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贈君明珠
卻見麻衣青年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碧色生輝的翡翠佩來,月色下上面一股翠華如雲波流轉,竟天然凝成一只鳳凰的樣子。
“皇兄大婚,琛未及趕回,失禮之至。幸而機緣之下,覓得此物,正好賀兄嫂新婚。”說着,一只白皙而瘦削的手便執着玉佩遞将過來,蒼月翡煙、粗砺生麻,更襯得那骨節分明而修長的手指如琪如琚般美好。
“這……”賀疏雁猶豫了一下,直覺有些不妥,竟有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的進退兩難。
對面的秦王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掙紮,低低笑了一聲,将玉佩又往前送了送道:“皇嫂不必多慮,琛早與皇兄提及此事,這玉佩他也是過過目的。只是其時在父皇靈前,兼之兄弟們也都在,并不是适合将它交給皇兄的時機罷了。如今交于皇嫂,卻再适合沒有了。”
賀疏雁聽得方銘絕知道此事,心下頓時便定了,點頭讓小宮女将其取來,妥善置入袖中,向着對方福了福身道:“如此就多謝二弟美意了。”
秦王再度輕笑了下,道:“琛便在此,祝兄嫂白頭到老,永結同心。”說罷,深深一揖,便轉身再度隐入黑暗之中,腳步輕快地遠去了。
只是他那句話似乎蘊含着某種魔力,竟讓賀疏雁靜靜立在那裏,久久不能回神。
短短十一個字,從秦王嘴裏說出來,竟凝重得好似整整一輩子,以至于她直到此時,耳中猶有那十一個字的餘韻回響。
賀疏雁甚至覺得,在他說那十一個字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對方離自己很近很近,可是這種感覺轉瞬即逝,秦王,終究只是個遙遠如隔涯的陌生人罷了。
“真是難得啊,第一次看到秦王殿下說那麽多話呢。”随行的小宮女恢複了輕松活潑的模樣,吐了吐舌頭說道,她的聲音一下子把在這裏發怔的太子妃的神魂拽回了原地。
“是麽?”賀疏雁當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便把此事抛在了一邊……
賀疏雁緩緩睜開了眼睛。連續在兩段夢境裏跋涉,此刻的她只覺得神魂俱疲。眼前燈火昏黃,一時竟讓她有點回不過神來自己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她轉動着腦袋,卻看見自己母親坐在床頭,倚靠着立柱沉沉睡去的樣子,神容裏說不出的疲憊和擔憂。賀疏雁心中一動,忍不住伸手想去握江氏的手。
這一幕恰好被坐在椅子上打盹的緋雁睜開眼睛看見,頓時欣喜地輕叫了起來:“姑娘!姑娘醒了!”
江氏猛然睜開眼睛,果然看見自己女兒正張着一雙鴉青的大眼充滿孺慕地望着自己,當下大喜過望,一把将賀疏雁攬進了懷裏:“娘的好雁兒,你可總算醒了,擔心死娘了。”說着,鼻子一酸,便落下淚來。
“娘。”賀疏雁連忙勸慰道,“女兒這不好好的麽,娘別急,女兒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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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丫頭。”江氏一把抹去眼淚,作勢在賀疏雁身上拍打了幾下,“可吓死娘了。”
賀疏雁讨好地笑了笑,這樣真好,既不是那個失去一部分記憶的小疏雁,也不是誤把狼人當良人的太子妃,而是真真切切的自己。只是……“娘,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睡了多久了?”
“多久?”江氏提起這事就恨恨,忍不住往賀疏雁腦門上戳了一指道:“兩天了,小祖宗。要不是艾太醫指天咒地地說你沒事,睡夠了自然會醒,院正又肯為他擔保,娘都快拆了太醫院了。”
“艾太醫?艾蕭?怎麽請他來了?”賀疏雁接過緋雁端來的溫熱茶水,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好奇問道。
江氏好氣好笑地搖了搖頭:“哪裏是我們請他來的,是他聽聞是因為你突然昏倒而要請太醫,自己毛遂自薦來的。說是之前給你推薦過藥材,不知道會不會是那個的原因,所以責任當前,不能退後。”
“那他來了之後呢?”賀疏雁忍不住好奇,畢竟那位将來可是天下聞名的神醫,這會兒竟上杆子要趕來為自己診療,真是不得不讓人有種竊喜之感。
“來了給你診了診脈,然後說是好事,把我給氣得喲……”江氏到這會兒說起來還直忍不住恨聲,攥緊了拳頭往床板上敲了兩下:“都想讓人把他扔出去了。”
“可不是麽。”緋雁在一邊幫腔道,“婢子當時連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賀疏雁笑了起來,艾蕭還真沒說錯,這一睡,對自己倒确實是好事。“不過,娘,我是在庫房裏昏過去的嗎?”
