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鹹魚
琦哥兒難得早起,走到飯廳,家人正在吃早飯。
和老太給兒子遞了小米粥,看着他的臉說:“眼底發青,沒睡好呢?這幾天忙夠嗆吧,快在家歇幾天。”
琦哥兒這幾天都失眠,眨了眨發澀的眼睛:“沒事兒,我能吃能睡,您別惦記。”
“哥最近是大紅人了,比爸還紅,”妹妹常禮琛插嘴:“這叫事業上升期,好事兒!”
老太太看了一眼書架上的獎杯,調侃道:“大獎都拿了,還沒到頂嗎,上升個啥啊。”
“最讓人失望導演”的獎杯在書架上锃光發亮——這評選還真有獎杯,肚皮向上的鯉魚造型,栩栩如生,琦哥兒心想,這是暗喻“鹹魚”嗎?鹹魚一般翻不了身,通常的命運是被人吃得骨都不剩。
琦哥兒不明白媽媽的腦回路,又不是值得表揚的好人好事,為什麽要擺在父親那些嚴肅作品邊上?父親顯然也不太爽快:“這獎就是埋汰人的,好的不給頒,頒給次的,不是正經玩意兒。”
琦哥兒更是沒趣。常禮琛立刻護着哥哥:“爸您太古板了,爛作品成千上萬,爛到能拿獎哪有那麽容易?被承認就是被承認,也是一種成就。對吧哥?”
“吃個雞蛋堵着嘴吧,”琦哥兒樂了:“被你那麽一說,我一會兒就把這破獎沖馬桶裏。”
和老太慈愛道:“甭管老頭子。現在市面那麽差,兒子一直在幹活兒,不糊弄不偷懶耍滑,這有啥不正經的?”
大作家無言以對,只好抿着嘴低頭吃粥。常禮琛笑道:“媽媽思想最先進啦。認識哥的人多了,機會滾滾而來,哪一天和樂琦想拍個拿獎的文藝片,也會有資金支持嘛。不過哥肯定不願拍那種沒人看的片子。”
父親嘲道:“這想拍就能拍出來?票房是一時的,好電影才能流傳下來,讓人記住你。”
琦哥兒不說話,咕咚咚地喝粥。
常禮琛厭倦這個話題了,父親跟哥哥兩人不可調和,聊創作就是拱火。她想起另一個更在意的事:“和樂琦,最近天路哥跟女明星鬧緋聞呢,怎麽回事啊?”
琦哥兒一口粥噎在嗓子裏,嗆得難受。他喝了口水道:“我哪兒知道,你問他去!”
“咦,你們倆分……不對,你們倆關系那麽好,怎麽會不知道?”
Advertisement
琦哥兒站起來,“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走到書架前,他停下腳步。父親的作品全集碼在書架上,第一排是綠色,第二排是灰的,第三排黑白相間……不同時期再版的書,整齊、壯觀,重逾千鈞。書架上還有父親在大學客座授課的邀請書、拿獎的照片、受贈的紀念品,林林種種。父親矮小禿頂,不會說什麽漂亮的話,他的輝煌都在這裏頭了。
琦哥兒拿走“鹹魚”獎,走回房間。
琦哥兒回到片場時,海叔和班伍導演已經坐在沙發上喝茶。剛要上前,成天路和童一如前後腳走了進來。
海叔招呼道:“大總編,一如,這麽早呢?你們倆秤不離铊,神仙眷侶啊。”
童一如挽住成天路的手臂,笑得嬌媚:“哪兒有,總編大人忙得很,見他一面可難了。”成天路擠出個笑臉,“今兒人真齊,都約好了嗎?”斜眼看琦哥兒,手臂想要自然地掙脫童一如,可她靠得太近,手一動無可避免要摸到她的腰或屁股,場面更不像話。
琦哥兒:“我們約了聊片子,你不是沒空嗎,怎麽來了?”
成天路才想起琦哥兒确實約過他,他本來不想管電影的事,自然不肯來,随即把這會給忘了。早上童一如找他做司機,他想到可以順便見見琦哥兒,便答應送她來影棚。琦哥兒這一問,等于問他“童一如叫你就來了?”,這能怎麽解釋?簡直水洗不清。
海叔親熱地抱着琦哥兒的肩,“兩口子正是最膩歪的時候呢,你管那麽多幹嘛?”
琦哥兒挨着海叔坐下。海叔給琦哥兒倒茶、擦手,殷勤無比,班伍暗暗搖頭,別開臉去。
琦哥兒瞥見班伍鄙視的目光,不自在地躲開海叔,“我不喝茶,您別忙了,我自己來。”
剛把屁股挪開,就碰到另一條大腿。成天路不客氣地坐在琦哥兒邊上,親昵問道:“起那麽早,肯定沒吃早餐。我給你叫外賣?”
