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皮祭司
三層的辦公樓有兩個出入口,正門進去是個大院子,空地用作停車場,兩邊是日本餐廳和一個小酒吧。進入辦公樓,在樓梯的後頭還有一個隐蔽的小門。他們可以穿過辦公樓,從小門金蟬脫殼遁走。
跑進停車場,沒見到保安,估計正在打瞌睡呢。雜志社作息不定,常常有記者編輯通宵趕稿、做版、長途采訪或者看球賽,因此門是24小時不鎖的。三人迅速躲進辦公樓裏。
向外窺看,面具男果然跟了進來。會說中文那個似乎是領頭人,戴着分外巨大的黑耳環,并不立即攻進樓裏,反而分配下屬四處把守,搜索出入口,不讓獵物有機會出逃。成天路心下大悔。他忘了這些墨西哥人身經百戰,連美國軍隊都不怕,怎麽會被自己的小伎倆晃倒?他當機立斷,帶着童一如和林兔子跑上三樓的辦公室,鎖好門,立即打電話報警。
周圍靜了下來,只聽見童一如超乎尋常的喘氣聲。成天路摟着她,拍拍她的後背,“沒事的,這裏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城市,一會兒警察叔叔就會把壞人抓走。”
童一如只是發抖,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成天路嘴裏說着安慰的話,心裏也沒譜。他警是報了,可沒法說被墨西哥毒枭圍剿,只能語焉不詳地聲稱辦公室外有可疑人物。警方重不重視不知道,馬拉松大賽封了周圍的路,警察叔叔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趕到了。
“林老板,你的保镖呢?”成天路突然想起身邊有個幾百億土豪,“快打電話讓他們來支援。”
林兔子聳聳肩膀,“我沒帶手機,害怕被查到信號啦。”給他手機,他卻一個電話號碼都想不起來了。成天路想要摔桌子,以為帶來了個金手指,結果是個沒用的累贅。
手機鈴響。成天路立即接聽。電話另一頭是琦哥兒。
“你在哪兒呢?”琦哥兒嘴裏含糊不清,“我要了豬肉茴香包子和雞蛋湯,速來!”
這貨沒跑馬拉松,去吃早飯了。成天路把困境簡略告訴琦哥兒。
琦哥兒抹抹嘴巴:“你等着,我去救你!”
“我 操!你救個屁,你趕緊……”一句話沒說話,電話挂了。成天路急得不行,連連給琦哥兒打電話,卻無人接聽。
辦公樓只有走廊亮着燈。他們不敢開燈,窗外漸亮的天光,照得人臉藍幽幽的,氣氛更是壓抑。
林兔子:“那些野人是不是走了,沒有聲音呢?”
外面安靜得出奇,在成天路的記憶裏,辦公室從未那麽安靜過。從窗口看出去,底下一個人也沒有,遠處馬拉松大隊在前進,像曠野深處的河流。他知道大門和樓梯不可能攔住墨西哥人,自己辦公室這扇破門更不頂用了。
他想了想,打開房門,輕聲走了出去。走廊很亮,在走廊盡頭,站着紅臉白襯衫的阿茲特克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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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路冷聲道:“哥們兒,你要什麽?”
祭司不說話,擡手解開紐扣,脫下白襯衫,露出滿身的肌肉和紋身。頂上的燈閃了閃,又閃了閃。樓房的電燈一直沒修好過,自琦哥兒來那天開始,再也不能恢複正常。
這辦公樓也到時候了。三十來年的老樓,是北京申奧前興建的。那時國家還沒進世貿,房價還沒翻二十倍,公交車還在賣紙質票。那時候大家對未來都有奇妙的預感,貧瘠又生機勃勃,世界在面前張開。那時候媒體開始了黃金時代,外面的新奇事物源源不絕輸入,社會萬花筒一樣裂變。列車跑得太快,誰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裏,媒體的作用無非是盡自己之力,描繪列車軌跡,希望能導向一個更好的路徑。
然後列車駛入了漆黑山洞裏。
這樓無可避免地老下去了。站在這條走廊,面對前面的野蠻人,成天路有一刻的迷茫:到底時光在向前進,還是在倒退呢?
