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蕭小王爺殺氣騰騰, 雲琅自作孽,咚一聲在榻前磕了腦袋,隐隐聽見了些金戈鐵馬的铮鳴。
手掌墊在腦後, 近于束縛的力道劈面相逢,自克制下洶湧翻上來。
蕭朔死死攬着他, 粗重呼吸擦過濃深暗夜,攪亂了清寒月色, 砺開鮮明的口子。
雲琅叫他親得視野泛白,摸索着伸出手,及時護住了蕭朔肋間刀口和肩頭的劍創。
蕭朔身上滾熱, 筋骨微微戰栗, 漆黑眸底寒潭深處,像是燃起一片熾烈山火。
“我知道。”
雲琅盡力喘勻氣息, 伸手抱緊他:“我看見了, 你在。”
雲琅阖眼, 掌心慢慢碾過蕭朔的脊背,一點一點,将他從一場無邊醒魇裏抱出來:“從此以後, 你再不必做那些夢了。”
蕭朔肩背輕悸,要收攏手臂, 被雲琅輕輕按住:“留神扯了傷,我看看。”
“無事。”蕭朔阖眼靜了片刻,啞聲道, “不疼。”
雲琅失笑:“我疼。”
蕭朔怔住, 擡眸看着他。
兩人早交心, 彼此牽挂進骨血,許多話從不必特意多說。
尤其雲少将軍, 向來最不愛提這些酸話,總覺得兒女情長,簡直沒有半分英雄氣概。
雲琅撫了撫傷上裹着的繃布,稍撐起身,在蕭小王爺疼的地方輕輕吹了吹。
他所餘力氣不多,氣息也淺。微溫的氣流撫過傷處,最後一點熱意也散了,涼涼潤潤撩進胸襟。
蕭朔氣息微滞,低聲道:“雲琅――”
“客氣什麽。”雲琅一本正經,“總歸我自小照顧你,凡你執意,向來不與你争……”
蕭朔:“……”
雲琅人在榻上,沒力氣醒過來,親耳聽了蕭小王爺信口開河,都十分擔憂老太傅一戒尺将人揍趴下。
将這一句話還了回去,雲琅心滿意足,再要開口,神色忽然微動。
蕭朔只是皮肉傷,反應比他更快,吹滅了榻前燭火,扯開棉被,覆着雲琅一動不動伏在榻上。
廊間,老太傅的腳步聲漸近,踱到門口。
……
雲琅叫他按在榻上,眼睜睜看着當年還板着一張臉勸他的小皇孫一路歷練至今,憋了半晌壓不住樂,悄聲道:“好身手……”
蕭朔瞥他一眼,不便開口,将人放緩力道吻住。
當年府上,兩人年幼時,雲琅半夜不睡,沒少來禍害他。
端王偶爾查夜,若抓着了兩個小的不好好睡覺,便要罰沒第二日的點心。
蕭朔勸不住他,又不忍心看雲琅失魂落魄盤桓點心鋪,日複一日,終于練出了眼疾手快防備查夜的本事。
後來年紀長些,端王不再查夜了,這本事也沒了用武之地。
門外的影子不只有太傅,還有戒尺。蕭朔覆着雲琅,蟄伏着不動,寧神靜心屏息以待。
雲琅叫他暖洋洋抱着,舒服得眯了眯眼睛,摸索幾次,攏住蕭朔掌心。
蕭朔被他在掌心劃來劃去,起初還以為是在寫字,專心拼湊了半天,才發覺原來根本全無章法。
細微酥癢輕輕蹭着,雲琅手指的涼意潤潤貼在他掌心,盤桓摩挲,噼啪綻開簇簇火花。
蕭朔屏息,牢牢壓着心神,以口型低聲道:“你從哪裏……”
雲琅耳力比他強,眼疾手快,松開調戲蕭小王爺的手,将他捂着嘴抱到一處。
門外,蔡太傅操心操肺,生怕這兩個天魔煞星還要折騰,蘸茶水捅開一點窗紙,向裏仔仔細細看了一圈。
屋內不見動靜,帷幔安安穩穩垂着,漆黑一片。
老太傅滿意點點頭,熄了油燈,放輕腳步悄悄回了房去歇息。
蕭朔心神微松,動了下,挑開床幔想要開口,忽然怔住。
雲琅仍牢牢抱着他,仔細護了他身上容易牽扯的傷處,臂間力道安穩妥帖,竟已就這麽睡熟了。
月色從床幔縫隙漫進來,雲琅阖着眼,眉宇間終于釋開力竭的疲倦,低低咳了兩聲,将臉埋進他胸肩。
蕭朔伸手,回護住雲琅。
明黃聖旨寫着開城禦敵的聖谕,蓋上政事堂的朱紅印泥,被交到他手裏,還帶着未幹的墨色。
文德殿內,交出了侍衛司重劍的皇上緩過心神,冰寒殺意牢牢釘在他身上:“你诓朕?”
