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父女交鋒
可賀家那時正值轉型的關鍵時期,幾個兒媳婦的人選,無一不是由賀老爺子親自定奪。賀老太君也知道以老爺子那眼光,是斷然看不中杜紫芊這芊芊弱質的。
而杜紫芊在賀家住得久了,對賀家二郎賀方也逐漸生出情愫來。賀方當年才貌雙全,一雙天生的桃花眼更是招人,既多情又深情的;偏巧性情也溫和有禮,儒雅清俊,又是賀家當時最看好的一個,自然難免招得蜂蝶無數。
杜紫芊也知道自己希望渺茫,便有些不管不顧,對着賀方直陳心曲,倒讓賀方為之另眼相看,頗有了幾分好感。
然而沒過多久賀老爺子親自為賀方求了江家的親事。江家當時的老爺子是聞名天下的大儒,賀方本就在其門下求學,江氏的幾個哥哥也都各有建樹,确實是一門好親。
賀方也由此而漸漸收心,轉而将感情投注在這未過門的妻子身上。
誰料一日賀方和幾名學子呼朋喚友地外出踏青游學,在枚蒼山上觀景賦詩,喝得興盡而歸,然後被山風一吹,酒意上頭,好好行進的胯下良駒也不知怎的前腿一拐,賀方搖搖晃晃差點栽下馬來。
其時正在懸崖峭壁之間,若是掉下去可就吉兇莫測了。幸好旁邊一名中年學子伸手挽住馬缰,這才穩住了賀方搖搖欲墜的身子。
賀方酒也醒了,神志也歸位了,連忙謝過這位兄臺的救命之恩,對方連連擺手說是舉手之勞何足挂齒,誰料人群中走出一人來,卻是雙方的熟人,驚訝之下叫破對方的身份,竟然是杜紫芊的小舅舅。
賀方感慨着世事無常,也逐漸與對方交往起來。乃至賀方婚事漸近,卻發生了醉酒入錯房間的糗事,雖未鑄成大錯,但也算看到了不該看的事。
賀方也曾懷疑過是不是杜紫芊做得手腳,然而看到對方并未趁機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反而一副甘願為守節而退居江南的決絕模樣,賀方心裏也不免動搖起來。
須知美人垂淚,尤其是杜紫芊這般好顏色的女子,那欲哭不哭的樣子,整一個玫瑰帶露牡丹含煙,真能生生把人的心催軟。
最後賀老爺子大發雷霆,但也無計可施,他原先倒也想依着杜紫芊的意思把人送回去了事。
可這事卻又讓她的小舅舅洛文良知道了,在賀方面前冷言冷語了幾回,年輕氣盛的賀方本就覺得愧對杜紫芊,這回被激得更是下定了決心要擡她入門。
賀老爺子苦勸不回,只好去向老友告罪。杜老爺子自是痛心疾首,提了好幾條要求這才同意讓杜紫芊為妾,其中一條就是在賀方大婚三個月後便将杜紫芊納為貴妾。
賀老爺子再去和江家商量,江家的意思原本是退婚算了,奈何江老爺子頗為看重賀方,兼之賀方其時對江采萍也是動了真情,賭咒發誓納杜紫芊為貴妾只是權宜之計,求得是自己身正心不斜,并非是自己對其傾心雲雲,就這麽幾番磨砺,這樁婚事方才成了。
江氏過門後倒也争氣,懷了坐床喜,杜紫芊三個月後也就順理成章和賀方圓了房。加上不知道為什麽不喜歡江氏的賀老太君從旁推波助瀾,賀方去杜紫芊那裏也漸頻繁,為此江氏還特意給一個陪嫁丫鬟開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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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什麽都擋不住命運的腳步,江氏懷胎五月的時候,杜紫芊也有了喜。
這些前塵往事,多是賀疏雁上輩子逐漸打聽、拼湊出來的事,而那之後的故事,差不多就是她的親身經歷了。
只是時隔一世再回頭看,其中頗多耐人尋味之事。
比如杜老爺子和她祖父的結交,比如洛文良和她父親的結交,再比如為何賀方醉酒偏偏醉去了杜紫芊小憩的臨水樓閣,還恰恰趕上對方在換衣服,甚至當年賀老爺子遇到馬賊之事,也是各種蹊跷。
倒不是賀疏雁以惡意揣測人,不肯相信那些曲折巧合。實在是和杜紫芊相關的人等出現在她們賀家周圍的時機都太過巧合。
怎麽,合着她們賀家只要有人遇到什麽險事,旁邊都恰好有個杜紫芊的親戚等着随時救助?
何況江南素來富庶,馬賊本就并不常見,而賀老爺子帶的伴當都是走慣商的,哪裏不會雇請镖局做好萬全準備?走在外面也并不招搖,就這樣還能被馬賊盯上?