阿茲特克祭司說:“我們要人皮,把人皮交出來。”
成天路一笑:“你以為這是屠宰場呢。警察快到了,你們不想被驅逐出境的話,趕緊走吧。”
祭司走了過來,蠻有禮貌地說:“先生,這個事情跟你沒有關系,我們要童小姐,把她交出來,我們立刻離開中國。”
成天路搖搖頭,“你們什麽都帶不走。”身體繃緊,突然一拳擊向祭司的臉。祭司猝不及防,雙手趕緊護着腦袋。他身體雖壯,卻失了先手,又被成天路一膝蓋擊向腹部。他萬萬沒料到,這看着斯斯文文的中國人,說打就打,出手又快又狠,頃刻被揍趴在地。成天路踩向他的面具,紙面具裂開兩半,露出驚慌痛苦的眼睛。
成天路單腿跪在他胸膛上,對跑過來的七八個墨西哥人說,“別過來,過來他就死了!”
他預料這些墨西哥人沒有武器,就賭一把,在琦哥兒闖進來前,先控制住局勢。結果非常順利,墨西哥人連警察都不怕,更不把亞洲人看在眼裏,直到倒地前都是懵的。
成天路松了一口氣,有人質在手裏,墨西哥人又沒有槍或弩箭之類的,他們暫時安全了。頂上的電燈閃了閃,完全熄滅。
周圍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中。
成天路心一凜,全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這時,腳步聲響,有人走上樓梯。聽那不緊不慢的步調,成天路血液沖向腦袋,心跳快得無法抑制。
琦哥兒真來了!那傻 逼!
他嚷道:“琦哥兒,別上來!”
太晚了,腳步聲已經到了樓面上,黑暗中看不清人影,只見一道熒光綠的閃電,懸浮在濃黑的空氣中。
成天路倒抽一口涼氣,催促他:“快過來!”
空中傳來了很輕的“嘶”聲,在成天路聽來,尖銳得像劃過心髒的子彈。成天路汗毛豎起,呼喊堵在喉嚨裏,“咻”聲帶着看不見的實體,沖向那道綠色閃電。閃電一暗,隕落,掉到了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琦哥兒!”成天路顧不上人質,往“閃電”飛奔去。
摸到琦哥兒的溫暖軀體,成天路快瘋了。他把琦哥兒緊緊抱在胸前,以免再遭受狙擊。可他忘了自己也是血肉之軀,後背驟然一疼,倒在了琦哥兒身上。
天亮得真慢。經過了一世紀的抗争,天空還是灰藍色,黯淡的光照在每個人臉上。
成天路、童一如和林兔子席地而坐。琦哥兒倚在牆上,閃電暗了,露出黑色的十字架。他的顴骨上有個小創口,血跡幹枯,轉成紫紅色。成天路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一個紙團扔過去,罵道:“你特麽跑這兒來幹嘛?”
“我怕你死了。”
“去你媽的!這裏是北京,誰會随便殺人?別把你那些恐怖片的爛情節想成現實。”
說完這句話,成天路越發惴惴不安。事實上,他也不确定外頭的毒枭會不會殺人。他還以為他們不可能攜帶武器呢,結果剛才差點把琦哥兒射死了。到現在他都沒想明白,襲擊琦哥兒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只是慶幸琦哥兒反應不慢,千鈞一發躲開了最猛的攻勢。
童一如顫聲道:“天路,我們現在怎麽辦?我剛才聽見了,他要……要我的皮!”
