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出在狼身上

第4章

英語課堂上，年紀不過三十歲的英語老師徐麗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大框眼鏡，掃了掃坐在下面無精打采的高三生，出聲說道，

“這篇文章的大意，誰起來給我翻譯一下！”

“……”教室裏鴉雀無聲。

不死心的英語老師，仍就用那雙厚玻璃鏡片掃視着這群被考試壓榨的沒有什麽叫精力的學生。鋼針一樣的視線從一個個黑漆漆的頭頂滑過，在一個個頭比一般男生還要高一些的腦袋上停了幾秒鐘。袁辛作為一個學生，氣場太強了，自己雖然是老師，但總是自認為被這個男生壓下去一大截。

剛要喊袁辛的名字，卻見他的腦袋動了一下，視線似乎往右後方的地方瞄了一眼。順着他的視線，徐麗看到了坐在靠牆的位置上，兩眼呆滞的瞅着前排男生後腦勺半天都沒反應的毛小川。

徐麗張嘴喊道，“毛小川同學，你起來給大家翻譯一下可好！”

“呼……”教室裏其他沒有被叫到的學生不約而同的發出一陣放松的嘆息聲。

毛小川一個機靈，從剛才神游的狀态中清醒了過來，睜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無辜的看着英語老師。翻譯？翻譯什麽？

毛小川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同桌，胖子。胖子眯着眼睛推開罩在前面僞裝的課本，圓胖的一張臉上還挂着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的痕跡，他看着毛小川的臉上帶着典型的心虛。

看來這胖子是指望不上了，毛小川只能擡起頭無辜的又看了眼英語老師。

徐麗盯着他的視線逐漸變的冷酷了起來，她就知道這家夥剛才沒在聽課，他指定在走神呢！這都什麽時候了？火燒眉毛的時候了，看看日歷，看看時間表，看看後黑板上的倒計時，這還有幾天不高考了呀？竟然還有心思在那想東想西，不想考試了嗎？不想上大學了嗎？也太不把英語老師放在眼裏了吧……徐麗心思比較敏感，她極其容易從一點點的事情捕風捉影無限放大繼而蒸發升華成另外一種一般人絕對想象不到的高度。

坐毛小川後面的李肖維忍不住悄悄踢了踢他的凳子，壓低聲音說道，“剛考的那張模拟卷，第三篇閱讀理解……”

毛小川苦着臉，擡頭看了眼英語老師，心裏卻在想，你大爺的我耳朵又不長屁股上，你這點動靜是給誰聽啊？他忍不住也踢了踢凳子，力氣沒掌控好，輕巧的木制凳子在兩雙男人腳下被踹的動靜有些大。

“噔……啪……砰……”

原本還沒怎麽注意他的學生，此刻，視線一股腦的往這邊彙集，毛小川瞬間就成了焦點，長長短短，各式各樣，花裏胡哨的各種視線把他烤的外焦裏糊。

“我……那個……”毛小川清了清喉嚨，想說點什麽，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在行色各異的眼神中，夾雜着一對能力超級強大的放射電波狠狠的刺啦刺啦的響，太陽穴上傳來一陣霹靂巴拉亂炸的聲音。猛一下側過頭，恰巧對上一雙黑漆漆毫無溫度的卻死盯着他看的眼睛，跟被一條狼盯着的感覺一樣一樣的。

好吧，他其實還沒有經歷過被狼盯着看的時候的感覺，只是小時候曾經被一只兇狠的大狼狗追過，料想這感覺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

“那……個……”毛小川的腦子被炙烤着，他的舌頭徹底打結了。

“毛小川你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徐麗那敏感的神經徹底被激出來了，她口氣頗為不善的吼道，“你是不是以為上次考試考的還不錯，就覺的自己真的就已經一只腳踏進大學校門了？啊？”

“那我不妨告訴你，你差遠了……”

“……”

全班一下子嘩然了，毛小川頂着一張大紅臉，快哭出來了。後排坐着的幾個看熱鬧的男生女生在偷偷邊笑邊指點，後排的李肖維悄悄寫了張紙條扔到毛小川桌子上，接着便站起身，打算安慰一下爆走的英語老師。

