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知廉恥
賀疏雁只見面前數步遠的地方,站着一個看起來就趾高氣揚的鵝黃色衣裙的少女,妝容精致,只可惜左眉心一點小手指指甲大的黑痣顯得十分突兀,破壞了整體的秀美。
賀疏雁眨了眨眼,想起來這也是太後壽宴前邀請作陪的女兒家之一,內閣大學士陳家的才女陳雪明。
陳家素來以書香世家自诩,陳雪明也頗自得于門第清貴,而她也自幼敏于詩書,對答如流,也不愧才女之名。
只是最大的問題是太過自矜,在她的眼裏,只怕世上除她,及她無法得罪之人外,其他人都是俗物草包。
相比下,這半道由商入仕的賀家,果然是暴發戶一樣的存在啊……
只可惜,這位縱然天賦才華,卻沒給她相應的清貴風骨,就沖這在大庭廣衆之下當面惡語傷人的行為,或許她自以為是不屑與俗人為伍的清高吧,實際上卻又和當街叉腰罵人的潑婦有何區別呢?
賀疏雁好笑地搖了搖頭,據聞陳雪明上面四個哥哥,陳夫人汪氏年近四旬方才得此獨女,一家人都對她愛逾生命,怕也是個被寵慣了的,不知自己的行為有多不适宜吧。
那邊陳雪明見賀疏雁看到自己只是不屑地笑了笑,當時脾氣就沖了上來,傲慢道:“裝聾作啞了麽?我說,你若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賤腳踏貴地了,還不快點的,麻利地滾出去。”
賀疏雁眸光在人群中一掃,只見大多數人要麽別開眼神不與她視線有所接觸,要麽雖面露不忍,但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而還有些人則是帶着莫名興奮的神色,仿佛坐等好戲上演,更有些人随着陳雪明的話對作為目标的她也展露了一絲鄙夷。
而賀淩韻,則低着頭躲在人群裏,仿佛自己與誰都無關,甚至不是陳雪明嘴裏那個暴發戶賀家的女兒似的。
趨吉避兇,人之常情。
賀疏雁微微勾起了唇角,笑比不笑更冷:“原來陳姑娘是天工坊背後的大東家啊,真是失敬失敬。卻不知以陳大人的俸祿,究竟是如何砸下這偌大的家業的?”
既然自诩是書香世家,清貴往往隐藏着“并不富裕”的意思。
何況內閣大學士也不是個有什麽油水可撈的職位,而陳雪明的爺爺、父親兩代大學士都以“兩袖清風”為為人從政的目标,更不可能大肆收取冰敬碳敬這些下面人孝敬上來的錢。
所以如果說“半路出家的暴發戶”是賀家軟肋的話,“清貧”就是陳家的命門。
雖然兩代陳夫人都擅長掌家理財之道,到了陳雪明這一代已經略有盈餘,都可以讓她偶爾來一趟天工坊選購首飾了,但距離“富貴”還差得很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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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雪明果然被賀疏雁的話氣得臉色通紅,憤憤道:“休得侮辱我陳家!”
“哦?誇你家有錢就是侮辱你陳家?那麽看來天工坊的東家确實不是你了。那你憑什麽讓我離開天工坊呢?”賀疏雁不以為然地笑道。
“你……”陳雪明咬了咬牙,跺腳道:“就憑你這麽個草包不配與我為伍。”
“那你避着我點不就是了?”賀疏雁無辜反問道,圍觀人群裏有人壓抑不住笑意,低低笑出了聲。
陳雪明的臉更紅了,仿佛能滴出血來。她怒指着賀疏雁道:“你憑什麽要我讓?一無是處的東西。”
“陳姑娘這話太絕對了吧,誰說我就一無是處呢?”賀疏雁還是那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一臉好笑。
陳雪明一下子就昂起頭來:“你怎麽就不是一無是處了?琴棋書畫,你說你哪樣能贏過我?”
“你也就只有琴棋書畫了可以誇耀了。”賀疏雁搖了搖頭,遺憾道,“只會拿着這四樣到處唬人麽?”
“你什麽意思?!什麽叫我拿這四樣到處唬人!好啊,我們來比一比啊,随便比什麽,你說!”陳雪明氣得快要跳起來了,跺腳道,“誰輸了誰從這裏滾出去!”
賀疏雁皺了皺眉:“那多不好啊,換一個吧。”
“不,就這個!”陳雪明聽對方軟了氣勢,頓時覺得大概是賀疏雁退縮了,立刻追擊道,“你出題!”
