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楊霖來曾家看楊夢那天, 曾忱十八歲生日。
他們所有人聚在一起,滿堂歡聲笑語,歡迎這遠道而來的小舅子。
曾忱作為一個外人, 格格不入。她從後門出了門,像幽靈一樣, 游蕩在街上。那天夜裏的風很大,曾忱穿一件燈芯絨的包身半裙, 露出半截小腿。風吹過來, 涼得很。
街上的蛋糕店開着門, 暖黃色的燈光吸引着曾忱進去。她像一只游魂, 推開蛋糕店的大門,迎面而來是一家人在替小孩子慶祝生日。
這像一張畫了雞血的符, 鎮在她腦門上,又把她逼退。
曾忱退出去,退回到陰影裏。
第二天, 學校有人追求她。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曾忱答應了。她談了一場戀愛, 很短暫, 只有幾天。
對方還算是個好人, 因為在分手之後, 也沒打擾過她的生活,甚至也沒說過任何關于她的不好的言論。
來得像風, 匆匆又匆匆。
即便是她提的分手,理由很惡劣,很直白。
——抱歉。
只有一句這麽蒼白的解釋。
所以後來曾忱也懷疑,她對容起雲動心,或許也算因果輪回。
提示開始登機的聲音, 打斷了她的思緒。曾忱把帽沿擡起來,露出她一雙清澈的眼。
離開這裏真好啊。
曾忱抱着骨灰盒,坐上飛機。她手機早關了機,從北城機場落地江城機場,花了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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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機場出來,有出租車司機在攬客。曾忱和其中一個師傅談妥,送她回至平區。
付錢的時候需要支付寶,打開手機,才發現又有好多條消息,大多來自江岳。曾忱猶豫了一秒,要不要把他拉黑算了?
司機把二維碼遞過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曾忱掃碼付錢,“謝謝。”
江城的房子也是租的,舊房子,租金不高,靠着江。因為是舊房子,條件并不算很好,但是很溫馨。
曾忱離開的時候,本來要退了這房子。房東奶奶說,沒事兒,給你留着吧,等你想回來住了,再回來住。
曾忱從包裏拿出鑰匙,打開門,一切如舊。曾忱把骨灰盒放在桌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深吸一口氣。
而後折返室內,對着骨灰盒輕聲開口:“媽媽,我帶你回江城了。”
房子面積也不大,她的聲音落下來,輕飄飄的。
四處也很安靜,只有她的聲音。
林靜永遠也沒辦法回答她了。
她聯系好了江城的墓地,今天天色不早,明天才能過去。
這邊她住了三年,該有的都有,什麽也不缺。
晚飯是點的外賣,吃飯的時候,她準備了兩副碗筷。等到江城的夜落下來,溫柔而恬靜。
可惜這種溫柔而恬靜的日子沒過多久。
江岳從北城趕來了江城。他是一年前認識曾忱的,在一個攝影展上。江岳知道她在江城的住處,他本是去她北城的住處找她,結果撲了個空。曾忱說一周後,結果三天就走了。
江岳又氣得冒火,一路風塵仆仆趕到江城。
他下飛機的時候,剛巧和容起雲撞個正着。
容起雲已經上了車,隔着緩緩上升的車窗玻璃,和他打了個照面。容起雲目光不曾停留,從他身邊掠過。而後車窗升上來,什麽都擋住了。
江岳看着他的車尾漸遠,心中更是憤憤難平。
—
容老爺子的傷說重不重,并不危及生命;說輕也不輕,日後對生活多少有些影響。
一大家子聚在醫院裏,老爺子本就覺得丢人,看着他們這麽多人過來,心情更加不好。
“你們這是做什麽?又不是哭喪!個個這種難看表情!做給誰看!我又不是死了!都給我高興一點!該忙的都忙去吧。”一番中氣十足的話下來,又忍不住咳嗽。
趕走了所有人,最後只剩下一個容起雲。
容起雲臉皮厚極,又不聽話,雖然是他一手帶大,但自己太有主見,老爺子常常覺得頭疼。
他兀自坐着削蘋果,果皮未斷,容起雲神情得意,遞給老爺子。
“吃口蘋果,壓壓驚。”
老爺子看他一副沒正形的樣子就來氣,三十二歲的人了,還是這樣子,身邊也沒個貼心的人。
老爺子将他從頭到腳一番打量,又忍不住說教:“你啊你,老二,我這也是老生常談了,你自己明白,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說你,沒個着落,跟個沒根的飄萍似的……”
容起雲回嘴:“根不是在容家嗎?”
