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私奔
那一天後,276星球成了成天路的常駐基地。只要沒應酬飯局,他一下班就紮在影棚裏,等琦哥兒收工回家。不用零零九開口,每次都帶着水果零食,啤酒鹵肉。
零零九每次見他笑得更甜了——不止為了吃。
兩人安坐沙發上,讨論中東問題和美元國債之類的。零零九可不像尋常的電影制作人,經濟歷史、國際大勢張口就來,樣樣都能談。
成天路好奇道:“九哥,你怎麽會跟琦哥兒混一起?”
“唉,孽緣。我讀完博後,留校教書,本來想混混日子,這一輩子就平安過去了。學校的環境你也知道,條條框框多、人事問題多,所謂師門關系,就是多了好幾個爹,個個管着你。我年到28,自個兒過得挺好的,導師偏要給我介紹對象。”
“你不穩定下來,他們不能安心。”
“沒錯!小的膽小如鼠,也不敢反抗啊,就這麽獻身了。對方挺好,秀秀氣氣一小白領,是我配不上人家。我們湊一起一年多,她不順心,我縛手縛腳,總之就雞飛狗跳、水深火熱,想離婚嘛,師門一個個輪流來勸,搞得我是勞改犯似的。我都快抑郁了,天天吃藥。”
成天路很沒同情心地笑了:“您也有抑郁的時候,不能想象啊。”
“要不是公寓只有三層,我早跳下去了。就是那時候,我在網上看到琦哥兒的漫畫。也不知道為啥,血漿啊死人啊怪物爆頭這類東西,以前是看也不看的,那時候入了迷,看了心裏特舒坦。我琢磨,這半輩子就是活得太乖,誰都不敢得罪,唯唯諾諾,戰戰兢兢,最後還不能保平安。”
成天路感慨不已:“九哥您是好人,好人要保住自己的良善,就該鐵手無情。心好還軟綿綿,那就是軟弱了。”
“這道理我是過了多少年才懂。那時候我成了琦哥兒鐵粉,一來二去,兩人熟了起來。琦哥兒怪胎一個,沒啥文化,跟他一起倒是舒服。別看他刀槍不入的,誰對他親近,他就掏心掏肺對人家,我老抱怨日子過得太他媽憋屈,他記在心裏了。”
“所以他一拿到海叔的投資,就找你一起幹了?”
“嗯,我們倆傻大膽,啥都不懂,撸起袖子便開始搞。這一行最講人脈和資歷,我們幾個全是圈外的,海叔是外圍資金、琦哥兒畫漫畫的、小的是區區高校教師、夢絲呢,過時野模。這配置在圈裏不入流,誰都看不上,誰都不幫忙。但不入流有不入流的好,沒那麽多沾親帶故的傳承關系,一開始确實很難,慢慢就走出自己的路子了。”
成天路很意外:“夢絲,你們的女頭牌?原來她一開始就跟你們混,難怪琦哥兒事事依着她。”
“可不?患難之交,富貴與共。”零零九壞笑:“但您老別誤會,她跟琦哥兒幹幹淨淨,啥事沒有。”
成天路老臉一紅。零零九金睛火眼,肯定看出他和琦哥兒有一腿,可成天路還沒心理準備談論自己跟琦哥兒的關系,轉移重點道:“您扔了高校的鐵飯碗,跑來劇組幹這髒活累活,真有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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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九自嘲:“嗨,啥鐵飯碗,我扔的是一團漿糊的人情關系,跟琦哥兒重新開始。這叫啥?私奔!”
成天路笑道:“被琦哥兒拐跑了。”
“我樂意。老子的人生,就是從這兒開始的,以前的不作數。之後我就是笑面虎、混世魔王,讨人嫌的零零九。人的性格是烙在血肉裏的,零零九一直膽小、軟弱,這一點從來沒變,但站在這裏,我的工作要我成為另一個人,我得硬起來才能保障琦哥兒出活兒。所以我特感激他,要不是他帶我走出來,我還縮在那個龜殼兒裏,捂爛了,也就自己聞到臭味。”
“互相成全。如果沒有你幫他扛,琦哥兒這爛脾性走不了多遠。”
零零九笑了起來:“您這話,完全是家屬的語氣了,您跟琦哥兒……”話沒說完,卻見琦哥兒走近沙發。琦哥兒的蛤蟆鏡看着零零九:“在片場講導演壞話,想死?”
