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殘肢
他們回到酒店,癱坐在大堂,一籌莫展。徐夢絲一屁股坐在琦哥兒身旁。
她在衆人面前卸過一次妝後,像是蛻了皮,再也不濃妝豔抹。疏于燙染的頭發花白幹枯,不打針的臉頰和眼袋松弛下垂,藏不住的皺紋在額上縱橫,這老态畢露的臉反而順眼了很多。此前成天路只當她是走來走去的人形胸器,細細想來,徐夢絲跟琦哥兒氣質相似,都有種不易折服的神經質,撐得起老去的臉,正經演電影絕對有看頭。只待在琦哥兒的B級片裏,是被耽誤了。
琦哥兒關心道:“這兒很無聊吧,要不你先回京?”
徐夢絲搖搖頭:“不無聊。聽那兩小夥子說,你們要了錄像,去找政府的人去了?”
“呃,沒屁用,人就死不承認。”
“你們問了酒店的人嗎?值晚班的門童告訴我,童一如是半夜三四點走的,自己一個人,沒跟別人一起,也沒人接她。”
成天路和琦哥兒幾乎跳了起來,“她是自己走的?”
徐夢絲滿不在乎地翹起腳:“不知道她在搞什麽。甭理她,到時間她會自己回來。”
成天路和琦哥兒面面相觑,童一如半夜三更自己走出去,不意味着沒有被要挾。但為什麽是三更半夜?如果童一如是出門途中遇上危險,那就更複雜了。
第二天一早,琦哥兒一睜開眼睛,就說要去廢棄洋樓看看。成天路認為是無用功:“一如去那兒幹嘛呢?別擔心,現在有人肯定比我們還急,說不準已經把她找出來了。”
“你是說海叔?”
“嗤,海叔啥都不管。他怕人出事,又不想得罪政 府,他媽縮在殼裏等我倆折騰呢。”
“你對海叔有偏見。”
他們吃完早餐,小胡就出現在酒店裏。琦哥兒恍然大悟:“他就是那個着急的人。”成天路的威吓起了作用,小胡為了平息事端,不敢再拖延,挖地三尺把童一如找了出來。
小胡來到他倆跟前,嘴角笑着,眼裏都是警惕,一言不發地把一張紙交給成天路。很清晰的路線圖,上面記錄着童一如在每個時間點的行蹤。她哪兒都沒去,竟是住進了隔兩條街的另一個酒店。
“多謝!”成天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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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人給你們找出來了,你知道怎麽做。”他看了眼琦哥兒,離開酒店。
兩人大大松了一口氣。大堂裏班伍和零零九都喜形于色,“你們倆這就破案了,牛逼啊。”成天路嘆道:“離破案還遠着。一如去那酒店幹嘛呢?自己一人去的,還是被脅迫的?我們現在去把人接回來,然後各位立馬收拾行李,我們在這裏不受歡迎了,看小胡的意思,最好今天就滾蛋。”
“那兩編劇咋辦?”他們又不真是刑警,哪裏有辦法?小胡三兩下就把童一如找出來,為什麽編劇失蹤了那麽久,招來不少媒體,卻渺無聲息?其中緣由,不能細想。
成天路四人立即按照地址,走去那小酒店。位置不遠,十五分鐘步行就到了。服務員打電話到房間,卻沒人接聽。成天路說:“我們的火車還有一小時就開了,我的朋友可能睡過了頭,能不能去叫醒她?”
小城的酒店沒那麽嚴格,他們幾人很順利地來到門前。按了半天門鈴,卻依然沒人應門。琦哥兒叫來同層打掃的大姐:“幫我們開開門行不?房卡丢了。”
大姐二話不說,給他們劃開門鎖。琦哥兒把門推開一半,就停住了,房間裏有一股刺鼻的化學味道。他跟成天路互看一眼,然後徐徐推開門扇。
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在大床的正中央,放着一個方方正正的物體。
他們湊上前去細看,一時之間沒人說話,沒人看懂那是什麽,直到琦哥兒說了一句:“這是真的?!”衆人霎時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班伍大聲驚呼,腳一軟,癱倒在地上。零零九話都說不利落了:“童……童一如……”
床上孤零零躺着的一個斷掌,精心地擺在銀盒之上,像一件昂貴的禮物。成天路腦子裏有片刻的空白,他見過很多破碎的肢體,卻沒有一次是熟人的。悔恨像蟲子一樣咬噬着他,如果他不自以為是地守株待兔,如果他能積極一點……
琦哥兒在他身邊說:“這手是男的。”
成天路吃了一驚,回過神來細看,手掌已經脫水處理過,但指掌的尺寸确實更像男性的。他鼓起勇氣,拿出手帕做保護層,輕輕觸摸斷手。手掌觸感僵硬而奇特,仔細看,原來手掌的肌肉和結締組織、神經組織全部都被清除了,裏面都是人工的填充物。
“這是……人體标本。”
童一如沒帶回來,他們帶回來了一車的警察。沒多久小胡也來了,臉色極其難看,倒像是被砍的是他的手。其他人的狀态比他更糟,班伍幾乎崩潰了,怎麽問都一聲不響;零零九不停地擦汗,不停地喝水。琦哥兒蛤蟆鏡後的眼睛看着地板發呆。拍過無數血腥的鏡頭,制作過各種道具內髒,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斷肢,被細心地打理和炮制成标本——他們面對的是一個真正的變态?