老爺子擡手要抓手杖打他,被他一把按住。老爺子從前并不常說教,但到底是年紀上來了,人對蒼老和死亡似乎有所感知,因而變得怯弱、不安以及柔和。
那根手杖被老二按住,他已經沒力氣再掙過他。
只好長嘆一聲,“我知道你不願聽,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定下根來,只是老二,你要明白,你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你年輕時候,太過輕浮,女孩子打着轉地換,該鬧到我這裏來。我從前該嫌棄你不知尺寸,到現在,反倒希望你能像那會兒一樣。”
他已經時常陷入這種喋喋不休裏。
容起雲把他的衰老看在眼裏,垂下眼睫,輕松開口:“老爺子,你寬心吧,我有數的。”
老爺子長嘆一聲,“你有數,你每回都這麽說。”
他說着,自己撐着身子要躺下去。
容起雲搭手扶他,站定在光影裏,聲音輕了幾分,“這回是真的有數。”
老爺子背過身去,“我累了,你也去忙你的吧。”
等忙完老爺子的事,接他回家休養,一切妥當之後,回過頭來找曾忱,卻意外撲了個空。
容起雲按了半晌的門鈴,也沒人應。問過才知,這屋住戶拎着箱子,像是搬家了。
容起雲神色微斂,幾乎自嘲:真是一如既往地幹脆。
三年前這麽幹脆,三年後也是。但三年前他沒找她,三年後卻不是了。容起雲叫徐知陽訂了最近的飛江城的機票,關于曾忱住處行蹤,他一查便知。
消息不過一個半小時,就到他手中。
看着那份資料,容起雲卻在想:原來這麽容易的事,他卻一直沒做。
這幾天,他忽然認清了一些事情。
他在乎他對于曾忱的意義,大過于在乎他自己的面子。
那天從醫院回來後,他回了一趟南舍的房子。南舍的房子是他送給曾忱的,除去這一樁房産證,還包括裏面的家具擺設以及衣服首飾等等,但是她一件沒拿。
南舍一點也沒變,她走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現在就是什麽樣子。容起雲回顧一番,卻忽然發覺,他忽略了一些事情。
房子裏有一間畫室,和另一間用來存畫的儲物室。儲物室裏放着曾忱給他畫過的畫,那半年裏,曾忱倒是給他畫過很多畫。
她走了以後,容起雲時常會來這裏坐坐。
他竟然從未發現,少了一幅畫。
那天他發覺這事實,手指都在顫抖,心跳也跟着加速。
這意味着,曾忱也不是那麽決絕。
那幅畫像連接着兩節斷藕的一縷絲,而容起雲,忽然像一個為發現一縷絲而情難自抑的三歲小兒。
看見老爺子躺在那兒的時候,容起雲心裏緊張得很。他當然怕,怕老爺子出什麽事。
在這種生死未蔔的煎熬裏,容起雲卻意識到,原來時間寶貴。
他從前真是蠢透了,他竟然真的沒找過曾忱。
若是曾忱也出了什麽意外呢?
這念頭忽然冒出在他腦海裏,他看着那亮起的“手術中”,就像人生的紅燈一樣。
這更讓他堅定了要去找曾忱。
不管他們從前如何,他一定要去找她。把那些沒說的話,都說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