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救命
琦哥兒頭昏耳鳴,疼痛爬滿身上每一寸,努力睜開眼睛,卻只見到一塊塊的光斑。吸氣,呼氣,他對自己說;活着,他對自己說。無奈身上一根手指都動不了,跟死屍沒什麽區別。
過了一陣,耳鳴好轉了,頭不那麽疼,他腦子能稍微想些事。
還不如不能思考呢!他腦子一轉動,就意識到海叔已經走了,夢絲和傻子死了,自己半條命躺在洞底,無法移動,無人知曉,即将慢慢死去。他大喊一聲,聲音虛弱沙啞,從喉嚨吐出來的幾乎都是空氣。不能浪費力氣,這裏憋悶之極,不控制情緒會像海叔一樣發瘋。
腳步聲。
琦哥兒一開始以為是幻覺,可沒多久,他就聽見自己的名字。一聲聲的,在洞裏回蕩。琦哥兒忘了身上有傷,下意識地要坐起來,只一動,就疼得出了身冷汗。喊聲越來越清晰,是成天路的聲音,忽東忽西,忽遠忽近,語氣裏的惶急擊打着琦哥兒虛弱的身體。
琦哥兒動不了,張嘴呼救,只是喊出來的聲音軟弱飄渺,被洞壁吞噬得一點不剩。成天路的腳步已經很近了,琦哥兒從洞口看見手電筒的光掃過來掃過去。
我在這裏!他聲嘶力竭地喊。沒人聽見,連他自己都聽不見。腳步聲遠去又回來,顯然成天路在一遍遍地搜查琦哥兒的蹤跡。成天路會看見這個地洞嗎?琦哥兒這才發現,洞裏的燈都熄滅了,不知道為什麽礦洞沒了電源,漆黑一片。
每次腳步聲走近,琦哥兒的心就提起來,默默祈禱。他沒有宗教信仰,也不知道求誰,只好對着洞口的手電光束祈求,照過來,看看我,看看我……那光束靠近,離去,然後再也沒掃過來,腳步聲越來越遠。
琦哥兒大急,心想只要自己靠近洞口,造出一點聲響,成天路一定會注意到的,于是他使盡最後一點力氣,抓起旁邊的斷胳膊,用力甩出去。胳膊沒有打到洞壁,只飛了一米遠就掉在屍堆上,發出輕輕的“嗒”一聲。
成天路驀地停下腳步。有聲響!這聲音很輕,可在安靜的礦洞裏像刀子一樣明銳。他轉過身,循聲跑去,聲音越來越清晰,是人在痛苦呻吟。
伸手不見五指的洞裏,手電在黑暗中劃開了一個口子,照向躺在地上的老人。老太太奄奄一息,兀自堅韌地痛呼着,難受地翻來複去。成天路大驚,跪在老太太跟前察看傷勢。她身上熱得發燙,傷口化膿,感染嚴重,只怕熬不過一時三刻。成天路正要把她背起來,手電的光照到另一人。
他忍不住喊了一聲。徐夢絲渾身是血,披頭散發,如同女鬼,動也不動躺在老太太身邊。成天路摸了摸她的脈搏,還活着!
成天路立即背起老太太,飛奔到洞口,把她放下,再去把徐夢絲抱了過來。洞底沒信號,他沒法求援。望着井口的亮光,他心裏糾結不已。老太太和徐夢絲一身血污,傷勢不能再拖延了,但要離開礦洞,他又很不甘心。
咬咬牙,他拿着手電筒再走一遍。琦哥兒!他喊。聲音在洞裏徘徊,繞了一圈又回到他耳邊,就像扔出去的球反彈回來,發出空寂的回響。這洞裏沒有人,他的理智告訴他。
他用救援繩子把老太太綁在身上,再看一眼黑暗的通道,猶豫了幾秒,轉身抓着扶手,爬了上去。饒是他身體強健,背着成人爬這幾百階鐵梯也耗盡了體力。到了地面,換另一人下去拯救徐夢絲。小胡沒想到下面果然有人,那根弦又繃了起來,當場就要審問老太太和徐夢絲。只是兩人都處于昏迷狀态,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零零九緊張地看着成天路。成天路疲憊不堪,搖搖頭,聲音裏沒了活氣:“沒找到他,每條道都找遍了,裏面沒別人。”
“那琦哥兒不在裏面,太好了,”零零九用樂觀的語氣說:“我們回去看看,說不準他已經回酒店。”
成天路從來沒那麽疲累過,月光冷漠地從天網流瀉下來,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個格子。天上一個網,地上一個網。他說:“好,我們回去。”
琦哥兒沒在酒店,也仿佛不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憑空消失了。成天路坐在沙發上,半夢半醒,呆呆等到天亮。
他依然保存着一線希望,說不準琦哥兒是坐陸地交通出境了,在緬甸的山裏住着,沒有信號,與世隔絕。琦哥兒不是第一次失蹤,桑南先生說,琦哥兒是個懂得保護自己的人,一定平安無事。
他再次給桑南打電話,回答一如既往:吳桑南在別院,不能打擾他。
成天路換上衣服,去醫院探看海叔。
幹淨明亮的私人病房裏,海叔靜靜地靠在枕頭上,看着窗外。光映在他的眼球上,平靜得像玻璃,直到感覺有人進房間,那光才動起來。
看到成天路走到床邊,海叔快速地眨了眨眼,雙手在被子底下緊握。成天路坐在床邊,關心道:“醫生怎麽說?要養很久吧。”
“沒啥大事,肋骨開裂,養兩月就好了。”
“肋骨開裂?怎麽弄的?”
“摔傷的。夢絲醒了嗎?”
