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佛曰
在後面的事情,我有些記不清楚了。這段記憶在其後的數千年被我拿出來反複回味,以至于只有澄鏡的形象被打磨得愈發鮮明,其他的細節都塗上了一層模糊的虛幻。
我似乎是問了澄鏡往馭獸宮怎麽走,他為我指了路,我就暈暈乎乎地回來報道了。
來了才知道,原來馭獸宮就是專門救治天庭靈獸的地方,相當于凡間的獸醫。天庭的靈獸自然與凡品不同,幾百年都難得受一次傷。據說上次還是天産石猴鬧天宮時打傷了哮天犬,被二郎神君送來,治了幾日。
馭獸宮的宮主邵連昇是個溫吞的老好人,天庭無事可做他便下凡,收治些凡間受了傷的飛禽走獸,帶上宮裏養着。我剛上天庭,正稀罕着,他也不勉強我跟他下凡,只叫我随便逛逛,熟悉熟悉。
我被分到他手下當值,實乃一件幸事。等到邵連昇下凡,我就溜去西方極樂天去找澄鏡。
我已經記不起昨日是如何随處亂晃就到了極樂天,只得按照邵連昇給我畫的路線老老實實走一遍。
馭獸宮在天庭的最邊沿,站在宮門口甚至能看見月宮那棵桂花樹。我沿着玉石鋪徹的臺階漫步,觀賞着兩旁的瓊樓玉宇,漸漸生出幾分寒意。
天庭美則美矣,就是太冷清了。也許是我剛剛飛升,法力低微,看不到階段更高的仙人,一路上除了幾個來去匆匆的小仙官,連一個正兒八經的神仙也沒看到。
玉皇大帝居住的彌羅宮戒備森嚴,門前駐守着天兵天将。我遠遠眺望了一下淩霄寶殿和通明大殿,裏面燈火璀璨,人影絡繹不絕,卻都與我沒甚關系。
看得久了,怒眉虬髯的天将便手持金槍來趕人:“鄉鄙野狐,速速離去!”
我悻悻然摸摸鼻子,繼續一路向西。途徑西王母的昆侖宮,站在瑤池旁賞了會兒風景,臨近蟠桃園,才聽到些溫婉動人的歡聲笑語。
傳言蟠桃園內共有三千三百三十三棵蟠桃樹,蟠桃樹每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三千年一成熟。我心下好奇,悄悄湊近大門,向內張望,園內種滿了虬枝盤曲的蟠桃樹,全部開滿粉色的桃花,将桃樹裝點成一片氤氲的晚霞。
桃樹間,七個身着彩衣的妙齡仙娥正在樹叢間嬉戲玩耍,其中鵝黃色的仙娥最先發現了我,她笑着朝我扔了塊石頭:“呔!什麽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偷看!”
我連連告罪:“小仙偶然間路過,對這蟠桃園好奇,不覺多看了幾眼,請姑娘們恕罪。”
七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仙娥們竊竊私語了一陣子,最小的紫衣仙娥又扔了一塊石頭過來,“砰”地一聲打在栅欄上,她嬌嗔道:“什麽小仙,不就是只狐貍嘛!”
我頓覺無趣,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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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些生在天庭的神仙,大抵都是看不上我們凡間飛升上來的妖精吧。一時間,我又有些迷茫,當初為何要急于成仙,吃盡了苦頭,受盡了折磨,到頭來,我竟不覺得當神仙有什麽好。
不知不覺到了極樂天,穿過七寶池,遠遠看到澄鏡正在講經,底下七七八八坐了些僧人,專心聽他解說。我在僧人中間找了個空位坐下,朝臺上的澄鏡看去。
他意有所感,擡頭回望過來,對我微微點頭。眼神如幽谷花開,如空山回響,如我心上輕撫而過的微風晴空。
不問出身,不看法力,就像我不過是在座僧人的一位,恰好來了,他便一視同仁地開講。
這一眼,撫平了我焦躁難耐的心,我忽然找到自己成仙的意義所在了。
至此以後,我但凡得空朝超極樂天跑,一來二去,聽講的僧人便有了些許怨言。
一日課畢,我開開心心地迎上去,只見澄鏡客客氣氣地行了一禮:“施主。”
這是有話要說了,我忙道:“我叫阿塵。”
“塵施主,”他站在七寶池的臺階上,袈裟輕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若是無事的話,還請不要再來極樂天了。”
我疑惑:“我來聽講,給你添麻煩了?”
“那倒也沒有……”
“那就是我跟着你,影響你的修行了?”
“修行是自己的事,怎麽能怪別人。”
這就好辦了,我清了清嗓子:“澄鏡大師,我在凡間時,曾聽聞‘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佛家修行,不應受外物的幹擾,更不會受到‘稱、譏、毀、譽、利、衰、苦、樂’八種境界的影響。若真的心如止水,我在與不在,又有什麽區別呢?”
我小心地觀察着他的反應,見他垂眸沉思,便放大了膽,抛下最後一句:
“萬發緣生,皆系緣分。你既然說我是極樂天的有緣人,我為什麽就不能來呢?”
我這一番辯解,實屬強人所難。佛家所追求的八風不動,又有幾人能做到?我拿這高标準去要求這些僧人,把自己推得一幹二淨,無非是想留在澄鏡身邊罷了。
果然,澄鏡略略一遲疑,還是點了頭:“施主說得有理,若是不耽誤你的當值,就請你自便吧。”
我從未想到他竟如此好說話,連忙心花怒放地一揮手:“不耽誤不耽誤,我們宮特別閑!”
作者有話要說: 《被嫌棄的狐貍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