這朝野的臣子百姓,哪怕人人盡數倒戈,雲琅也絕不會與和西夏人聯手。
皇上那一刻被唬住了心神,一而再再而三,如何還想不明白:“你還诓了朕什麽?大理寺玉英閣,侍衛司謀逆,高繼勳……你幾時開始謀朝的?”
皇上緊緊攥着白玉國玺,盯着他:“你可知叛人者人恒叛之,凡陰謀鮮血,一旦沾了,再洗不淨。”
他接了聖旨虎符,朝宮外走。
“你會與朕一樣!”
皇上語氣寒鸷冰冷,陰森森死死追上來:“路是血鋪的,踩得都是人心人命。你走得愈深,愈只剩你一個,背後皆是無底深淵,不再有回頭退路……”
蕭朔閉上眼睛,攬住雲琅,将他填進懷裏。
沉光藥力,透支心神百骸,多撐一刻,都是乏進骨子裏的疲憊無力。
雲琅撐到現在,只為将一腔暖意留給他。
蕭朔垂眸,靜了良久,吻上雲琅眉睫:“我不會再做那些夢。”
雲琅在夢裏釋然,糾着的眉峰舒開了,大大方方回蹭他。
蕭朔叫他親親熱熱連挨帶蹭,越發懷疑雲少将軍是偷看了些什麽,總歸此時問不清,也只得将人愈深抱了,藏進懷裏。
他不會再做那些夢。
路是心頭血,背後是眼前人。
雲少将軍一場好夢,花前月下,美景良辰,還等他去赴。
蕭朔阖了眼,心底再不剩半點陰霾念頭,與雲琅偎了,一并徹底放開身心睡熟。
明月朗照,洗淨了青石上的血色。活過來的汴梁街頭,挑起了第一盞血戰西夏蕩平敵寇的走馬燈。
一晃過去數天,初六送窮,初七人日。初九拜天公,五更鼓響過,酒樓重新開張,熱鬧鬧的爆竹遍地紅火送歲除,屠蘇酒香重新飄到了街頭巷尾。
琰王傷勢初愈,能見人迎客,終于開了封閉多日的府門。
“京中大體安穩,篩過三遍,揪出十幾個西夏探子。”
開封尹一早守在門口,叫老主簿引進來,與蕭朔見了禮:“雲将軍好些了麽?”
蕭朔拱手同他作禮,點了下頭:“衛大人有勞。”
他與雲琅閉府養傷,宮裏情形又不明朗,京中一應事務盡數落到了開封府。
衛準這些天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忙得焦頭爛額,到現在不曾好好睡過一覺,看起來倒比重傷的琰王殿下更憔悴些。
“原本傷得也不重。”
蕭朔道:“這些天不入宮,給個說法罷了。”
老主簿這幾日已攢了能繞王府三圈的藥方,捧了暖身的熱屠蘇酒送過來,瞄了瞄蕭朔,終歸咽了話出去忙碌。
“宮中密談數日,想來已慌了。”
衛準道:“禁軍如今盡數落在王爺與雲将軍手中,宮中勢力,就只剩了金吾衛與侍衛司暗衛。”
“派去襲殺襄王的暗兵營入了圈套,盡數覆沒,襄王不知所蹤。集賢閣失火,楊閣老也不見了去向。”
衛準兩邊不靠,進不去文德殿,也收不着集賢閣的試霜令,只能盡力找自己知道的同他說:“襄陽府給的說法,西夏鐵騎襲京,襄王帶兵是為護駕平叛……”
蕭朔并不意外:“他既舉事,不會不留退路。”
“如今襄陽黑鐵騎也已覆滅,宮中襄王兩敗俱傷,都已掀不起什麽風浪。”
衛準喝了口屠蘇酒,壓下連軸轉的疲憊,長舒口氣:“王爺如今作何打算?”
蕭朔正要開口,看見主簿才出去片刻便又匆匆進來,擱下茶盞:“有事?”
