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廢城
抵達廢城時,已經快到三點。這是全城最黑的時候,做夜市的店已經關門,做早點的人還沒起床。
司機勸道:“你等天亮再進去,烏黑黑的,危險呢。”
“這裏面一直沒人住嗎?”
“不要說住,沒人進去廢城。我告訴你,這裏面聽說有黃金做的鍋碗瓢盆,杯子是水晶的,亮燦燦的漂亮,梳妝臺前的粉盒鑲着寶石,看一看眼睛瞎。”
成天路勉強一笑:“有這麽些好東西,早被人搬走了吧。”
“這就是問題!這些東西都還在裏面,沒有人搬得走,你說是為啥呢?”司機做了個擋臉的姿勢。
成天路付了錢,跟他買走了手電筒,想了想,又要了他工具箱裏的扳手,才走進漆黑的草坪上。
司機等看不到人影了,嘆了口氣,正想鑽回車裏,卻聽見教堂頂的鐘“咚”地發出一聲,然後響起了報時的音樂。這鐘的發條是電力馬達驅動,自從斷了電力供應,時針早就不走了。是誰在敲鐘?
司機打了個冷顫,趕緊開車離開。
成天路聽見鐘聲,心一緊,直奔向鐘樓。擡頭搜視,鐘樓暗沉沉的,報時的音樂悠揚地傳遍每個角落,仿佛随時會有比利時人從房子裏走出來,或回家,或去餐廳吃飯。可哪裏都沒有人的影蹤。
教堂前是一片空地,依稀是歐洲小鎮的格局,教堂和小廣場作為中心,其他建築環繞中心構築。可房子近看之下,全都簡陋破敗,水泥地粗糙不平,大部分牆體都沒上漆。他一邊走一邊用手電筒掃視四周,光圈在一堵紅磚牆上停住了。
牆上有一個大塗鴉與整體環境格格不入,一看就是琦哥兒的手筆。琦哥兒愛畫鯨魚,以前成天路見到的都是簡單的線條勾勒,但這一手繪的大鯨魚肚子裏,住着一個老人,孤零零坐在木造平臺上釣魚。這是《木偶奇遇記》裏的情節,老人被大鯨魚吞食,在肚子裏活了很久。
成天路走進這棟樓裏,腳步震落了灰塵,嗆得成天路不停地打噴嚏。“這裏都搬空了,不像有什麽金碟子水晶杯啊,”屋裏只有幾個空木架,看格局不是民居,他摸了摸架子,也是實木造的簡單樣式。
鐘樓的樂聲持續播放着,仿佛要把幾十年落下的時光重新報一遍。成天路凝神靜聽,除了響亮的樂聲,什麽都聽不見。
走上二樓,迎面是一張巨大的地圖。他不懂荷蘭語,但只一眼就認出是這個縣的地形圖,按照之前翻地圖的記憶,他的光圈去尋找缽子口。縣城向西九十多公裏,有一條河流在中間分叉,山的分布……“找到了,”他驚訝地出了聲,不成想上面已經畫了個标記。湊到近前仔細看,是個青面獠牙的惡鬼。
“又是琦哥兒……”成天路嘆了一口氣。他怕手電筒沒電,關閉了開關,在完全的漆黑中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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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的畫家多米,和礦下屠夫、海叔一樣,肯定跟鬼鄉有什麽牽連。多米的畫很大部分是寫實,畫裏的山溝,其實是一低窪的“盆地”。亞熱帶植被茂密,都是常綠的樹,怎麽會有大片光禿貧瘠的山?唯一的解釋是,這盆地并非自然形成,是礦坑造成的地面沉降。他畫的是一礦地,消失的村子是個以礦為生的聚落。奇怪的是,他查遍網絡,那一帶并沒有什麽特別豐富的礦産,主要經濟活動是種植煙草。而且要是村子因為礦産枯竭,自然瓦解,沒理由要假造一個複制品。
成天路對着地圖,一邊思索,一邊在厚紙片上滑動手指。假造的目的是為了隐瞞,他們有需要隐瞞的……成天路的手指停住了。指尖觸及一個軟乎乎的東西。眼前突然亮了起來,浮現一張蒼白的臉!成天路吓得魂飛魄散,連連後退。
那張臉笑道:“你膽子真小。”
成天路的心髒快跳到口腔,驚魂稍定,他氣得破口大罵:“你他媽躲在這裏吓人!我到處找你,差點跑緬甸去了,你躲這兒吓人!”他實在太氣憤,罵也罵不出個花樣,只能怒目瞪視着琦哥兒。
琦哥兒笑了起來:“我一直站在這裏,看你什麽時候能發現我,結果你一來就盯着這圖發呆。”
成天路推開琦哥兒,越想越生氣,“你一點事兒沒有,為什麽不回來?!不回來也算了,幹嘛不打個電話?”
