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佛曰
晚上入寝,我仍變作了狐貍。
見得多了,無拂對我這副樣子也習以為常。我把今日所聞跟他說了一番,興致勃勃地提醒他明日有好戲看。
對此他很是不以為然:“等吳施主落葬後我就要回舜若寺了,死者安息後,生者的事跟我又無甚關系。”
“你這話就不對了。佛家不是最講究衆生平等麽?怎麽你只管死者的事情,不管生者的事情?”
無拂一時語塞,想不出什麽話辯駁,我趁機勸他等事情了結了再走:“你長年住在須彌山,應該多多到鎮上來體驗下凡人的生活,才能更好的普度衆生。”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可是我不及時回去,寺裏的功課就落下了……”
我循循善誘:“你在這裏也是修行,回寺裏也是修行,心中有佛,在哪裏修行都是一樣的。”
最終無拂被我成功說服,答應再多停留幾日,我心花怒放,八條尾巴啪啪甩在床上。
無拂很是不解:“你怎麽很開心的樣子?”
我确實開心。就像以前我見不得澄鏡高高在上的樣子,對于無拂的天真無邪,我總是想着讓他染上點兒塵世的污濁,讓他見識見識多姿多彩的滾滾紅塵。也許他就不願意回寺裏當枯燥無味的和尚,同意與我雙修了呢?
“舜若鎮雖然小,但還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兒的,到時候帶你挨個體驗一遍!或者你想去終南山看看嗎?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山清水秀,也沒那麽多妖精,挺好的。我還可以介紹老塗給你認識。說到老塗啊,你一定猜不到,他原來是一只……”
我自顧自說了一通,沒得到無拂的回應,轉頭去看,他已經睡着了。
夜色已深,豆大的油燈飄搖在房間一角,微黃的燈光影影綽綽照射過來。
随着火光跳動,這光亮忽明忽暗,給他玉石般的側臉鍍上了一層微薄的光暈。平日裏熠熠生輝的雙眸被眼簾遮住,只剩下一片安寧祥和。我想起九品蓮臺之上被聖光籠罩的澄鏡,連床榻的咫尺之間,都變成了清醒與夢魇的距離。
我的心砰砰跳動起來。
這一刻,我從未覺得他們如此的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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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吳府就開始為送殡做準備。一頓頗為豐盛的早膳,隔着老遠我都能看到青玄吃得滿嘴流油。用完早膳,無拂和青玄輪流到靈臺前參靈,再把靈前設的香案和幔帳搬走,謂之“開靈”。
祭門後,沈彬代替蔣陵摔碗,摔了好幾次才碎。三十二個杠人擡起靈柩,所有送殡人依次出門,隊伍綿延幾條街外。一路吹吹打打,往祖墳去了。
請來的打路鬼推着一輛五輪轉盤車走在前面開路,其後是一對大鑼,一班唢吶,兩對官銜牌,一堂紅彩譜加一頂返魂轎,再就是幾個大座。青玄和無拂跟在後面,誦經作法。接着是沈彬和蔣陵手持哭喪棒走在靈柩前面,蔣氏和牡丹扶着吳老夫人走在後面,其他親屬和賓客跟在最後。
女眷送出村口就得止步返回,等沈彬和蔣陵落葬完回來,用酒洗過手,辦完了辭靈儀式,安放好牌位和遺像,給請來的人發完酬勞,客客氣氣全都送走。
我和無拂青玄走到拐角,沒等多久,就見吳老夫人帶着一家老小邁進了縣衙的大門。
青玄啧啧稱贊:“吳老夫人果然說到做到,貧道佩服!”
我捂着他的嘴,領着無拂悄悄跟蹤到衙門口,等縣太爺升堂看好戲。
大堂內的五人,吳老夫人已經開始哭天搶地地哀嚎起來,牡丹因為早就心知肚明,所以還算鎮定。沈彬和蔣氏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吳老夫人在衙門口擊鼓鳴冤的時候,他倆還有點蒙。倒是蔣陵像是知道了什麽,嘴唇抿得死緊。蔣氏試圖詢問吳老夫人,蔣陵伸手拉住了她,輕輕搖了搖頭。
縣太爺像是早有準備,倉促間有人擊鼓也不見慌張,淡定地升堂:“下跪何人吶?”