而自己父親醉酒失馬一事就更為離奇了,洛文良本非賀方同去的朋友之一,不過是在踏青時朋友的朋友這般引薦而來,也未曾說過多少話,怎麽回去的時候就能在賀方身邊跟着?于情于理也應該是和來時的朋友一起啊。
至于這些從頭到尾串起來的事,無不透着一股“我做好事我幫了你但我不想留名卻偏偏被人喊破”的裝腔作勢感,不論是杜老爺子拒絕義結金蘭,還是洛文良救人之後不居功,以及杜紫芊深明大義狀要回江南,這個中種種異曲同工之妙,真讓人不得不産生“這幾個話本都是一個人寫的吧?”的疑問。
“雁兒居然在啊。”父親溫潤的聲音忽然傳進賀疏雁的耳朵,小姑娘醒了醒神,擡頭望去,卻見賀方一副一臉憔悴,口幹舌燥的樣子進得門來。
“父親辛苦了。父親請喝茶。”賀疏雁乖巧地起身問安,端來一盞清茶。
賀方一飲而盡,贊道:“還是夫人這裏的茶水好喝。”
江氏好笑道:“老爺中午吃的是蜜麽?”轉眸看見笑微微的女兒,一時臉紅過耳,嗔道:“你這孩子,剛吃完飯就坐在這裏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怎麽,你爹爹一進來你就回神了?”
賀疏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賀方聞言倒大有興味,問道:“說起來雁兒倒不妨說說,你都在想些什麽?”
“诶?”這一問來得莫名,賀疏雁有點無從說起,只好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賀方便遣了房內的丫頭們下去,待清場後方才對一臉狐疑的江氏道:“夫人可知,今日太子殿下登門求親。”
“什麽!”江氏差點沒從椅子上站起來,“太子殿下?老爺,你可答應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賀方伸手按了按,示意江氏穩住,繼續道:“雁兒沒應。何止沒應,雁兒還說了太子絕非良配一事。”
“妾身也是這麽認為的。”江氏心中稍定。
“所以我倒要來問問雁兒,你既然說太子絕非良配,當面拒絕了太子……你可曾想過将來呢?”賀方正色看向女兒道。
“将來?”賀疏雁目露疑問之色。
“太子終究是太子,将來總有一日……”賀方話不說盡,只是擡手朝北拱了拱手,續道:“到那日,你可想過會發生什麽?”
賀疏雁心領神會,反問道:“父親莫不是覺得,太子殿下到那一日會報複于我,甚至報複于賀家吧?”
“若是呢?”賀方追問道。
“那女兒就不明白了,如此斤斤計較心思狹隘又陰沉險惡之徒,是怎麽有那麽一日的?難道這樣的人還能成為将來的明君嗎?”
賀方聽到這種典型的小女兒家的言論險些沒笑出來,咳了咳方道:“你且莫想那麽多有的沒有的,要知道這個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比如也許他就是衆皇子中最優秀的一個呢?也也許他除了對賀家不滿,旁的并無缺點呢?
雁兒,明君又不是聖人,必須要毫無瑕疵才行。明君只要有功于社稷,便是值得後人稱道的,至于小節,史書并不會計較那麽多。何況誰說報複賀家一定要明刀明槍着來?
随便弄點計策,就足夠賀家吃不了兜着走,沒準還全了他的聖明呢。”
賀疏雁連連點頭:“那大概除了讓賀家強盛到連皇帝陛下也要有所顧慮的方法外,并沒有別的什麽好辦法了。”
她俏皮地攤了攤手,道:“可是父親是名臣,并非權臣啊,這條路看來,不好走。”
“胡說八道。”賀方笑斥道。
“那……要不賀家就此旗幟鮮明地站在太子身後?指望他日後能看在這份薄面上網開一面呢?”
賀疏雁蹙眉道,“何況到那時,我早就為人妻為人母了吧,難道他還會放不下嗎?”
“那可難說。”賀方一臉的諱莫如深,“歷史上這種事難道還少了嗎?到時候一紙令下,你那時候的夫家是敢抗旨呢,還是敢抗旨呢,還是敢抗旨呢?
何況這還是他對你仍有所圖的情況,若無所圖呢?就是想讓你日子不好過呢?整垮了賀家之後,再給你那時候的夫家一點明示暗示的,你那時的夫家敢忤逆着皇帝的意思護着你然後再把自己搭進去嗎?”
“這……”賀疏雁眉毛皺得更厲害了。“可是女兒已經拒絕了他啊,而且并不打算改變主意呢。”
江氏看不得女兒犯愁,哼道:“皇帝,就算是皇帝又怎麽樣?他難道不怕天下悠悠之口?雁兒你別怕,要是真有那麽一天,娘就去找你外公,你舅舅幫忙,娘就不信了,面對天下文人口誅筆伐,他還敢做出這種事?”
賀疏雁對着自己母親感激一笑:“女兒就知道娘最好了。”
賀方哭笑不得地屈起手指用指節敲了敲桌子:“夫人,你就別來打岔了。士林這張牌,打得好,固然是好,可若是打不好,可就比不打還糟糕。
你想想,這事若是讓那些迂書生知道了,固然能把皇帝罵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咱們女兒呢?雁兒的名聲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指不定回頭就被人推出來做為魅惑皇帝的罪魁禍首,斬之以平民亂。
還是說,要雁兒自戕以示清白?咱女兒憑什麽好好的日子不過要為這種事搭上一條命不是?
何況若只是為了讓雁兒不好過,也能讓她那時的夫家來背這口鍋,對于皇帝自身還是絲毫無損的。”
“那……那怎麽辦?”江氏也一時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