林兔子:“為什麽要大美女的皮,他們很變态哦。”
成天路沉聲說:“阿茲特克的祭司,要人皮有什麽奇怪的,他們還會活取心髒,會分吃人肉。”
“阿茲特克祭司是什麽?”琦哥兒問。
面對一屋子的學渣,成天路耐心給他們解釋道:“阿茲特克是墨西哥的古文明國。他們信奉太陽神,相信要給太陽神獻祭,太陽才會每天升上來。獻祭的方法,是選取聖男聖女,養好了,然後放在金字塔頂端的祭臺上,祭司用黑曜石刀切開他們的身體,取出心髒。心髒拿出來的時候還在跳動,他們認為這些犧牲者會飛向太陽,與神靈共存。”
童一如臉煞白:“我不要飛向太陽。”
成天路繼續用授課的冷靜聲音說:“除了活取心髒,他們還會剝人皮,祭司把人皮穿在身上,給城裏的每一個人看,有時候會穿一整個月。”
林兔子要吐了:“太野蠻了!現在人都上太空了,為什麽還有這麽殘忍的事?”
成天路搖搖頭:“你覺得殘忍,是因為你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待。當時的人認為,披着人皮或獸皮,包括戴面具,都會得到非比尋常的力量。一直到現在,墨西哥摔跤比賽的選手還戴着面具,英雄的面具、惡鬼的面具、猛獸的面具,認為面具會讓他們更強。大美女,你不是問我什麽是豹子武士嗎?他們是阿茲特克的特種部隊,身上披着豹皮。你穿着別人的皮,別人也想要你的皮,沒什麽殘忍不殘忍的。”
童一如恨不得把豹衣脫掉。
林義忠只關心一事,顫聲道:“不管他們是什麽東西,他們會殺掉我們吧?”
大家默不作聲。成天路也不敢篤定了,天總是不亮,警察總是不來,而且這屋裏還有琦哥兒。看着蛤蟆鏡後的琦哥兒,成天路就有不詳的預感。
有琦哥兒在,什麽都可能發生。
他嘆了口氣,決定要驅散怪奇物語的氣氛,務實道:“阿茲特克早亡國了。現在墨西哥主要是天主教徒,什麽祭司,就是用來吓唬人的。但有一點,他們為什麽要打扮成阿茲特克人呢?”成天路看向童一如,“他們真要你的皮。”
童一如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如墜冰窖。從男友出事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無法幸免。舉報男友是逼不得已,她是愛他的,這愛跨過了理智和道德,她不後悔。現在也該是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林義忠大喊:“不玩了不玩了,我的飛機在等我,等一下我就可以離開中國。放我走啊!”他拉住成天路,“快救救我,我不想死在這裏。”
突然他的兔耳朵被揪了起來,童一如在他耳邊說:“安靜吧兔子。他們不會殺你的,我跟他們走。”
她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
琦哥兒開口:“別去。扒皮很疼的,如果從腳開始扒起,出血很慢,很難立刻死掉,從頭皮呢……”
“住嘴琦哥兒!”成天路見童一如的身體搖搖欲墜,只怕馬上會暈倒。
琦哥兒站起來,戴上了他的絨線帽,然後抱着童一如的肩安慰道:“別怕,我們一個都不會死。想辦法逃出去就好了。”
林義忠:“怎樣逃?他們很多人。”
琦哥兒慢悠悠走到辦公桌,拿起一個盒子,輕輕掀開,用輕松的語氣說:“有這個,應該可以。”盒子裏裝着細小的晶體。
雷酸汞。
這是他們在畫家多米的家時,琦哥兒交給成天路的。成天路沒有還給琦哥兒,也不能把炸藥帶身上,于是先放辦公室裏,準備等哪一天畫家事件淡去後,再上交給國家。只是他工作太忙,過一段日子竟把炸藥忘了。
有琦哥兒在,世界就不得安寧。成天路心想:琦哥兒終于找到機會,要炸掉他的辦公室了!
作者有話說:
寫野蠻生長的時候,還能傲嬌地反思一下,全球化帶來了什麽沖擊,自我身份認同在哪裏,本土和混雜各種問題。現在,啊,全球化已經成為逝去的美麗世界。雖然有各種問題,但誰在全球化裏獲益最大呢?想想30年前的生活吧,想想選擇的局限,視野的狹隘,單一的恐怖。回到過去的封閉,一點都不好。祈求世界重開,牆壁倒塌,即使很多痛苦,也想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