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佛曰
趕在驚蟄之前,我搬了一次家。
環顧四壁,在這蕭索的洞穴裏,竟徒然生出幾分不舍。
這是我住得最久的一個地方,不管成仙之後再怎麽超然自若身無外物,住得久了總會積攢許多雜物。這其中有些是老塗送的,有些是從牛鼻子那裏坑來的,我徘徊其中,拿起這個看看,拿起那個摸摸,一時哪個也不舍得丢棄。
正兩難之際,一個圓滾滾的白團子從圓滾滾的雲朵上跌落下來,直撞進門口,摔在桌腿上,才堪堪停了下來。
這圓滾滾的白團子發出一聲“哎唷”,在原地轉了兩圈,蹒跚站起身來,化作個白嫩嫩水靈靈的雪衣少年。
他眨眨眼睛,四下望了望,發現我,毫不客氣地問:“有茶麽?”
我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遞給他,看着他咕嘟咕嘟一口喝下去,豪邁地一抹嘴:“好茶!”
廢話,當然是好茶。這可是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從牛鼻子那裏坑來的雨前新茶。我翻了個白眼,又給他倒了一杯。
這紫砂壺并一對杯子,也是我從牛鼻子那裏坑來的,帶着吧,太礙事,不帶吧,怕是以後再難泡出稱心如意的茶了。
糾結再三,還是口腹之欲蓋過了搬家之繁,我把茶壺洗幹淨,又拿起他喝過的杯子,一齊塞進乾坤袋裏。
老塗被我的動作吓了一跳,慌忙來擋:“我還沒喝完……”
可惜已經遲了。我手忙腳亂地把好不容易收拾好的行李倒出來,果然見到一疊衣物上染了褐色的茶漬。
正準備捏個訣把茶漬清理掉,老塗撲過來壓住我的手指,伸出他那胖乎乎的手指搶先把淨衣訣捏了:“你別……還是我來吧!”
免費勞力不用白不用,我樂呵呵地收了手,看他清幹淨茶漬,把那堆亂七八糟的衣物胡亂塞進乾坤袋,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根胡蘿蔔,咯吱咯吱啃了起來:“好了,你繼續收拾吧。”
本來還指望他能把弄亂的衣物再疊一疊……我嘆了口氣,把衣物重新從乾坤袋裏取出來,一件件疊好再放回去。
老塗倚在洞口,嚼着胡蘿蔔,腮幫子一鼓一鼓,瞅了半晌,終于遲疑着問:“你這是……要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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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我旁邊看了半響,這才看出來,可見兔子都不大聰明,成了仙也一樣。
“你在這裏住了這麽久,怎麽突然要搬了?”
“你猜?”
“是……”他遲疑着,小心翼翼确認着我的表情,“找到了?”
“嗯。”
他又“哎唷”了一聲,撫掌大笑:“你這次等了那麽久,可算是尋到啦!”
他自顧自笑了半天,連胡蘿蔔滾到地上也沒在意,笑夠了才想起來問:“哎,你是怎麽找到的?”
這次等的時間确實有些長,是以我等不下去,使了些手段逼得牛鼻子老道幫我算了算。他的法術不精,推演蔔算倒是很有一套,我心滿意足,只是這手段實在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所以我決定跳過重點直接說結果:“牛鼻子算出來的。”
他似乎沒注意我跳過的部分,趴在地上從桌子底下掏出了胡蘿蔔,也不嫌髒,吹了兩口又塞進嘴裏,含含糊糊地問:“啊……那應該是很準了,所以是在哪兒?”
說到這地址,牛鼻子告知我結果的時候,我差點掀了他的道觀。牛鼻子敲着他的烏龜殼兒勸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去不去全在一念之間。
我嘆了口氣,是禍躲不過:“須彌山。”
“嘶——”老塗倒吸一口冷氣,眨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既嘆息又好奇,“我以為你此生都不會再去那裏了。”
“是啊……曾經我也是這麽想的。”我把最後一件錦靴收進乾坤袋,紮好口袋束在腰間,在他對面盤膝坐了下來,支着頭瞧着洞口外面的一池湖水。
湖面波光粼粼,有水禽劃過,漾出一行淺波。不知不覺,在這裏住了幾年?幾十年?我記不得了。住的時候每日每夜都幻想着離開的那天,等真到了這天,又覺得這湖光山色都化作千絲萬縷的挽留。
我又嘆了口氣:“奈何造化弄人啊!”
老塗憂心忡忡,一副替我勞心勞神的樣子:“那你是待如何?”
他明明是總角少年的模樣,偏要用老氣橫秋的口氣說話,圓滾滾的臉上皺起兩道稚嫩的眉頭,看得我有些想笑。
我探身捏住他的兩邊的腮幫子,露出兩顆突兀的大門牙:“你不是都成仙了麽?怎麽不把你的門牙收一收?”
老塗平生最恨別人取笑他的門牙,憤憤然從我手中解救出他的臉,怒氣沖沖地一摔剩下的半截胡蘿蔔,招來祥雲,兩條小短腿四下亂蹬,好不容易爬上了雲頭。那祥雲晃晃悠悠飄出幾個“之”字,才勉強飛走了。
半截胡蘿蔔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我盯着它看了看,确認它沒可能修煉成個胡蘿蔔妖精了,才撿起來在洞門口挖了個坑埋進去。
又花了半柱香的時間,我把洞穴收拾完畢,門口布了個封印,左看右看并無不妥,也悠悠下山去了。
若有幸再次相見,願你長成一根完整的胡蘿蔔。
作者有話要說: #言而有信年糕糕#
說開坑就開坑,管挖不管填。
我終究是開了報社文,可是那個說好跳坑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