“我沒帶手機。”
成天路心想,在這裏掐死琦哥兒十年八載也不會有人發現,遂目露兇光:“和樂琦,你躲這裏幹嘛?你是不是大boss,失蹤和斷手都是你策劃的?”
琦哥兒拍了拍他的臉:“你氣糊塗啦?”
成天路惡狠狠盯着他:“甭給我嬉皮笑臉!”
琦哥兒知道這次真惹毛人了,露出個天真可愛的笑容道:“對不起,是我不對。這裏沒電又沒人,沒法聯系外面。。”
成天路想了想,琦哥兒這德性沒法做大boss, 就他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出了京五環能活着就不錯了。他放下了懸着的心,僵冷的身體也暖和過來了,但回想一路的擔憂和緊張,還是無法消氣:“那你為什麽不回酒店?”
“我跟童一如捉迷藏。她知道有人進來了,到處躲,我也不想被她看見,躲着她。躲來躲去,天黑了。”
“神經病吧!你們兩個搞什麽鬼?”
“我不知道她想幹嘛。早上直升機飛過的時候,我看見她站在廣場上,擡頭看天空,所以我就回來找她了。她自己一個,沒人綁架她,我看她是自願住在廢墟裏。”
成天路沉吟道:“難怪小胡一時半會沒找到人。要是她處心積慮躲開視線,喬裝出門,很難被發現。進到廢墟裏,沒有監控沒有人,只要不去大街上,不跟當地人有來往,跟隐形差不多。可她怎麽能不出街呢?”
“對,這裏沒有吃的沒有喝的,種土豆也來不及,所以……”
“有人暗中照顧她。”
“我在這裏等着那個人。”
成天路沉聲道:“她應該很着急,知道你進來了,但沒法通知共犯。為什麽呢?她怕追蹤,所以跟你一樣沒帶手機。”
“對,沒帶手機是好事。”
“好你個頭!”成天路又忍不住發飙,“萬一共犯拿着斧頭手榴彈,你他媽就成大逃殺主角了,這次你想安排什麽劇情?
碎屍還是教堂頂的吊死鬼?”
琦哥兒安撫他道:“放心吧,我能保護自己。走之前我告訴了桑南,要是我不見了,他明天早上會來找我;桑南想找一個人,我被砌牆裏他也會找到。”
成天路很不是滋味,“你相信他多過相信我。”
琦哥兒愣了愣,過了一會才明白成天路是在吃醋。這醋真沒道理,但歸根究底是出于對自己的擔心,琦哥兒聲音放軟:“是我不好,自個兒一人獨慣了,我有想到你會等我,沒想到你會那麽緊張。以後我去哪裏一定跟你說,不會無緣無故消失。保證!”
“你在北京上天下地我不管,但在這裏,一定一定要老實點!”成天路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了琦哥兒。這結實的肉體真讓他安心舒服,在危機四伏中,他一人長出了兩人的身子,琦哥兒要是出了事,跟他自己出事沒什麽區別。
琦哥兒說:“我帶你四處走走,這兒挺好玩兒。”
兩人走出這棟小樓,前往教堂。鐘樓上的音樂已經停歇,那回音卻宛如在耳邊。
“是童一如敲的鐘?”
“除了她沒別人。”
“她應該是聽見我來了,以為是共犯,所以敲鐘警醒那人別進來。她自己都被發現了,為什麽害怕那人曝光?”
“我猜,因為是熟人。”
成天路嘆了一口氣,折騰了半天,難道是禍起蕭牆?是從抵達縣城那天起就扮演圍觀群衆、屁聲不出的海叔?還是零零九或徐夢絲?
正想得入神時,琦哥兒說,“這些燭臺好像不是金器。”
成天路仔細端詳,燭臺表面已有磨損,露出裏面灰黑的金屬。“塗了層金色油漆,連鍍金都不算。難怪這裏的寶貝沒人要。傳說的珠寶、金器銀器都是誇大其詞,這兒就是個寒酸的外國人小社區。”
“為什麽會有這種傳說?”
“不了解。他們在這裏建了個社區,應該準備要長期居住,不知道為什麽撤走了。但我大概知道他們為什麽要來——桑南。”
“跟桑南有關系?四五十年前的事了,桑南還沒出生吧。”
“不是直接的關系。桑南的家族是緬甸的大世家,麾下有很多公司,其中之一是勘查礦脈。導演很懂西部淘金片吧,勘查礦脈聽着很專業,實際上多少有點冒險尋寶的意思,投入很大,回報不确定。我查了桑南這家公司的背景,原來的老板是比利時人,主要業務都在這個縣。所以比利時人是為了挖礦來的。”
琦哥兒被勾起了興趣:“這兒的地底真有寶藏?”
“至少他們曾經這麽相信過。後來,可能被惡龍趕跑了吧。”
“地底,難怪——”
琦哥兒還沒說完,成天路打斷他:“噓,有人來了,大反派要出場。”拉着琦哥兒躲在柱子的暗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