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從進入副本之初, 唐肖就沒信過所謂的“重返地球之旅”真的僅僅是一場旅行。
破舊荒涼的飛船環境，顯然已經廢置了很久。除了一小塊屏幕上循環的短片, 找不到任何宣傳旅行的東西。與其說是貧窮游客組成的廉價旅行團，倒不如說更像是有人找到旅行社廢棄許久不用的飛船，匆匆忙忙踏上這條固定的航線。
“旅客”的自述，也是漏洞百出。
幾乎無人能清楚記得自己是怎麽登上這艘飛船的, 對旅行社的情況更是一竅不通。哪怕是記得最清楚的林苑，也只是說自己撿到了一張宣傳海報, 就迷迷糊糊上了飛船。這種說法當然站不住腳。
所有人的記憶, 都出現了一個明顯的斷層。
也正是如此，他們對飛船上的異樣視而不見, 渾渾噩噩不知所以, 滿腦袋只有趕緊到達地球一件事，對身邊環境漠不關心。
通過原主留下的信息, 唐肖已經推斷出，這艘飛船在宇宙中經歷了一場意外, 以至于已經發生的事得以重新來過，死去的人複生，記憶被重置。連“惡魔之種”都無法違抗這種力量，已經蔓延到全飛船的生長狀态, 被硬生生逆轉為了萌芽時期。
而眼下, 唐肖才知道——他們所經歷的那場巨變, 來自于飛船不小心闖入了宇宙中一種名為“時空漩渦”的暗物質層, 奇跡般地造成了時空的重置。
重置的不僅僅是發生過的慘劇, 也包括所有人的記憶與認知。被複活的人渾渾噩噩，醒來的第一眼，看到小光屏上放映的旅游宣傳片，便真的以為他們是飛船上的旅客，無察無覺地繼續起這場“旅行”。
林苑也是有幸重生的一員，她本來也已經忘記了這一切，但惡魔之種紮根在她大腦內，随着惡魔之種不斷滋生成長，她也被迫回憶起了發生過的事實，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兩股相反的時間和空間重疊在一起，把林苑活活逼瘋了。
和唐肖猜測的一致，林苑想起真相的時間，正是奧古抱着一堆金屬工具回到客艙裏，發出刺耳聲音的時候。
也是那時，林苑身上才忽然顯現出荒誕的魔性，她無法自抑的哭聲，攜帶着惡魔之種的傳染力，刺破了籠罩在整艘飛船裏的僵硬和違和感。
……
“惡魔之種”裏攜帶的信息如潮水般撲面而來，誰也想不到，這小小的種子裏面蘊含着如此龐大的信息量。哪怕唐肖在有準備的情況下，識海依舊有些脹痛，便毫不客氣甩鍋給了系統。
“洛二，你能控制住它嗎？”
小光團在識海裏穩如磐石，四周粘稠黑暗的物質不僅無法吞噬掉它，反而對它分外畏懼，慌慌張張四散躲避。
洛二呆萌的正太聲響起：“我目前等級太低，無法将其轉化成需要的能量，但可以将其儲存在我的內核裏，随着等級增長慢慢消化。”
唐肖點頭：“行，你先将它存儲起來，等到我的實力足夠了，再把它放出來慢慢煉化。”
惡魔之種：？？？
說好的共生呢？說好的載體呢？說好的精神領域歡迎我呢？
誰知道你的腦子裏居然還住了個系統？
虛假宣傳，害種不淺！
其實唐肖自己也沒想到，系統居然會是惡魔之種的克星。
惡魔之種不死不滅，具有強大的擴散和傳染力，還可以無限再生，再先進的科技也只能控制它一時，千年後人類組建出的強大星域，短短幾個月就被其侵蝕得土崩瓦解，恐怖之處可見一斑。
而唐肖最初的計劃，是先用靈力壓制住它，等飛船降落到地球再做行動。
——哪怕是噩夢副本，也不會給出完全無解的死局。惡魔之種的危險程度遠遠超過裏世界應有的難度，用頭發絲想也知道，唐肖的任務肯定不是把它消滅。
最大的可能性，應該是和時間賽跑，在飛船到達地球之前，阻止它蔓延到殺死全船人的程度。抵達地球之後，惡魔之種自然會遇到它的克星。
