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因為沒有參與進這一場京都浩劫之中, 所以對策室裏的人員在這一次中并沒有多少的傷亡。北原章站立在這一具無頭的屍體之前,臉色前所未有的糟糕,他當然還記得這位成員,是剛剛被轉入對策室裏的新成員, 是一位心性開朗, 卻不乏心細的好小夥子, 也是奉了他的命令, 冒險接近此處的情報搜集人員。
他深吸了口氣,對着監測這具屍體的屬下問詢道:“檢查出什麽來了嗎?”
戴着白色手套,蹲在這具令人不适的屍體面前, 一位中年模樣的警員語氣中十分猶豫, 他難以理解道:“這……好像不是從外部而來的傷勢……”
“就這還傷勢?”北原章一扔煙頭, 腳底碾磨, 聲音冷厲:“都已經被爆頭了!”
那位下屬噤若寒蟬:“應該是從內部突然爆發破碎的。”
他急急用手做出動作:“就像是被塞進去了一顆炸彈, 到了時間, 就猛地爆開了。”
“好了!”北原章揮手止住了屬下的解釋, 他走到了人群的外圍, 撥通了自己的電話裏早已設定好的號碼,有些苦惱地揉了揉眉間, 他聲音低沉問道:“衛星拍到什麽了嗎?”
對面傳來回答聲:“很難辨析, 先是紫色的瘴氣, 散開來以後沒多久, 就又是席卷了整個地區的暴風雪, 京都幾十年來都沒有這樣強烈的降雪, 都可以成為‘雪災’了。不管是瘴氣還是深雪,都将一切遮掩了過去,我們很難得到什麽有用的圖片。”
盡管早有準備, 但得到了這種回答,北原章還是頭疼起來,相比較于妖怪們動不動就改易天象的手段,現代社會的科技雖然已經算是發展了不少,但還是難免落在了下風。
“把對準這裏的武器都收起來吧,”北原章又換了一個聯絡方向,“就算有導彈,估計也有可能造不成多大的傷害。”
“和那些小妖怪們不一樣,”北原章冷肅道:“後面的頭目可是能夠憑借自己打開通往地獄之處的通道,貿然發射導彈,如果迎來這一手,說不定根本就沒辦法傷害到他一根毫毛。”
“而就是這樣,這位京都動亂的源頭,也一樣在另外的妖怪的手下徹底落敗,”雖然沒有到場,但是依舊可以把城內中心處發展的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也不知道他是在妖怪那邊,還是在陰陽師那邊埋伏下了什麽樣的手段,“我們對于更高層的妖怪還是了解得太少了,缺乏制約他們的手段。”
“安倍晴明嗎?”北原章用手背遮掩住自己的神情,他擡起頭看向太陽的方向。他自然知道這位千年前平安時代的大陰陽師,或者說,在這個國家裏,很少有人會不知道這位的姓名,但,知道歸知道,北原章從來都不會認為今人比不上古人,他相信,時代是發展的,人類社會是不斷在進步的,從前理解不了的東西或許在今天就不算什麽了……
但就在今天,他對于這往常堅信不疑的一點也開始遲疑了起來。他沒有辦法理解,在人類科技根本就沒發展的時代,那位史書中的“白狐公子”,是怎樣的倜傥風流,令那些連導彈也奈何不了的強大無比的妖怪們,到了如今,依舊對他如此念念不忘?集聚了所有的科技,以現代人的思維與眼界,卻在這一場的戰鬥力毫無作為,就算是那些平日裏自恃神秘的花開院家的陰陽師們,要說在這場戰鬥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那估計也沒辦法說下去。
一條截取下來的簡單的視頻被發送到了他的手機裏,北原章擡起手來,手機屏幕裏,是那位已經死去的對策室的年輕人,視頻是從上往下拍攝的,因為是軍用衛星,所以比大衆所知的圖像要清晰很多。
年輕人帶着雙筒望遠鏡,兢兢業業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沒有其他人,也不是被他偷偷觀察的那幾位妖怪,什麽也沒有,他就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整個身體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劇烈顫抖起來,根本沒多久,他的整個腦袋,忽得一下子炸開來,比起遭遇了什麽外力敵人,更像是鬼魅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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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章的手掌緊握起來,手機堅硬的觸感令他顫動的心回過神來,他沉靜了好一會,才返回到了那具屍體的身邊,他拿起對方遺落下來的望遠鏡,猶豫了一會,朝着視頻中的方向上瞧去——那邊是一片雪跡将化的土地,沒有任何東西。