“沒有,”成天路心煩意亂,徐夢絲很可能知道琦哥兒的下落,可她失血過多,依然在ICU裏,生死未蔔,“那個老太太醒了,睜開眼就罵人,精神可能不太正常。你跟她有什麽關系?”
“大總編,你是來審問我,還是做采訪?”
“不是……對不住,”成天路心情沮喪,并不想繼續探究,“我來看看你,順便跟你說一聲,我中午回北京了。”
海叔心虛地擰緊了手,“這就走?”
“嗯,小胡下了最後通牒,讓我今天必須離開。在這裏做什麽都被盯着,只能回去再想辦法。”
“琦哥兒……沒有消息?”
成天路站起來,勉強一笑,“我會找到他的,你好好養傷,回見。”正要離開,護士走了進來,拿着一個透明的文件袋,溫聲道:“這是你口袋裏的物品,你查一查,有沒有東西遺失。”
海叔從中抽出錢包和手機,看也不看就扔在床頭桌上,又拿出了一個從沒見過的飾品。“這個不是我的,”海叔舉起黃金墜子,看了看,自言自語道:“這玩意兒值不少錢啊。”
成天路好奇地打量墜子,渾圓的珠子金光燦爛,看份量竟是整顆真金打造。“這個好像是佛珠,印象中好像在哪裏看過……”海叔心一凜,把珠子緊緊攥在手裏,道:“你不是要走嗎?”
成天路疑惑地看着海叔,“我這就走,北京見。”
成天路走出醫院,身後的兩人,已經明目張膽地跟了他半天,倒像是他的保镖。成天路冷笑一聲,轉頭對他們說,別跟了,跟胡秘說,我現在就走。
他在機場跟零零九會合,兩人沉默地登上飛機。起飛前,零零九問,童一如呢?成天路哪有心思管她,這時才想起應該給她發個告別的信息。打開手機,他看到了一封經濟學家給他發的郵件。成天路一邊閱讀,心一路往下沉——他的猜測是對的,最後一個希望破滅了。天氣晴朗之極,飛機在雲層底下低飛,壯麗的風景盡收眼底。 成天路看見了雪山,在清透的藍天下,脈絡輪廓異常清晰,哪裏是什麽“烏有之鄉”?他想,雪山不會憑空消失,村子也不會,一切都是人為的謊言。
比消失的村子更荒謬的是消失的金礦。為什麽淘金的項目無聲結束了呢,有什麽能抑制人發財致富的欲望?沒有,一樣都沒有。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壓根兒就沒有什麽亞洲第一大金礦,這是一個比“缽子口”更大的謊言。
零零九見成天路臉色很差,問道:“想啥呢?睡會兒吧。”
“九哥,金礦是假的。”
零零九大吃一驚:“啊?假的?!怎麽可能,老外不遠千裏來這裏挖金,還蓋了個‘小歐洲’出來,難不成都是騙人的?”
“對,都是騙人的。你沒進過廢城,外面看着像那麽回事,裏面就是湊合,裝飾家具都很簡陋。廢城是個幌子,為了讓“第一大金礦”更可信的樣子貨。地底自然是有金子,但規模遠遠不像他們說的那麽大,很可能在私采亂挖中已經消耗得差不多。
“那歐洲人折騰個毛啊?就算只是個樣子貨,那些玩意兒也花不少錢。他們圖啥?”
“為了淘金,但金礦不在這兒,金礦在美國。”
“啊,真牛逼!但這是啥意思,我沒聽懂。”
“這家勘查公司一開始就知道地底沒那麽多黃金,但跟這兒演了場大戲。他們大肆宣揚‘亞洲第一大金礦’的消息,公司股票漲了上百倍,通過操作股市買賣,股東們賺了大筆錢。這事兒徹頭徹尾是個大騙局,割了一大波韭菜之後,他們宣布項目失敗,各自拿了錢衣錦還鄉。比利時人回去造玻璃,成了當地大企業——這不等于挖到金了?”
“我操!這事兒股民就信?”
“有政 府背書。”
零零九嘆了口氣:“難怪小胡藏着掖着,抹掉所有痕跡,敢情怕人知道的不是水俣病,是這個跨國騙錢的圈套。哎,這事過去那麽久,壞人發了財,平民倒了黴,咱這些傻 逼一腳踩進雷區裏,真他媽冤!”
成天路不做聲。零零九又說:“現在真相大白,沒咱啥事了,我看電影也拍不下去了,就當我們什麽也不知道,回去該幹嘛幹嘛。”
“事情還沒過去,琦哥兒不見了,他沒去緬甸,也不可能跟桑南在一起。”
“啊?”
“那個勘查公司,桑南的家族也有股份。”
零零九差點跳起來,“那個騙子公司是桑南家的?他早就知道當年是怎麽回事!”
成天路搖搖頭:“他不一定知道,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會跟我們來往。你認為桑南是個怎樣的人?”
零零九答不上來,他沒怎麽跟桑南接觸過,那個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男人,對他來說簡直是另一種人類,比琦哥兒還難理解。機艙的燈熄滅了,人聲低了下來,零零九聲音幹澀:“我不知道。那琦哥兒去哪兒了……”
作者有話說:
金礦的牛皮,在80年代在南非很多,許多公司根本沒發現金礦,或者産出很低,靠在股市吹噓狠賺一筆,被稱為黃金泡沫。之前看過貴州也有一則報道,不知道真假。現代真正的“金礦”都在金融行業裏,無中生有的玩意兒。
這篇文還有六七章左右,已經寫完,放心看。車的話在“沖呀”,搜安尼瑪趴體。也請關注微博“安尼瑪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