,食指與中指間夾着一片不知何時摘下的嫩綠色的葉片,口中念誦着無聲的咒文,對着這巧妙迅速的一擊毫無猶豫地劃下!
就像是纖薄的刀片,準确而犀利地将之豎直地分開!
痛苦的鳴叫聲還沒有持續多長的時間,這褐色的表皮凹凸不平的□□就在快速卷過來的蛇尾的絞殺之中化為了一團肉沫,在清姬看過來擔憂的神情中,晴明搖了搖頭,朝着剛才的方向繼續快速奔去。
安倍晴明過來的時候,加州清光已經先一步回到了計秋的身邊,聽見腳步的聲音,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溫和,顯現出的,是身為刀劍化成的付喪神的冷冽銳利!
沖着右手始終沒有離開刀柄的加州清光點了點頭,安倍晴明行于計秋的身前,十分鄭重地道歉道:“抱歉,這一次是我疏忽了。”
頓了頓,他又再次說道:“這次的襲擊,其最終的目的應該是我,第一次的襲擊應該是吸引我注意力的法門,後面的暗中一擊才是更為重要的殺手锏。”
計秋剛來到這個時代根本就沒多久,就算是他也有着自己的敵人,也不會是一樣穿越時空追擊到了這裏,而若是真的能夠逆流時光追來,真要出手,也不應該是這種等級的暗中伏殺!
是的,這樣的攻擊,對于計秋來說,也算不上什麽生死之襲。
另外,這裏是晴明的府祇,那兩道攻擊明确而沒有一絲的猶豫,只有可能,是從一開始就奔着安倍晴明這個人而來。
為了創造出來一個能夠令得安倍晴明疏忽的時機,第一道攻擊的對象到底是誰,是沒有什麽所謂的事情……這只能說那灰鷹判斷力驚人,又或者是透過它來觀察這座府祇的指使者觀察力敏銳,第一時間就看出了這座府宅中最重要的客人是誰。
雖然沒有造成任何的傷害,但是,讓自己看重的人在自己的家裏遇險,在晴明看來,這就是他的“失誤”。不管那個人想要做什麽,安倍晴明只能說,他的挑釁成功了。
或許成功得有些太過了。
安倍晴明眼中閃過不明的光,整個人紋絲不動,但卻有危險的意味流露出來。與當初的計秋不同,雖微薄,但若是真的小看了,便也是致命的。
“這是術法的手段,”計秋根本沒有介意的意思,有誰會在意一道還沒有來到他面前就熄滅的微風?“出手的人也應該是一位在術道上有所造詣的你的同行。”計秋搖了搖頭:“上午還說要與你在天皇面前比試,收到拒絕後就立刻施來術法,那位蘆屋道滿身上嫌疑太重。”
如果真的是蘆屋道滿出手,這樣一小段時間也忍耐不了,那就只能說那位挑戰者實在肆無忌憚,又或者是對于自己太有信心了。
“我會調查清楚的,”安倍晴明幽幽道:“無論是誰,他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的。”
即使是沒有受到損傷,但既然已經出手,這樣幕後之人從前一定會收到計秋“反饋”回去的禮物,但既然這次晴明已經準備出手了,計秋也就将之暫且放下。
安倍晴明的視線往下,他看到了之前還在走廊中與他交談的狐之助已經窩到了計秋的懷裏,久違的重新享受了一遍手指的安撫,他又看向了計秋,見到他似乎根本就沒有介意這只狐貍身上透露出來的異處,他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笑着重又退了出去。除開來之後準備要去的延歷寺,他還需要多加上一層其他的布置。
安倍晴明離開以後,狐之助終是跳到了前方的案幾上,與計秋面對面相望,它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道:“不要去延歷寺,那裏有你抵禦不了的危險。”
計秋眨了眨眼,有驚訝的意味稍縱即逝。
“也不要離安倍晴明太近,”狐之助又道:“他是被盯上的人,走得過近,很有可能也會被拉入到他所涉及的危險當中。”
這些話已經是狐之助在沒有透露出秘密之外說出的最誠懇的話了。
計秋不知道它有什麽樣的心中歷程,他也不知道狐之助在面見八岐大蛇的時候,将他的一部分的信息悄悄隐去,他之所以敢于來到這個時代,是因為上次的京都之戰後,縱然八岐大蛇在人間顯露出蹤跡,但似乎也沒有在他從夏目世界中“借”來的規則的隐藏中真正發現他的痕跡。
有了在神的“注目”下隐去自己形體的力量,這才是一切策劃能夠展開來的第一前提。
要真是猶如他前世一般,所有的行事都是在更高位的窺視之下,那麽,他不管有什麽樣的反抗,都只會是舞臺上的傀儡戲,徒生歡樂而已。
“你是八岐大蛇的人?”接收到了狐之助的告誡,計秋也決定稍稍透露出些不重要的信息,來以此試探出更多的消息。
沉默了一下,狐之助問道:“你還記得我在萬屋中的稱號吧?”
“‘被詛咒的狐之助’,”它低聲道:“我的第一任審神者主人,還有她的刀劍,就是折在了那座寺院中,第二任的審神者也是與之有關。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盡快離開這個時代,最好以後不要再繼續回來。”
也不要回溯到祂想要的時代中去。
“八岐大蛇盯上了審神者?”計秋卻從中聽出了其他的意味:“祂也想要上溯歷史?”
“這個羅盤,”計秋緩緩問道:“它的極限是在哪裏?”
狐之助心中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