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沒有了主人的刀劍本丸中是一片頹喪的荒涼, 腳下是枯黃的草地,旁邊是幹涸的塘底,樹木枝丫朽敗,不遠處的房屋, 也在時光中衰落, 沒有了審神者靈氣的支持, 它安靜的就像是一座鬼蜮。
計秋踏足在這片無人的土地上, 身邊跟随着的是那只隐藏了許多秘密的狐之助,就在一人一狐徑直朝着羅盤的方向而去的時候,那只已經很久沒說話的狐之助終于開了口:“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說什麽?”計秋沒有回頭, 他淡淡道:“因為你的過去對你質疑, 為你受到敵視進行寬慰, 我以為你早就應該知道, 我并不是這樣的人。”
狐之助心中詭異地生出了一種輕松的愉悅之感。不錯, 它本來就應該知道自己選出的這樣一位審神者真正的本性是何等模樣, 當初在接受自己邀請之時, 用來說動它的哥哥妹妹的事情, 從來都只是他順理成章的借口,能夠進行時間與空間上的穿越, 這才是他一開始就已經瞄上的重中之重。雖然在這個猜測得出的之後, 自己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 但到了現在, 狐之助竟也覺得, 他此番這種猶如蛇吞鯨一樣的野望, 或許倒也會有幾分成功的可能。
他是真的不在意它“被詛咒着的狐之助”的名聲……它以為自己根本就就是對聲望這種東西不屑一顧,但等到了真的有人毫不在乎的時候,它卻又不由的在心裏生出些雀躍來, 這心情就像是微小的嫩芽,堪堪只冒出個頭來,就被它自己掐滅。它深知自己被篡改的本質,它也一樣知曉“森川久”僞裝之下的內裏,但想要向一位本身就沒多少溫度的人尋求溫暖,這也未免太過可笑了一些。
它和本丸之中的那些刀劍是完全不一樣的。狐之助這樣想着,又往前跳躍而去,跟随在計秋并不遠的身後,緊緊跟着,不想讓自己落後。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計秋都沒有回到自家的那座公寓裏,日常的生活也被他用借口請來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假期,燈籠火幾次前來拜訪,見到的也只是對此毫不知情的森川咲子,本丸裏的刀劍倒是收到了“正在研究中”的訊息,計秋将一切都安排妥當以後,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那座廢棄的時空的羅盤的拆解中去。
狐之助以為自己已經算是見過了計秋真正面目,比起盲目孺慕着他的刀劍男士們已經算得上是一位心眼通明的狐貍了,但是現在……
它口中叼着一個印有笑臉商标的塑料袋子,袋子中是一大碗密封得嚴嚴實實的熱燙燙的荞麥面,它松開口中的外送,一張狐臉上神情複雜,它跳到了不知在描繪着什麽的計秋的身邊,張了張口,最後還是說道:“你多久沒吃飯了?”
計秋沒有理會它。
狐之助刨了刨土地,它感覺自己很氣:“喂,你平時裏不是一副什麽都規劃好了神神秘秘的樣子嗎?居然連自己的作息都還需要我來提醒,你是想猝死在這裏嗎?”
計秋皺了皺眉,瞥了它一眼,只是道:“快了。”
嗨呀呀,好氣呀,狐之助轉了個圈,想說話又不知道應該怎樣說。地上散落了一地金色的零件,顯露在眼前的,是最下面黑色的底盤,底盤上是一道敕令的符箓,計秋将之展開以後就放置到了一邊。雖然複雜,但是其中一些最基本的因素都沒有攔過他的解析,難住他的是涉及到了神道的部分……就像是計秋在最初所猜測的一樣,這樣在時間之中穿梭來回的審神者的體系,掌控着其中一切的,絕對避不開那些傳說中的高天原上的神明,如非是由他們主導的這一切,也一定是在他們的準許之下建立起了這個組織。計秋心中猶如無人到來的林中秋水,冷寂到沒有一絲波瀾。這不能阻擋他繼續接下來的一切,只會讓他在謹慎之餘,再添上一份慎重罷了。
我為什麽要來擔心這個心裏一點也沒譜的小子?狐之助忽然止住了自己的動作,歪着頭,有些疑惑地想了想。在窺得了“森川久”的真實面目以後,不僅是他在防備着它,它也一樣是在警惕着他,就在上一個世界的結尾,他們之間還不歡而散……不,狐之助突然明白過來,它其實根本就沒有擔憂這家夥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它只是仍然還需要他,就像是需要那第一任的死去的審神者,第二任失蹤了的審神者,它需要他去到那個時代,去改變掉某段歷史。
前面兩位是實力太低的緣故,而“森川久”,已經是它遇到過的資質最好的選擇了!