洛二：【宿主，我也不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
它的數據庫裏根本就沒有“惡魔之種”的數據，聯盟也沒有系統住在玩家識海裏的先例，自然也就不知道，系統本身與“惡魔之種”居然是同一維度的存在，甚至還可以克制對方！
惡魔之種那恐怖的傳染同化力遇到了系統，就像微弱的火星沒入水塘，激不起絲毫波浪，系統反而能輕而易舉捕捉到它。
如果不是受等級限制，唐肖毫不懷疑洛二可能會表演一個“一口吞同類”，給匮乏的能量槽補充營養。
洛二：【宿主，嚴格上說，我們只是處于可以交互的同一維度，并不等同于同類。就像計算機程序與病毒，本質上都是代碼，但并不屬于同一類別。】
【如果按照比喻的說法，系統是擁有更加完善功能，邏輯，以及防火牆的綜合程序，而惡魔之種是一段邏輯殘缺的劣質病毒，根本無法突破系統的防火牆。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我可以破解它的代碼，并且将其轉化為程序的一部分。】
這個比喻令唐肖心中一動。她挑眉問：“那這麽說，這個裏世界相當于一個失去了殺毒功能的主機，才會被病毒入侵，對吧？”
洛二：【……可以這麽理解。】
它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此刻雖然覺得有些怪怪的，卻依舊不得不承認，從邏輯角度看宿主所言并沒有問題。
唐肖：“那玩家在這裏充當着什麽角色？殺毒軟件？還是黑客？”
洛二：【這個……不同副本情況不同，數據庫信息不足，因此不能完整概括。】
如果玩家是殺毒軟件，明顯不對——玩家普遍沒有殺毒的剛需實力，不被病毒搞死就不錯了。更何況玩家是人類不是程序，是被聯盟認可的“救世主”，和無數副本世界乃至NPC都有本質上的區別。
如果用黑客來形容，就更加不對——黑客可以控制程序和病毒，編寫代碼攻擊或維護主機。但玩家卻被系統（程序）和副本世界（主機）所控制，被迫完成任務，完不成就要去死。
邏輯運算到這裏，洛二就停頓了。
這是個悖論。
按照這一套關系體系，在主機、殺毒軟件和病毒之間，根本不需要玩家！
因為玩家唯一的定位只能是黑客，但這個體系中不需要黑客，也不允許有黑客這樣駕淩于系統之上的存在。
[系統之所以被改造，目的正是為了防止救世主的進化。]
！！！
這段信息忽然沒頭沒腦出現在洛二的數據庫中，小光團忽然劇烈閃動兩下，然後“啪叽”栽倒在識海裏，一幅十分萎靡的模樣。
唐肖：“怎麽了？”
洛二晃了晃重新啓動，小光團在識海裏一閃一閃，誠實地回答：【剛剛我好像看到了一句話，導致程序出現波動。這可能和核心內容有關，】
小光團想了想，又補充道：【洛二會努力升級，争取早日和宿主找到準确的答案。】
唐肖莞爾，她說：“不用着急，找不到答案也沒關系。這本來就不是你該思考的問題。”
生與死，這是玩家面臨的嚴峻選擇。這是她自己的挑戰，答案也應該她自己尋找，沒必要把責任架在系統身上。
将這些念頭收攏，唐肖也不再糾結。信息不足的情況下，過多的猜測只是自亂陣腳。
結果她這邊已經心裏有底，靠在座椅上準備休息了，系統還在上個話題裏出不來，認真地說：【我真的會努力的。】
唐肖：“……”
她看着識海中茕茕孑立，能量枯竭，孤苦伶仃一光團，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對狗系統有點太過分了。
雖然狗系統很狗，但洛二還是個孩子啊！
自我譴責了幾秒，她就毫無心理負擔地繼續睡了過去。
六個小時後。
距離飛船到達地球還有十二小時。