零零九八卦不成,厚嘴唇一牽:“哪敢!路爺想聽您的情史,我就給他數數,剛說到第19任。”
“真他媽貧!”琦哥兒拉着成天路,“別跟丫耗,你沒事幹,去給我講戲。”
兩人關起化妝室的門,屋裏幽暗。
成天路尋思,門外那張閑人免進的告示,到底有多大的威懾作用?琦哥兒熟門熟路找到了沙發,成天路剛坐下,琦哥兒便躺在了他的大腿上,舒适自在地脫掉了墨鏡。
成天路輕撫他的額頭:“導演,戲要怎樣講?”
“遙控器在桌子上,随便開一部片子,看到什麽講什麽。”
“真讓我解說電影啊,”成天路拿起遙控器,打開銀幕,選了排在前面的第三部 。琦哥兒懶懶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嗯,你的聲音好聽。”
琦哥兒的手指有某種動物性的野蠻,不聽話,不通人性,找着空隙就要往他身體裏鑽,成天路索性眯着眼,讓那手指在脖頸上游走。喉結上一熱,琦哥兒的嘴唇貼在那凸 起,啃咬了一口。危險的感覺在身上蔓延,成天路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瞬即又被琦哥兒的舌頭安撫着。
唇舌滑過皮膚,濕漉漉的,唾沫吞咽的聲音,也像是動物進食的現場。成天路用殘存的理智問道:“這裏真沒人闖進來嗎?”
琦哥兒樂了:“你說呢?您老就擅自進來不止一次。門又沒鎖,誰都可以進來。”
成天路掃興極了,推開他的額頭:“那你玩個毛。”
琦哥兒躺回他大腿上,笑道:“過過瘾。”
成天路只能老僧入定,等那陣沖動平息。琦哥兒要是拍毛片兒的,肯定是一把好手,特別會撩火,一邊撩一邊延遲滿足,枝節橫生,吊着人的興奮感。成天路強迫自己忘掉各種限制級場面,把注意力放在熒幕的恐怖片上。
是一部老片子,講一個老婆懷孕的失業男人,到一個鬧鬼的大廈做保安。片子挺吓人,成天路沒多久就被劇情吸引進去了,對琦哥兒說,“那時期的港片真好看,百無禁忌……”
低頭一看,琦哥兒悶聲不響,已經閉上眼,沉沉睡着了。成天路嘴角微翹,摸着琦哥兒柔軟的臉,手指在他鼻端下感受熱乎乎的氣息,撫過他細細的唇紋。琦哥兒睡着時真乖,呼吸輕若鳥羽,熒幕上厲鬼出行,保安的身體崩出血河,人驚聲怪叫,綠光投射在琦哥兒的臉上,還是乖乖的,沉穩如億年冰山。
成天路低下頭來,親了親琦哥兒的嘴。
惡鬼上身,人臉扭曲,人四處奔逃,成天路的暖意蜻蜓點水般傳到琦哥兒嘴唇上,那一團柔軟的肉微微一顫。琦哥兒夢見了什麽?是不是也被巨大的鳥羽包裹在安全的懷抱裏?成天路真想抱着這個孩子,讓他免于恐懼和焦慮的圍殺。但他來得太晚了,琦哥兒自己長出了翅膀,并不需要任何人拯救。
因此他更是憐惜,撫摸着琦哥兒微卷的短發,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情。于是他想了一個主意,拿起遙控器旁的彩色筆,在琦哥兒的額頭上畫了一個十字架。畫完了,他覺得滿意,自言自語說:“阿門,願上帝保佑你。”
電影進入高潮了,主角的妻子入了魔,臉雪白雪白,嘴殷紅殷紅,正在醫院裏生産。成天路沉浸在惡作劇的愉悅裏,對電影不再感興趣,便準備拿遙控器關掉電影,一轉頭,身邊站着一張雪白的臉,黑色眼睛直溜溜盯着成天路。成天路肝膽俱裂,驚呼一聲。腿上的琦哥兒一下坐了起來,睜開朦胧的眼睛,心撲通亂跳。過了半晌,琦哥兒大力摩挲自己的臉,怒道:“成天路你喊什麽?還讓不讓我睡覺?”
