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風雨同舟
賀疏雁淡淡立在原地,嘆了口氣,對着四周各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失禮了,擾了各位雅興,還望寬宥則個。小女子先行告辭了。”
說着,便往樓下去,尋着了自家馬車鑽了進去。
在馬車裏等候的緋雁吃了一驚:“姑娘,這是怎麽了?三姑娘呢?還有老夫人、夫人呢?”
賀疏雁倦倦地抱住了她的腰,窩在熟悉的懷裏,鼻端萦繞着聞了兩輩子的香氣,喃喃道:“好緋雁,先別管她們,讓我抱一抱。”
“姑娘……”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自家姑娘那黯然的臉色是瞞不了人的。緋雁心疼地摟緊了自家姑娘,伸手輕撫着她的脊背,感覺到原本的緊繃在她的安撫下漸漸放松了下來。
“沒事,緋雁,我只是覺得好累。”賀疏雁說完這句話後就放開了自己的丫鬟,仰面躺在了車廂地板上,伸手用手背遮住了雙眼。
“累了咱們就早點回去吧。”緋雁柔聲安慰道。
“不,是心累。”賀疏雁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雖然今天直接碾壓了陳家兄妹,但是遠比想象中更讓人來得感覺疲倦——人與人之間,原來除去那些利益糾紛,還可以如此單純而無理由地充滿惡意地傷害他人。
想到這一點,賀疏雁就覺得悲涼且清冷——自己要走的路,那麽長那麽險,而且注定會有太多沖突和針對,有太多的惡意和傷害。
自己究竟有沒有力量挺過那一輪又一輪的風刀雪劍呢?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暴風雨的暗夜裏的一盞孤燈,或許傾盡全力也無法逃離被覆滅的前景……
而要堅持燃燒到風雨過後的黎明,光是想想就覺得好累,好累……
緋雁默然……這心累,可該怎麽辦啊?
她擔心地蹙起了眉頭,想了又想,方才道:“婢子愚笨,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到姑娘。可是姑娘不管有什麽事,都可以讓婢子幫您去做。
這樣,或許姑娘就不會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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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疏雁移開手,看着緋雁眨了眨眼,忽然歡愉地笑了起來:“不,好緋雁,有你這句話,你家姑娘我就又充滿力量了。你陪着我,我就不會累倒。”
看到自家姑娘恢複了些些精力的樣子,緋雁也安慰地笑了起來:“那好,婢子就陪着姑娘。姑娘去哪婢子就去哪,姑娘做啥婢子就做啥,就是姑娘出嫁了,婢子也跟着去給姑娘做管事媽媽。”
“好,一言為定。”賀疏雁精神漸好,如孩童般開心地伸出小手指搖了兩下示意道。
“一言為定。”緋雁也笑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沒多時,許是天工坊的侍女把賀疏雁離開天工坊的事情報告給了在上面休息的賀老夫人和賀夫人,這兩人下來時又到了賀疏雁舌戰陳家兄妹的那一層把還在挑選飾品的賀淩韻找了出來,齊齊出現在天工坊門口。
賀老夫人陰沉着臉,一句話也不說,當先上車去了。
江氏則擔憂地看了女兒所在的車廂一眼,強行按捺住想去女兒那車的沖動,跟随着婆母上了車。
賀淩韻則滿臉不快地進了自己車廂,緊跟着白雪也進來了。
賀疏雁已然從地上爬起,端莊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緋雁正伺候着她喝茶。
看到賀淩韻一臉不爽的表情,主仆倆都一言不發。
賀淩韻拉着臉坐了半晌,似乎覺得無聊還是怎麽的,擡眼往自己嫡姐這兒瞅了幾眼,忽然開口道:“祖母很不高興。”
“嗯。”賀疏雁閉目養神,用鼻音回答。
“祖母說姐姐這是在給賀家丢人。”
“嗯……”這回連鼻音都若有若無了。
“祖母說回去要好好教訓教訓姐姐。”
“……嗯。”這回隔了好一陣子,久到賀淩韻都快以為賀疏雁睡着了,後者才漫不經心地擠出了個鼻音。
賀淩韻轉了轉眼睛,接着道:“姐姐,你說你這回闖了這麽大禍,丢了這麽大人,太子哥哥還會堅持要娶你麽?”
賀疏雁終于動了一下——她睜開一只眼睛,懶洋洋地看了眼賀淩韻,又把那只眼睛合上了,語調疏漫地道:“嗯……關你什麽事?總不能是等着太子殿下打消了娶我過門的主意,來轉而求娶你吧?”
“你……”賀淩韻頓時被戳中心事,滿臉惱紅道:“姐姐好沒意思,妹妹不過是和你說笑,何必用這話來堵我?”