我,狐之助,作為被某位可怕神靈改造後的産物,被投進了時政,是一個為了目标不擇手段的,莫得一點感情的十佳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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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狐之助點了點頭。它又找回了自己。
“你想去哪個時間點?”計秋的聲音從它的前面傳來,打破了狐之助的思索,它張了張口,差點把那個時間段吐出,但很快,它抑制住了自己,不動聲色地回答道:“已經可以了嗎?”
計秋看了它一眼,像是看出了它方才的改口,但他什麽也沒有說,狐之助隐藏着的有關自身的秘密他已經知曉了點大概。京都裏面發生的事情,他之所以會留神關注,就是想要看一看,會不會有着什麽牛鬼蛇神被“安倍晴明”的名字引出,另一位“晴明”的出現并非是他所料想到的情況,将在他逼回去以後,另一道過分熟悉的氣息就這樣直接降臨在了他剛剛離開的原處……他不知道祂是不是追溯着“晴明”這個名字而來,又或者是在他離開以後,一刻也不曾放松地緊盯着留下來的“晴明”,他只知道,八岐大蛇,無論如何也是他将要解決掉的一道坎!
計秋低下的雙眸中,是一道無人可以瞧見的冰冷的光。
“我有一個困擾了我很長時間的疑問,這一次的時光穿梭,或許就到了要解決它的時候了。”計秋站起身來,也沒有回答狐之助的問題,只是簡單說道。
這個問題,就是有關他穿越的真相。
……
剛剛下過一場小雨的樹林裏土地艱濘難行,伸展過來的枝丫上,樹葉濃翠欲滴,這是一小片的淺淺的樹林,一條蜿蜒的小道連接着林外的大道,跟在他身邊的,是滿臉躍躍欲試的加州清光,還有他懷中不甚熟練的抱着的狐之助……其實他更想一劍對它劈下。大道上,一輛樸素的牛車緩緩行駛過來,駕車的扈從有些奇怪地瞧着這兩位從稀疏的林中走出的男子,在他們二人俊秀無比的臉上繞過一圈後,又看了下加州清光懷裏的古怪狐貍,他手上揚起的長鞭忽而加快了很多,牛車受驚,跑起的速度,比起方才,更快了五分。
加州清光全然沒有鶴丸國永的猶疑,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感覺到這一次的沒有知會時政的“出陣”代表着什麽樣的意義,又或者他已經知道了,但卻是毫不在意,見到牛車逃跑,他掩唇而笑道:“這家夥,該不會是把我們當做妖怪了吧?”