吳老夫人向前膝行兩步:“草民吳呂氏,家住鎮東吳府,有冤情陳述!”
“所訴何事?”
“我兒吳慈仁,四日前夜被人毒死在家!實在是天大的冤情!我兒死不瞑目!還請青天大老爺做主!”
聽到這話,沈彬和蔣氏皆如五雷轟頂,沈彬畢竟是外人,最初的驚訝過後,很快就冷靜下來。蔣氏身形搖晃得厲害,跪都跪不住,要靠在蔣陵身上才勉強支撐。
“哦?還有這等事?”縣官摸了摸山羊胡,“如今屍首何在啊?”
“回老爺,屍首已于今日前下葬。我想讓我兒完完整整地走,所以等落了葬才敢來報案。”
中毒而死一般都會讓杵作驗屍,開胸破肚則會死無全屍,乃是對死者的亵渎。吳老夫人這麽做,圍觀群衆只當她愛子情深,多有認同。
“胡鬧!”縣官一拍驚堂木,怒道,“既然投案,就應該等本官審完再葬,婦人愚鈍至極!”
他緩了緩:“罷了,先聽聽口供。你且說說,案發當晚,家中都有些什麽人?”
“當晚除了我兒和我以外,還有我兒的妻室蔣氏、妾室牡丹、繼子蔣陵、教書先生沈彬以及府裏的下人,沒有外人。白天我兒還好好的,晚上就……就……”吳老夫人捂着臉,泣不成聲。
縣衙外面已經圍了一圈兒無關群衆,我們三人終于不用躲起來,混在其中大大方方地觀看。青玄用手肘捅了捅我,壓抑着笑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個縣太爺的表情很是……”他皺眉思索了一會兒,“那什麽?”
“浮誇。”我替他接上。
“對對,”青玄努力繃着臉不讓自己笑出聲,“肯定有問題。”
無拂看看我又看看他,一臉茫然。
我摸摸他锃亮的頭:“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嗎?”
“記得,可是吳老夫人不是說她知道兇手是誰麽?為何還要來衙門讓縣官替她查案?”
“也許……”我想了想,“她想要的不是查案……”
“所以也就是說,兇手就在你們府中?”縣官審視的眼神依次從五人身上掃過,“你們都來說說,案發的時候你們在幹嘛?”
牡丹早有準備,率先答道:“那晚老夫人叫我去她房中,我們聊了一些閑話,回來我就發現老爺倒在地上,我急忙回去通知了老夫人。”
“那是什麽時辰?”
“我從老夫人房中離開的時候,剛過二更。”
“當時房內情形如何?”
“當時老爺癱倒在桌邊,桌上是老爺常喝的藥碗,我沒敢靠近,直接就去禀報老夫人了。老夫人找了郎中,郎中說老爺已經救不回來了……郎中檢查了藥碗,聞了聞說味道不對,老爺像是中毒而死。”
“吳慈仁經常喝藥?”
“是,老爺身體不好,每日三頓藥,早膳之前,午睡之前,晚上就寝之前。那夜老爺留宿我這裏,可能就直接在我房中喝藥了。”
“這麽也就是說,你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
“對。”
“也可能是你害死吳慈仁後,假裝發現?”
“這……這,牡丹冤枉啊大人!”牡丹以袖掩面,身子低低地伏了下去。她本就是青樓出身,這樣嬌着聲音說話,怎麽看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牡丹入府以來,幸得老爺榮寵,開心還來不及,哪裏會加害老爺!”
吳老夫人扶起她,對縣官道:“啓禀大人,牡丹從我房間離開到回來,不過半盞茶的時間,等我趕到發現我兒已氣絕多時,屍首早已冰冷了。兇手絕不會是牡丹,應該另有其人。”
縣官點點頭:“這麽一來,你二人互相可以作證不是兇手。下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吳慈仁,姓名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