“我在家吃了。”
“又是匆忙扒幾口吧,不好好咀嚼,對胃不好。兩天沒見瘦了一圈兒,眼睛都沒了神。”
迎着成天路憐愛的目光,琦哥兒實在歡喜不起來,腦子越發混亂。成天路到底是什麽意思?哪有一腳踏兩船踏得那麽理直氣壯的?他不懂得處理這種纏纏繞繞的關系,當鴕鳥逃避了幾周,卻越來越郁悶。
童一如坐在對面,冷冰冰地抽着煙。班伍很是震驚,又不好表現出來,臉上的表情像在憋尿。一桌人默默無語,直到零零九出現了。
“今兒連海叔都來了。”零零九一見這架勢,給琦哥兒遞了個嘲諷的眼神,然後把話題轉移到電影上:“大家那麽上心,這片子肯定能做好。”
“可不嗎,”海叔說:“我們有班伍大導演坐鎮,有琦哥兒和經驗豐富的班底,再加上一如的名氣。天路和一如處朋友,正好給我們曝光熱度。你們倆多多在外面活動,金童玉女,比什麽廣告好使。”
童一如倒是端起來了:“瞧您說得,感情是兩人私密事,我可不想拿出來被人評頭論足。”
“對,感情貴在幹淨,摻雜別的就變味兒了,”班伍圓滑地轉移重點,“演員戀愛時情緒波動比較多,引導得好的話,對表演蠻有助益。”
零零九趕緊接話:“班導這話專業了!我們講回電影吧。童老師現在片約不斷,片酬水漲船高,零零九只好雞賊一次,請您先簽合約。酬勞您盡管提,可以做到的我們一定讓您滿意。”
童一如笑了起來:“九哥您幹嘛那麽嚴肅?天路,九哥讓我做你電影的女主,你說我簽不簽?”
成天路嘆了口氣:“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是人求你了,問我幹嘛呢。”
不料琦哥兒斬釘截鐵來了一句:“片子的女主是徐夢絲。”
氣氛僵住了。琦哥兒又說:“從我拍第一部 開始,就沒換過女主。對不住了,您想演的話,只能挂第二。”
海叔打個哈哈:“你小子脾氣咋那麽沖呢。要不這樣,雙女主行了吧,兩個女人飙戲,觀衆愛看。”
班伍:“角色安排不能那麽草率,劇本出來了,誰合适誰上。”
“這樣吧,”海叔臉色一正,“反正兩導演在這,兩演員也在這,我們讓她倆演一段試試。是金子還是玻璃,敲敲就知道了。”
“敲個屁!”零零九在心裏默默吐槽。這事兒怨琦哥兒,那句話分明是公報私仇,就是不想見到童一如——這倒是能理解,偏偏遇到海叔煽風點火,這可怎麽收場?他目光落在不言不語、木頭人一樣的成天路身上。零零九忍不住刺他:“大總編每次來這兒,都心安理得坐着看戲啊。”
成天路只覺前途無光,“看戲?我咋覺得自己是個跑龍套的工具人,馬上要領便當了?”
片場跟頻道錯亂一樣,正在進行的工作停住了,燈光攝影收音副導全為甄選女主角重新布置。海叔是這片的獨一投資人,還是琦哥兒的長期金主,不管提議有多傻 逼,衆人也只能依他的。
成天路躲進了更衣室,眼不見心不煩。室內昏暗如常,在喧鬧的片場裏如秘密靜室。他放松下來,盯着牆壁,只想着怎樣擺脫童一如。一個黑影從暗中慢慢靠近,他渾然不覺。
“大總編。”那黑影說。
成天路差點叫起來。定睛一看,又是徐夢絲。成天路的心髒劇烈跳動,女頭牌的臉每次見面都有點不一樣,今天更是分外奇怪。
徐夢絲摸摸臉,笑道:“別盯着我看,剛打了針,消消腫就好了。”她走到化妝鏡前,仔細整理假睫毛,又把半副假牙取出來。成天路目瞪口呆,想起肖東立的評價:她哪一處是真的?
摘牙之後,徐夢絲老态畢露,看樣子年齡不比海叔小。她端詳鏡子裏過于飽滿的臉,認認真真地修飾法令紋、額紋,連頸子都抹上了粉。
成天路心裏一酸,不忍心看。
徐夢絲低啞的聲音傳到他耳裏:“您跟琦哥兒還好着呢?”
這話問得直白,成天路正想着該不該承認,徐夢絲突然轉過臉來道:“琦哥兒是我的‘孩子’,你不要欺負他哦。”
說完她嬌媚一笑,沒牙的口腔黑幽幽、陰森森。成天路汗毛倒豎,難怪她一直能當琦哥兒的女一號,不化妝的時候比化鬼妝還吓人!
徐夢絲和童一如站在燈光下,童一如黑衣端莊,眼眸流轉之際自帶華光,徐夢絲低胸緊身裙,臉繃得發亮,也是另一種引人矚目。
班伍的食指一下下敲着大腿,琦哥兒不發一言靠在椅子上。海叔興致勃勃地指揮:“你們二位不來,那我這外行的就越俎代庖了。你們倆演一段……剛剛知道父親過世了吧,這個有發揮空間。”執掌片場還蠻新鮮的,海叔搓搓手,過分字正腔圓地
喊了一聲:action!
攝影機紅燈閃爍,場上靜了下來。童一如背過身去,垂頭,黑洞一樣吸去了周圍的聲響,脖子僵硬,手掌揉捏着裙子。徐夢絲則有有聲有色得多,立馬彎下腰,雙手撐在桌子上,露出半球胸脯,窸窸窣窣抹眼淚。
成天路一看,這還比什麽,童一如一食肉動物似的女人,在鏡頭前卻倔強又柔弱,惹人憐惜;徐夢絲則看得他心驚膽戰,生怕她的鼻子哭着哭着會掉下來。兩人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班伍贊賞道:“一如的肢體表演真好,女演員傾向用表情演戲,表演根基很少那麽紮實。”
海叔:“難得還那麽漂亮。天路你最有發言權了,你說她們倆誰更好?”
成天路看了一眼琦哥兒,糾結之極。
作者有話說:
琦哥兒炸了人辦公室,也該體驗一下領地被侵犯了…
不怎麽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