賀疏雁輕嘆了口氣,思索了半晌道:“那我們就比‘涵養’吧。”
比“涵養”?這倒是新奇,周圍圍觀的姑娘們都好奇地湊在了一起。
“怎麽比?”陳雪明對這個試題也有些意外,直覺似乎有個坑在前方,但一時想不出來會如何坑到自己,只能硬着頭皮問道。
賀疏雁微笑起來:“很簡單,從現在開始,你我同時用各種方式去挑釁對方,誰最早動氣誰輸。如何?”
聞所未聞的新鮮比試,尤其是聽起來還有那麽些道理,圍觀的姑娘們頓時來了興致,叽叽喳喳地興奮低語起來。
陳雪明想了半天也沒能發現坑在哪裏,而自己又将以什麽樣的姿态跳進去,終于也還是點頭道好。
“那麽,請各位在場的姑娘做個見證,我們這就開始?”賀疏雁向四周圍着的女子們福了一福。
“那就開始吧!”陳雪明說完開始後便繼續用語言挑釁賀疏雁,從她的容貌醜八怪開始說到賀家商賈賤業,從賀方的“愚蠢”政見說到賀疏雁的不學無術,林林總總說了半晌,口幹舌燥,都快翻不出新詞了。
卻見賀疏雁已經悠閑地從右手邊第一個攤位逛過了最遠處的那個,現在又快回到左手邊最後一個攤位了,一副完全沒在聽陳雪明剛才的話的樣子。
“賀、大、姑、娘!”陳雪明忍不住咬牙,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低吼起來:“我剛才說話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卻見賀疏雁聞言婷婷轉身,對着陳雪明儀态萬千地屈膝一福道:“承蒙陳姑娘相讓,小女子贏得僥幸。”
陳雪明愕然地張大了嘴,周圍看熱鬧的群衆們也是齊齊一愣,之後各自都笑出了聲。更有好事者在人群中道:“沒錯,此番是賀大姑娘贏了!”
賀疏雁聽到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往那個方向再福了一福道:“承讓承讓。”
相比下陳雪明就尴尬了,一張小臉青青白白地窘在那裏,既做不到認賭服輸地潇灑退場,也做不到在衆目睽睽之下無事人一樣繼續她的購物之旅。
再看賀疏雁,她只是含着意味深長的笑容站在那裏看着自己,雖沒有任何舉動提醒自己履行賭約,但那個笑容卻勝過千言萬語,而周圍的圍觀群衆之間的竊竊私語卻是越來越響。
不時可以聽見“賴皮”“怎麽,自己輸了就不認賬了?”“也不過如此而已。”之類奚落的聲音穿透人群飄落自己耳邊。到底也不過十來歲的少女,遇到這種丢了面子還要賠上裏子的事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只見她眼眶越來越紅,最後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哭頓時滅了圍觀者的議論紛紛。
不少人頗覺得無趣,這種賭輸了就放賴的人品——沒錯,借着哭來逃避現實就是種放賴的行為——怎麽看也好不到哪裏去,虧她還是什麽聞名遐迩的才女,也不過如此。
賀疏雁本來就沒有什麽強迫着對方要旅行賭約的意思,何況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早已把這事撂在一邊不以為意了。
卻不料陳雪明一哭,外面頓時沖進來一年輕男子,立刻把哭得妝都花了的小姑娘攬到了自己懷裏,一邊好言勸哄着,一邊對賀疏雁怒目而視。
這一層本是女眷雲集之地,雖說大熙朝民風開放,男女之間禮教大防也沒那麽嚴苛。
在某些場合如上元節女兒節端午節中秋節或者戲園、花園等地,男男女女混居一堂一處也不是什麽大事,女兒家上街也不用帷帽遮面。
但此時此刻此地,好歹也都是些大家閨秀,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接觸的男子除了自己家人并沒有什麽其他人。
這會兒冷不丁撞進來個陌生男子,無不驚呼,随即紛紛走避,就是避不開的,也下意識轉過身去,背對着那個冒冒失失的家夥。
唯獨賀疏雁,坦坦然然地面向對自己怒視的對方,既不低頭,也不回避。
“久聞賀大姑娘聲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那男子冷冷開口,語氣不善。“卻不知舍妹做了什麽,竟使得賀大姑娘聯合那麽多位姑娘作踐于她?”
賀疏雁略一挑眉:“令尊令堂貴夫子沒教過你禮節麽?不通名不報姓的就這麽和他人說話?我想想,陳大人還是國子監祭酒吧?自己兒子都教成這樣,怎麽去教其他學子啊?”
那少年臉色更冷,傲然道:“寡廉鮮恥者不配知道我的姓名。”俊秀的臉上卻滿是狂妄。
聞言賀疏雁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一笑如群星閃耀,如百花開放,端得絢麗奪目,光滑耀眼,讓人不敢直視。
她緩緩伸手比了比周圍還未及離去的姑娘們,悠悠道:“寡廉鮮恥者,是指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