異于常人者,奇裝異服者,美貌非凡者,當敬之畏之——這就是,屬于平安時代,這個人與妖生活在同一座舞臺上時的,第一道的處事守則。
在刀劍男士們述明了狐之助的危險以後,計秋為何仍然要同其一齊前往對方所說的廢棄的本丸呢?除開他本身想要獲得這種代表了時空的力量,也還有時政羅盤中的種種限制。上一次的時候,他只是小小地嘗試了一下在時政未曾下達命令的時候穿越時空,這也是他不曾将時間調往更古早之前的原因。這一次,他直接拆解了另一座本丸中的精密器具,不管是有怎樣的奧秘,在這樣不計後果的“暴力”解析後,再怎樣的隐秘,都無法在計秋這位大陰陽師的眼中完全隐藏。
他已經初步脫離了時之政府的桎梏。
計秋站在這條道路的右側,他的目光所眺之處,是另一邊道路下的滾坡。荊棘與野草肆意生長,在這樣一個時代,不管是人類還是自然,都是帶着這樣一種野性的恣意,大大小小的石塊随意散落,在這滾坡後更遠一些的距離,一座恢弘壯麗的城市占據了他全部的視線。
一條中路為軸,南北為之貫通,建築群落布局整齊,像是一座覆蓋在大地上的棋盤的形狀,城內的街道落落分明,皇城坐于正中,有羅生門防守。宮城外是規劃好的居民與商業區,最北方是高高的神道的高塔,塔呈六角,有數層之高。房屋有高低之分,只因區域中地勢有上下之別,有河流于區中合流相聚,河邊有青山蔥茏,極富時代賦予的古都氣息。
城中煙火氣缭繞,這是一座生活着衆多民衆的生機盎然的城市。
“這就是平安京嗎?”身側傳來加州清光好奇的聲音,沒有戰鬥,這位“年輕”的付喪神就展現出了自己格外“活潑”的一面,他謹守着離去前鶴丸國永叮囑過他的一切,沒有貿然對主上大人的事情加以詢問,但他又想讓審神者大人更親近自己,所以,他會努力在計秋面前展示自己,展示自己的武力,也展現自己的美麗。
如果我更好看一點,主上大人肯定會多喜愛我一點。他在內心喜滋滋地想。
沒有理會抱着自己的刀劍心中的小心思。狐之助身體僵硬地待在加州清光一點也不友善的懷裏。“怎麽會是這個時代呢?”狐之助有些不解,也有些驚恐。
“為什麽會是這個時候?”狐之助沒有想到,上一次僅僅只是往前了五十年左右,這一次居然一下子就直接就到了一千年前,難道他就不再試驗幾次嗎?難道他就不再發育一段時間嗎?難道他就沒有調查過,第一任的死在它的引導下的審神者,到來的,正是這個有過許多傳說的平安的時代嗎?
計秋也沒管狐之助心中紛雜的思緒,他只是掏出了準備好的式神,一疊被剪裁好的白紙被他輕輕吹出,飄落在了大道上,就是一輛與方才差異不大的馬車,黃褐色的老牛哞哞叫了一聲,車夫半邊身體坐在車前,在見到加州清光看過來的時候,也随之點頭回應,他穿着一身非常簡單的麻衣,一頂帽檐極寬的草帽遮住了他的一部分容貌,在計秋到來的時候,他下得車來,為其掀開了藍色的幕簾,坐在馬車裏面以後,周身的一切,絲毫看不出,這方才只是由一張薄紙轉變而來。
“太神奇了!”加州清光這裏摸摸那裏摸摸,他看向計秋的眼神更加崇敬起來:“主上大人,太厲害了!”
狐之助也從剛才的失措中回複了過來,它的眼眸深深,如果它沒有記錯的話,陰陽道發展的最頂峰,就是在這個妖鬼肆虐的特殊的時期,從前的它還沒有想到,現在思考一下,這個家夥一手的陰陽術使得出神入化,難道說,他鑽研穿越時空,一開始,就是為了此時而來嗎?狐之助屏氣凝神地想到。
馬車平緩地行駛在這條寂靜無人的小路上。
這個時候正值正午,雖然在上午的時候剛剛下過一場雨,但是老天爺的脾性誰也摸不清楚,雲朵還沒有散開,太陽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氣溫開始回暖,空氣裏的濕氣也蒸騰起來,潮濕的氣體擁護在人的皮膚外,有一種濕黏黏的觸感,陽光也開始發威,漸漸的,熱度開始提升。
道路的盡頭,有一道人影正緩慢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