“英語老師！”一個低沉又帶着超越這個年齡段男生特有味道的醇厚男性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原本還鬧的跟菜市場似的教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齊刷刷的轉向原本寂靜泰然巋然不動的坐自己位子上，現在卻站起來的高瘦的身影。他不是一向都不屑于理會班級裏這些所謂的雞毛蒜皮嗎？難道，如今他也想趟這渾水？

徐麗吼的面紅耳赤，此刻突然聽到這樣一聲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充滿磁性低沉的聲音時候，心裏竟然癢了一下，不自覺的住了口，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看着這個長相出衆的男生，“袁辛同學，你有什麽要說的！”

袁辛的視線定定的瞅着前面，不帶一絲一毫感情溫度的聲音傳來，“馬上就高考了，我們的時間很寶貴，模考成績再好，但是離邁進大學校門還是差太遠！所以，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我們要上課！”

“……”一席話說的是擲地有聲，連班上最喜歡搗蛋的那幾個男生都忍不住要為袁辛拍手鼓掌了。

“你……”徐麗怎麽也沒想到作為優秀生的袁辛會說出這樣不給自己留面子的話。她張着嘴巴，嘴唇抖了半天，竟然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想她平時也算是伶牙俐齒了，但是一對上這個比自己還小了十歲的男生，她就完全不能掌控自己的思想了。

李肖維馬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桌子，安靜了一下課堂氣氛，而後才看向徐麗，“老師，您別生氣，大家也是因為太心急了，并沒有別的意思！”

“小川，快給英語老師道歉！”而後，他伸手拍了拍毛小川肩膀，壓低聲音說道。

毛小川的臉已經沒那麽紅了！如果沒有發生昨晚的事情，此時此刻的他一定會為這樣的袁辛豎大拇指，只不過，現在的兩個人啊……那關系可就複雜了去了。他只要看到袁辛，聽到他的聲音，甚至是從別人嘴裏聽到他的名字，心裏就開始不舒服。

可是，現在是什麽時候呢？他得自救啊！

“英語老師，對不起，剛才我不該走神！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好吧！”毛小川嘴巴還是挺甜的，至少知道該什麽時候說什麽樣的話，也知道人家給個臺階，自己也該見好就下的道理。

徐麗的怒火在眼睛裏面轉悠了一圈後，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她确實沒有那個勇氣敢拿整個班級的時間開玩笑，況且她對上袁辛，總覺的是自己理虧。

“這事沒這麽容易就算了，毛小川，下課後來我辦公室一趟！”徐麗憤憤的扔下這一句話後，終于重新撿起模考試卷開始講題。

班裏的氣氛又回到了小插曲之前，大家依舊是該幹嘛幹嘛，只有毛小川依舊心神不寧。他的心神當然不能寧啊，從昨晚發生的事，再到現在……他不是很清楚袁辛到底打的什麽算盤，但是也自認為自己根本犯不着讓這個全校學生都為之一震的頭號學霸大動幹戈來對付自己！

整堂課，毛小川沒敢再繼續走神，他心不在焉的聽着根本就聽不進去英語文章的翻譯解讀，一只手使勁揪着腦袋上的蓬松的羊毛卷，一堂課給薅下來不少。

“叮鈴鈴……”下課的鈴聲響起，徐麗收拾好書本往外走，臨近出教室門的時候還不忘回頭看了毛小川一眼。

原本還打算存着僥幸心理的毛小川，直接被這個眼神激的瞬間從凳子上彈跳了起來。他老老實實順順溜溜不帶一絲反抗的跟着英語老師來到了辦公室。

在辦公室裏，徐麗的态度要好了很多，畢竟辦公室裏還有其他男老師在，她總要顧忌一下作為單身女人該有的淑女姿态。再者說了，她情緒已經恢複了很多，于是拿出一副諄諄教誨的姿态開始說教。

“小川啊，不是我說你，你這次考的确實不錯，但是考大學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徐麗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擡眼看了看旁邊的幾個男老師，然後輕輕吐掉不小心吸進嘴裏的菊花沫子。

“嗯！”毛小川滿臉虔誠的看着她，絕對是一個‘不’字都不敢說。

“你看，現在有那麽多想考大學的學生，有很多成績都不錯的學生不也一樣落榜了嗎？凡事都不能高興的太早，況且你的基礎還比較弱，咱們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啊……”