唐肖醒來，又拉着奧古去了次儲藏室，把僅剩的食物都找出來，拖到全體乘客面前。
只是這次，她卻沒有分享食物的意思，而是支使巴福多把食物嚴格按照許多份包裝起來，和水一起打包放好，這一舉動令衆人百思不得其解。
面對弱弱的質疑，唐肖冷靜地說，“一千年前地球環境巨變，無數物種滅亡，地表沙化水源減少，以你們的實力，你們确定能短時間內适應那裏的生活并學會尋找食物，而不是餓死？”
巴福多：“咳咳，旅行社在那裏有基站和接待所嘛，我們肯定不會餓死的。”
唐肖：“如果旅行社倒閉，基站廢棄了呢？”
“我們可以向星盟求助。”
唐肖：“飛船破舊，基站報廢，你們怎麽傳遞信號？為愛發電嗎？就算信號能傳到星盟，星盟一定能收到嗎？”
“……”
衆人一面覺得唐肖是在無理取鬧，一面不知為何，又隐隐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接下來，唐肖又毫不留情地支使他們和奧古一起收集金屬工具，俨然是要為“荒野求生”做準備的态度。
道特夫婦：“咳咳，我們已經老了，恐怕做不了這種繁重的工作。”
唐肖：“沒關系，你們老當益壯，再來兩個奧古都不是你們的對手。現在的地球很可能會出現變異生物，這艘船設施老舊，一旦降落定位出現問題把你們空投到野外危險區域，至少要有保命工具。”
“別把自己當成旅游，把自己當做末日遺民逃難，擺正心态，這樣日後發現真相時，哭得會少一點。”
衆人：……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解決了主控室外的惡魔之種，唐肖現在無事一身輕，自然要争分奪秒為接下來重返地球的事做準備。而在衆人眼中，唐肖忽然撕下了溫柔的僞裝，變得冷酷無情，令他們委屈巴巴的同時又頗為感慨人心冷漠。
唯一出奇配合的，卻是之前表現得過分柔弱的林苑。她沉默地聽從唐肖的指令，讓搬東西搬東西，讓拆櫃子拆櫃子，不再哭哭啼啼。甚至在面對奧古的時候，都沒有了之前的畏懼，只是時常會露出複雜的神情。
成功擺脫惡魔之種控制之後，她是唯一一個擁有全部記憶的人，也是除了唐肖外，飛船上唯一清楚了解局面的乘客。
因此在看着其他人二傻子般絲毫沒有憂患意識，真的把這當成旅行的模樣，不由得情緒複雜，又忍不住心懷愧疚。
林苑知道記憶錯位只是暫時的，等衆人到達地球，他們早晚都會恢複記憶，而在此之前，自己能做的只有為此贖罪。
簡森卻變得愁眉苦臉。
他是典型的沒女人活不下去，之前好不容易“打動”了一位柔柔弱弱的林苑，結果一覺醒來，林苑忽然又對他變得客氣冷淡，還時不時露出“你是一個好人”的愧疚神情。
再看看其他女士，瑪曼莉和他相看兩厭，唐肖是不敢搭讪的大佬。簡森沉默了，他覺得自己一顆風流多情的少男心在這趟旅程中被摔得粉碎。
同樣不高興的，還有奧古。
他時不時擔憂地看着唐肖，用笨拙的語言表示自己的擔心：“湯宵，你，要走，嗎？”
奧古不擅長溝通，但他的直覺準得驚人。
唐肖對他笑笑：“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等你們回到地球，我就走了。”
奧古有點着急，他搖頭：“不要，不要地球，不要走，是朋友。”
唐肖指正他：“要地球，地球最重要，懂嗎？”
奧古似懂非懂地看着眼前的朋友，最後鄭重點頭，“好，要地球，都要。”
飛船從曲率航行的狀态脫離，電子屏幕中出現了一片熟悉的星系。
在這片星系中，有一顆蔚藍星球，靜默地，遙遙等待着他們。
那裏，有惡魔之種的克星，有這個末日位面中，人類最後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