成天路指着那張白臉,說不出話來。這時,成天路已經看清楚了,站在旁邊的是女頭牌徐夢絲,她整容過度的臉敷了厚厚的白粉,僵硬如死人,還好那靈活聰慧的眼珠子滾了滾,沖散了恐怖的氣氛。
成天路驚魂甫定,抱怨道:“姐姐,你咋躲這兒吓人?”
“我一直在這兒,你太投入了,沒看見我。”
琦哥兒哀嘆一聲,又躺回成天路的腿上,“你膽子有那麽小嗎?這裏片場,見到什麽不用大驚小怪。”
成天路膽子自然不小,要不早死在琦哥兒手裏。徐夢絲打開了電燈,化妝間的陰森和暧昧都消失了。她穿着性感的紅色吊帶裙,卷發披肩,露出了頸紋明顯的脖子,看上去又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
徐夢絲輕輕一笑,白粉撲撲掉落,如面具裂開。她也不說話,只是指了指額頭,又點了點自己的紫紅嘴唇。
成天路暗吸一口氣,比見鬼還不安。心想:徐夢絲在這屋裏,怎麽沒半點聲息?而且她肯定看見兩人親熱了。雖說他沒有長久隐瞞的意圖,可要公開跟琦哥兒相戀,他還是會忌諱外人的眼光,并不想兩人在感情還沒穩定時,承受那麽大的壓力。
徐夢絲确實什麽都看見了,并且成了他犯罪的目擊證人。琦哥兒發現了額頭的十字架之後,晴天霹靂,二話不說就去找禾師哥要毒藥武器。
成天路趕緊拉住他,哄道:“別生氣哈,多大點事,用水擦擦就掉了。”結果這是特殊化妝筆,用之前必須擦油打底,根本水溶不了,普通的酒精、小蘇打等全不管用。
“禾師哥!”琦哥兒喚道。
成天路立即抱住他,狗腿道:“這世界沒有痕跡是擦不掉的,今天擦不掉,多洗幾天就掉了。”
琦哥兒冷冷道:“所以我這幾天都要馱着這十字架。”
“那有什麽?對了,咱過兩天要參加外星人馬拉松,正好不用化妝了。對吧,十字星人?”
琦哥兒只是想為什麽手裏沒有雷酸汞。
“十字星人?不錯啊,屬于哪個星系的?”一個嬌媚慵懶的聲音傳了過來。
成天路立即松開環抱着琦哥兒的手臂。琦哥兒拉低絨線帽,遮住了額頭上的痕跡。童一如儀态優雅地走了進來。她瘦了些,看上去更精致了。
“你們要參加什麽馬拉松?帶上我一起玩呗。”
成天路對上她的貓眼,多少有點不自在,笑道:“跑馬拉松多累。您萬金之軀,萬一再遇上影迷騷擾。”
“我呸!你不如咒我掉井蓋裏。”童一如自從被黑幫恐吓後,躲了整整兩月。她本不是安分的人,見一切平靜如水,就想成天路說得對,在首善之都黑老大怎麽可能為所欲為?那幫人多半是吓唬吓唬她罷了。她是演員,可不能一輩子躲在家裏。
目光轉向琦哥兒,童一如柔聲道:“導演,你帶不帶我?”
“行,馬拉松又不是我們家的,你想來就來。”琦哥兒無所謂。
成天路無法阻止,只好答應接上她一起私奔。
作者有話說:
老港片是《兇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