“嗯，嗯！”毛小川的腦袋點的特別給力。

“……”

“叩叩叩……”徐麗正語重心長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還沒等到她喊出‘進’，辦公室的門已經被從外面打開了。從外面進來一個身材高瘦的身影，從門外斜射進來的光線過于明亮，導致徐麗看不太清楚他的臉，只能眯着眼睛看着向自己走來的高大男生。

“你……”她遲疑的喊出了一個字。

毛小川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馬上身體僵住了，大白天的，他的身體竟然打了個哆嗦。因為出現在辦公室內的男生，是袁辛。

“英語老師！”袁辛站定後，首先開口。

“怎麽……怎麽了？有什麽事嗎？”徐麗平息了一下內心的不□□定因素，極力擺出一副冷靜的态度問了一句。

袁辛側頭瞅了瞅毛小川，視線順着他腦袋上頂着的天生自來卷，滑到了長長的還卷翹的睫毛，挺翹的鼻尖……然後平靜的看着徐麗，張開棱角分明的嘴唇說道，“我是來向英語老師道歉的！”

“啊？！”徐麗本能的‘啊’了一聲。

不光是徐麗不敢置信，在場的其他老師也都不約而同的擡起腦袋看着全校的優等生，看着這個向來都孤傲冷清獨來獨往不屑于跟任何人套近乎的男生……他在向一個英語老師道歉。

袁辛黑漆漆的眸子似乎變的越發幽深，他繼續說道，“英語課上，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我向您道歉！我知道您一向都是個寬容大度凡事都為學生考慮的好老師！”

“袁同學，你……”徐麗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的直覺告訴她，袁辛這話裏指定是有話的。先是上來這麽一句，看上去是在誇自己，實際上不就是在提醒自己要做個寬容大度的老師嘛！

徐麗雖然神經經常過敏，但是她反應也是超級敏感的。從別人的一句話中，她總能聽出種種意思。袁辛的這句話說的是恰到好處，既給她保住了作為老師該有的大度從容，而且還在提醒她，該怎麽對待學生。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又看了看袁辛，然後往毛小川的臉上掃了一眼。袁辛的表情非常平靜非常從容非常淡定，看不出任何異樣。而毛小川就不同了，低垂着一張小臉，睫毛還不時的發出一些輕微的抖動，略微瑟縮着肩膀……似乎是挺緊張的。

她心裏忽然萌生出了一點點異樣的感覺，這感覺不是特別确定，也不是很靠譜，她總覺的站在他面前的兩個男生之間似乎發生了點什麽樣的事，只不過她不可能猜得到兩人之間的是非恩怨。

她的思維迅速旋轉了幾圈，最終沖兩人擺擺手，“這樣的事情以後都不能再發生了，小川同學你先回去上課吧，可得記住我的話！”

“嗯嗯嗯……”毛小川小雞啄米一樣的亂點頭，點完後，又擡頭看了眼徐麗，遲疑了一下再看了看袁辛……然而最終還是僵硬着雙手雙腳走出了辦公室。

毛小川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室那一扇薄薄的木板門後，阻斷了辦公室內那兩道犀利的眼神。

“叮鈴鈴……”上課的預備鈴聲響了，辦公室內原本還打算看熱鬧的幾個老師只能收拾起課本和講義往教室裏走去。

很快，辦公室裏便安靜了，只剩下徐麗和站在她面前鎮定的跟一堵城牆似的袁辛。

“袁辛同學！”徐麗整理了一些思路，開口說道，“你還有其他的話要說嗎？”

“老師！”一個字一個字緩緩的從袁辛的那張好看的嘴巴裏吐了出來，再傳到徐麗的耳朵裏，這時間很短暫，過程卻相當微妙。

“班級裏最近發生了一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什麽事？”

“就是……”

“…………”

“是真的嗎？”徐麗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千真萬确！”袁辛語氣很淡然，眼裏卻有一層外人看不懂的光在閃爍。

“你是如何知道的？”徐麗依舊是質疑的語氣。

“老師，這個就不用管了，但是我認為老師一定知道該怎麽辦！好了，該上課了，我先回教室去，辛苦老師了！”袁辛很有禮貌的沖徐麗打了個招呼才轉身走出辦公室，把徐麗那一副大框眼鏡下面覆蓋的探究眼神埋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