“哦?我也是在和妹妹說笑啊。總沒有,你能拿婚嫁之事說笑,我就不能的道理吧?”還是那麽疏散而漫不經心的語調,賀疏雁愛答不理地說着。
賀淩韻抿緊了嘴,恨恨撕扯了兩下手中的絲帕,直到想到賀老太君說的回去會好好教育賀疏雁的話,才感覺心頭塊壘略松,郁恨稍解。
馬車粼粼,賀疏雁和賀淩韻倆姐妹間再沒有任何對話。
而前面那輛車上,賀老夫人和江氏也陷入沉默之中。
之前賀老夫人說賀疏雁丢了賀家的臉而要教訓她一事讓江氏如鲠在喉,一肚子辯解的話說不得又咽不下,只能暗自對老夫人的偏心生着悶氣。
而賀老太君倒是想敲打一番江氏,但是看江氏臉色,只怕真敲打了反倒不讨好——把江氏逼急了,一折身回娘家去了,賀府這才叫真毀了名聲。
是故賀老夫人也覺得憋屈——哪家婆母做得像她這樣,想敲打兒媳婦還得看兒媳婦的臉色。所以意懶心灰之下,也懶得再說什麽。
就這麽,兩輛馬車在詭異的平靜中平穩地駛到了賀府門口,稍作停留,等家丁鋪上板子後又直接駛到垂花門外。
在衆丫鬟婆子的伺候下賀老夫人等人依次下了馬車。
老夫人氣哼哼地瞪了無事人一樣一派沉靜的賀疏雁一眼,命令道:“雁姐兒随我來。其他人都散了吧。”
江氏聞言一急,正要上前分道,賀老太君卻厲目而視道:“我們賀家的主母這麽閑了嗎?這麽一大攤子事不去處理,倒管起老婆子我教導孫女來了?”
江氏一噎,正要據理力争,卻看見一邊的女兒正沖自己暗暗地使眼色。
見江氏終于看了過來,賀疏雁連忙借着身形的移動擋住其他人的視線,用唇形吐出兩個字來,随即看着自己母親又微微搖了搖頭,便随着賀老夫人走了。
那兩字江氏看得分明,正是“父親”二字。
頓時便明白了賀疏雁打的主意——趕緊讓我父親、老夫人兒子的賀老爺來對付他媽!頓時轉身就心急火燎往外書房尋救兵去了。
可巧賀方此日并不在家,說是和同僚喝茶去了。
急得江氏團團轉了一圈也沒想到什麽好法子。
好在賀方今日帶着的是磁青,留了機靈的藤白在家,這會兒看自家主母如此焦急,心知必有大事,連忙毛遂自薦道可以去替江氏尋賀方。
江氏聞之大喜,連聲拜托藤白,道:“你且去尋老爺,尋到了就告訴他外書房裏的富春山居圖摹本遭殃了。”
“啊?”饒是再機靈,聽了這話藤白也有些摸不着頭腦,外書房自己一直看着呢,并沒有任何變故發生,怎麽好端端的,主母讓自己傳這個口訊呢?
江氏見一向機靈的藤白忽然在這節骨眼上犯傻,急道:“你只管去傳就是,老爺自然知道個中含義。”
藤白這才恍然大悟,一疊聲應着喏就鎖了書房門,竄出了院子去。
江氏心思不定,還是想去老夫人那裏走一趟,剛提步要走,又想起女兒臨行前最後的那個輕微搖頭來,顯然是在示意自己不要過去……這……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江氏心急如焚,一時拿不定主意,在外書房門口轉了好幾圈,終于還是決定萬一女兒有什麽成算,可別讓自己冒冒失失前去給打亂了,還是等賀老爺回來了再一起過去。
賀疏雁随着賀老夫人來到了松鶴院。賀老夫人一路上都陰着臉,吓得大小丫鬟們噤若寒蟬。等到了院子裏,賀老夫人忽然站定了腳步,賀疏雁也随之站定。
賀老太君緩緩轉過身子,厲聲道:“跪下!”
賀疏雁擡頭迷茫道:“祖母,孫女做錯了什麽事麽?”
“我讓你跪下!”賀老太君也不作答——她算是領教了這個大孫女的口齒之利了,也學了乖,若是給她辯解的機會,沒準她又能從自己手掌心裏溜走還順帶把自己氣得半死。
所以也不多說,直接用祖母的身份壓制她便是。
賀疏雁看老太君并沒有任何說事的打算,只一昧用她的身份地位來壓,雖然不甘,但也無奈,只好依言跪下。
“在這裏跪上兩個時辰,再進來說話。”賀老太君冷淡道,轉身就要進屋去。
賀疏雁卻揚聲道:“孫女做了什麽錯事,竟要在此受罰?還請祖母明示。不然……”
小姑娘聲音清亮,卻滿含委屈,隐隐還透着傷心,話說到一半更抽了抽鼻子,似是忍不住眼淚了,卻偏要作出倔強的姿态。
只是這話不說完比說完更讓賀老太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