“什麽啊,”北原章放下了手,他沒有發現,自己心底也好似是悄悄松了口氣:“什麽也沒有啊。”
但他自己知道,剛才的他,确實是有一瞬間害怕了。那樣無形卻慘烈的死亡,比起所有的妖魔,都還要來得詭異與可怖。
他忽然開始有些理解起來,過去的自己的那位手下,那位森川秀信,為何如此癡迷于另一個世界的力量,并且為此,不惜放棄了生而為人的資格。
京都的震蕩被用地震的借口掩蓋了下去,奴良組的大部隊跟随着他們的總大将和三代目回到了浮世繪町,花開院家開始協同官方修葺損壞的現代建築,既然羽衣狐都已經被帶去了地獄,原本十三代秀元留下來的八道封印也沒有了繼續留下來的必要,那些寺院也開始作為一座座游覽的勝地被開放,也算是一項補充了家族資金的收入來源。
計秋帶着燈籠火離開了這方的地界。不管是他,還是身側的那只小妖怪,都好像是一抹無人察覺的幽靈,從踏入了這方的戰場,到離開此地,都沒有驚動任何一人,這不是他陰陽術的功勞,是對于友人帳世界特有規則的一種借用,就像是他當初帶回人面樹樹枝之時所說,他現在還無法解析,但是可以利用。
燈籠火遠遠就可以瞧見木花單單站立在神社前最高大樹樹梢上的身影,它的身體頓住了,好似心虛一般,它想要往計秋的身後躲避,但那道銳利的視線就像是緊緊鎖定在了它的身上,最後,木花看向了計秋。
二人終于在那一次的神社別離之後再一次的對視。
森林裏的風是涼爽而惬意的,綠葉從滿目蔥茏的林間飄揚落下,清新的氣息缭繞在這一片的區域裏,誰也不知道,這是一片時間與空間開始混淆的危險的地方,木花的視線中隐藏着淡淡的探究,而計秋,計秋只是對着她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
燈籠火小心翼翼地牽扯了一下計秋的衣角,在見到他的目光落下來的時候,燈籠火試探般詢問道:“久大人您的身份,不知道我能否告訴……”
計秋豎起食指,抵在了薄唇前方。
燈籠火立刻噤聲。不敢再言。
“有些事情,”計秋意有所指道:“不可宣之于口。”
燈籠火不明所以,但它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聽話。發覺是晴明大人給自己留下的封印,所以,連打破它都不曾嘗試過。
有些事情是可以被改變的,不管自己最後是不是真的成為了“森神”,自己與其之間的關聯,在沒有徹底地“成真”之前,知曉這一點的生靈,自然是越少越好。
《古事記》中記載,有一類神隐身于高天原,從不曾出現在現世,“森神”當然還沒有到那種地步,如果祂真的是未來的他的話,那祂的存在就是很有問題了。
虛幻的未來,浮光一樣的本質。這就是計秋對其的猜測。
所以,他不曾在“森神”的神社裏停留,也不再去搜索“森神”的信息,他開始避免與這位神祇牽連上關系,也不再關注那一間秘密衆多的神社,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守在了那裏千年的木花。
真的要論起來,在他最開始的計劃裏,其實是連這一盞燈籠妖怪也不應該存在的。
計秋移開了自己的目光。燈籠火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了莫名而來的冷意,他有些疑惑地往周圍望了望。
“還沒有到那個時候。”這一句話,是他面對着木花的方向所說。他知道這句話對方應該是聽不見的,所以,這是他對自己所說。
他轉身離開了這塊地界。留下來的燈籠火迎着木花莫測的眼神,讪笑着飄了進來。
計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先是瞧了一眼那方失敗的紅色的陣儀,他略略思考了幾瞬,将上一次狐之助說過的話在心中想了想,也沒有抹除這沒有起到作用的朱砂繪成的陣,他去到了那座屬于自己的刀劍的本丸。
狐之助在穿越羅盤的旁邊轉過來轉過去,像是極度焦躁一般,這從前本質如同機械一般無情的造物竟真的像是陷入了一個無法脫離的漩渦,見到計秋終于到來,它瞪大了一雙金色的狐貍的眼眸,一個瞬間就跳到了計秋的身前,它渾身毛發虛張,死死地盯住了他:“現世發生了什麽?”
“嗯?”計秋有些意外,他可以看得出來,這小東西現在這副模樣絕不是僞裝,這樣也就是說,真的有某件事情的發生涉及到了這隐藏了許多未知的東西,他略略思索了下,眼眸眯起:“我記得,你是可以自己去到人間的吧?”
狐之助哽了一下,但為了知道“真相”,它不得不吐露些許事情:“現世裏有我不想遇到的人,我方才感受到了他的躁動,所以我才想從你這裏得到答案。”
“是嗎?”計秋就這樣看着狐之助,像是首次看見了它更往深處的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