“是啊,好孩子,和娘說說,那時候怎麽了?什麽感覺?是不是被什麽沖撞了?”提到正事了,江氏又是滿滿的溫柔和擔心。
賀疏雁握住了母親的手,懇切道:“沒有的事,什麽都沒發生,只是女兒……女兒做了個夢,然後想起來了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
江氏的表情一瞬間有說不出的古怪。緋雁卻在旁邊拍手道:“艾太醫也這麽說。”
“艾蕭?說什麽了?”賀疏雁聞言訝異道。
“艾太醫說……什麽醉生夢死……什麽的。”緋雁苦惱地拍着腦袋,可惜還是想不起來艾太醫那段文绉绉的話。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朝種種,譬如今日生。醉生而夢死者,夢生也;醉死而夢生者,生也。”在一邊的江氏幽幽地接口道,卻是把艾太醫的原話複述了出來。
“醉生而夢死者,夢生也;醉死而夢生者,生也……”賀疏雁喃喃地重複道,心中卻不由大駭——神醫而已,難道竟連她的夢中事、重生緣都能窺破?!
“雁兒……”江氏擔憂地看着臉色有些蒼白的女兒。
賀疏雁回過神來,勉強笑道:“娘,女兒沒事,只是覺得艾太醫真有些出人意料,竟然連我夢見之事都能猜到。”
“你究竟夢見了什麽?”江氏忍不住追問道。
“娘,就是之前你和女兒說的,我小時候在皇宮裏發生的事啊。以前女兒是完完全全忘記了,這會兒,倒是記起來了呢。”寬慰地拍了拍母親的手,賀疏雁輕松道。
“哦?”江氏顯然有些驚訝,“那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那二皇子和你……”
賀疏雁豎起一根手指置于唇前,輕輕搖了搖頭:“娘,二皇子是當時搭救我的人,但事情的來龍去脈,請原諒女兒現在還不能和你說。”
說着,她放下手,重新拉起自己母親的手,笑道:“不過娘也不用擔心,那事早已經過去了,不會再對女兒,對賀家有任何的印象。所以,女兒恢複了關于那事的記憶一事……還是千萬別流傳出去,只要父親、您和女兒自己心中有數就好。”
房中除了江氏和緋雁外,并無他人,所以賀疏雁很放心這個秘密必能保守住。
緋雁聽到自家姑娘對自己如此信任,早已感動莫名,當下跪地指天道:“婢子發誓,姑娘說的事,婢子絕不對任何人說任何一個字。如有違誓,便教婢子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
“緋雁。”賀疏雁搖了搖頭,半是憐惜半是感慨地嘆氣道:“何必發那麽重的誓。”
小丫頭從地上伶俐地起身,笑得沒心沒肺:“沒關系啊,反正婢子又不會違誓,再重幾倍都不要緊啊。”
江氏也被這天真嬌憨的話語逗樂了,指了指她搖頭好笑。
另一邊的書房裏,大姑娘醒了的好消息也傳了過去。
艾蕭感激涕零地放下手中第三百八十一盞茶,如蒙大赦般向賀方辭行:“既然府上大姑娘已然無恙,小子便告辭了。”
兩天了啊!
除了吃飯睡覺看書陪賀相下棋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裏品茶了。茶葉都換了十來種,喝得艾蕭簡直這輩子不想再看見、聽見任何有關茶的事物了。
“小艾太醫還請留步。”賀方慢條斯理地撚着長須道,“小女方醒,還請小艾太醫再去複診一下,看看她是否痊愈,病情是否還會反複。”
“我說過她睡夠了自然就會醒的啊。”艾蕭都快哭出來了,賀家人是不是耳朵不太好用?自己明明說的他家大姑娘是“睡着”,不是“昏倒”啊。“醒了就好了啊!”
“那日後可會再發生這樣的情況?”賀方的眼裏閃爍着“你小子要敢說不會,而日後複發了,老夫就把你們太醫院拆了”的威脅之光。
被問到這個問題,艾蕭皺了眉,一反常态地沒有大包大攬張口就回答,反而是凝目掐起指來,待算過一輪,他方回答道:“大姑娘命中有一劫,不過今日的事發生後,那個劫難卻會慢慢消去。賀相不必擔心,大姑娘乃是有後福之人。”
賀方看着面前忽然改行做神算子鐵口直斷的艾蕭,眸光閃了幾閃沉聲道:“小艾太醫,你是……”
你是二字說得慎重且肯定,顯然是對後面要說的內容十拿九穩,卻不知何故并未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