小胡對成天路不再客氣:“你們今天離開這裏,這件事我不想看到有一個字出現在網絡上。”
成天路苦笑:“人失蹤了,人死了,我們把口縫起來,這事兒就這麽算了?童一如有頭有臉一人,我們夾着尾巴走了,也會有其他人來讨個交代。”
“我會善後。”
“人命關天,已經有犧牲者了,怎樣收拾殘局都稱不上善後……”
“成天路,”小胡打斷他的話,狠戾地貼近他,輕聲說:“我每天有一萬件事要處理,陪你玩到現在,我已經很煩了。你在這裏什麽都不是,但起碼、暫時,還是個完整的人……你想想那只手掌是什麽意思?”
成天路感到一陣寒意,擺設鮮花一樣地把斷肢放在房間裏,那是警告。到底在警告誰,成天路無法判斷,他唯一确切知道的是,小胡是在威脅他。
小胡掃視大堂的一圈人,再沒第二句話。
成天路和琦哥兒自然不甘心離去,也不可能扔下童一如,兩人四目相對,琦哥兒雙食指交叉,示意“不能走”,成天路輕輕搖頭。
正當雙方僵持不下,酒店的纖維地毯上踏進了一雙球鞋。球鞋上是一雙黑瘦的腿,這雙腿停了停,走向琦哥兒。是那個開直升飛機的男子,依然穿着一身優衣庫T恤和短褲,細眼高鼻,頭發剃得近似和尚,乍看像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漢。
“桑南先生,又見面了,”成天路跟那人握了握手。桑南歡容滿臉,展示手臂上的新紋身,對琦哥兒說:“孔雀。我把它永久留在我身上了。”紋身師在琦哥兒塗鴉的基礎上,做了修整,孔雀的樣子沒那麽猙獰了,色彩斑斓如上古妖獸。琦哥兒:“很漂亮。”
“紋身師稱贊線條利落幹淨,我很喜歡。”“畫家先生,我找你畫一幅大的孔雀圖,請你一定要答應。”
琦哥兒不置可否,成天路卻在心裏拍了拍大腿:這回有救了!他立即回道:“桑南先生親自上門要畫,有什麽理由拒絕?”
桑南看着琦哥兒,琦哥兒點了點頭。
小胡的臉烏雲密布,硬着頭皮來打招呼,雙手合十躬身道:“吳桑南,願您吉祥如意。”這是緬甸對社會高位者的問候方式。
“胡秘書在這裏呢,我沒看見,對不起了。”說是對不起,桑南的語氣并沒有半分抱歉,成天路暗想,這個桑南跟琦哥兒倒是脾性相似,都一般的自我中心。
小胡:“吳桑南認識北京來的導演和編輯?”
“啊,你們是北京來的。我很少北方的中國朋友,很高興認識你們。”
成天路:“這位是琦哥兒,叫我天路就可以。琦哥兒,畫一幅孔雀要多長時間?”
“快的話十天半月吧。”
“哦,那也沒多久。”成天路看向小胡。小胡咬牙切齒,這幫人怎麽會認識桑南?可不能為了這事得罪這尊大神,只能容許他們多待兩周了。他瞪了成天路一眼,悻悻離開。成天路在他身後笑道:“胡秘書慢走吉祥,孔雀神母果然庇佑衆生,願每人都平平安安、完完整整。”
桑南跟琦哥兒約定好時間就走了。琦哥兒問:“這桑南到底是誰,你怎麽知道他的名字?”
“一查直升機的機號就知道。他是緬甸大商,在中國有很多生意。這裏是他的常駐地,在城郊有大片食物加工廠,縣裏一萬多人吃他家的飯。這次我們真走運,傍上個大亨了。”
“現在我們有兩星期時間。”
成天路搖頭:“咱倆又不是無業流民,單位裏一堆事,你也得回去趕進度吧?”
琦哥兒無奈:“本來只打算出來一周。”
“現在過了三天,我們時間不多了。而且那個斷掌……”
琦哥兒明白他的意思。斷手的主人即使活着,肯定也是狀況悲慘,他們可以抛開工作尋人,但兇手有那麽多耐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