老主簿點了點頭,悄聲道:“小侯爺醒了。”
衛準聞言一怔:“雲将軍――”
“稍待。”蕭朔起身,“失陪。”
琰王殿下如今雖仍寡言冷淡,卻也已不再如當初那般叫人望之生畏。衛準怔了片刻,才意識到蕭朔是在同自己說話,忙起身道:“王爺請便。”
此前一戰,衛準這幾日已聽都虞候細說過宮中情形,驚心動魄之餘,也難免憂慮。
這般激烈的戰事,雲琅能挽狂瀾于既倒,定然使了些不計後果的辦法。
如今看來,只怕這辦法的後患,還要甚于蕭朔身上可見的傷勢。
衛準送蕭朔出門,終歸忍不住,皺緊了眉。
蕭朔出了會客的外堂,回到書房內室,雲琅恰好在熱騰騰的煎茶香氣裏睜開了眼睛。
榻上安穩,雲琅陷在暖被厚絨裏,朝他笑了笑,又合上眼睛。
“難得醒了。”蕭朔輕聲道,“吃些東西再睡。”
雲琅不餓,側了側頭,往他掌心貼了貼。
朝堂有琰王殿下,民生有開封尹,朔方軍如今民心所向,陰謀宵小輕易動不得。
雲琅難得當了甩手掌櫃,這幾日放開心神徹底睡透,此時仍覺倦得全身發懶,只想再好好睡一覺。
蕭朔摸了摸他的額頭,沒觸到異樣的熱度,又仔細探了雲琅脈象。
郁結盡散,雲琅的脈象已好了不止一絲。不遲不數,不細不洪,穩穩抵着他的指腹,已漸有了妥帖的勢頭。
蕭朔松開手,接過冒着熱氣的煎茶,吻了吻雲琅的眉眼:“好歹吃幾口。”
煎茶是府上精心制的,用了糯軟香甜的羅田板栗,混着上好的白芝麻,浙杭的橄榄,西嶺的核桃,一并炒得酥香磨碎,只香氣也撩撥得人睡不踏實。
雲琅枕在蕭小王爺肩頭,将睡意壓了壓,打了個呵欠:“摸幾下。”
“……”蕭朔莫名:“什麽?”
“吃幾口,摸幾下。”
雲琅眯了眼睛,上下照蕭朔身上掃過一遍,讨價還價:“地方我挑。”
蕭朔:“……”
有件事他始終想問,此時再忍不住,扳過雲琅胸肩:“你究竟看了些什麽?如何學的這些……”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雲琅一腔怨念二話不說砸在琰王殿下腦袋頂上:“你叫人燒給我看,還來問我?”
蕭朔蹙緊眉:“什麽?”
雲琅仍乏得厲害,沒力氣同他掰扯,懶懶倦倦阖了眼又要睡回去。
蕭朔不知雲琅翻扯得是那段舊賬,卻也顧不上同他計較,橫了橫心,低聲:“……可。”
雲琅立時精神了,睜開眼睛灼灼看着他。
蕭朔:“……”
雲琅靠在軟枕上,就着小王爺的手喝了一口煎茶,拿眼睛掃過蕭朔左肩:“過來,叫我摸摸。”
蕭朔一怔,扶着雲琅靠在軟枕上,俯下肩頭,叫他仔細摸了摸。
雲琅細細查過一遍,又喝了口煎茶:“右肋,自己脫衣裳。”
蕭朔啞然,眼見雲琅又擺出了萬花叢中過的風流少侯爺架勢,索性也配合着解開衣襟。
雖說不知從何處學了些奇技淫巧,可真到實踐處,雲琅要看的仍是他傷了的地方。
這些天,雲琅卸下心防徹底睡透,也當真聽了他的話,一不管府外風雲變幻,二不問朝堂風波暗流。
唯獨怎麽說也不肯聽的,還是要看他的傷。
蕭朔讓少将軍從肋間查到背後,連不知多久前闖大理寺玉英閣、叫袖镖在腰後戳得那一道早痊愈的傷痕也細細摸了,一碗煎茶終于喂下去了大半。
蕭朔拿過茶水給他漱了漱,替雲琅拭去薄汗,攬着人放回軟枕:“如何?”
“勉勉強強。”
雲琅很是入戲,摸了枕頭下面藏着的扇子,扇面朝着自己,嘩啦一聲展開了潇灑搖搖搖搖:“今夜侍寝,綁了給我送進來。”
蕭朔有心縱着小王妃,壓了壓嘴角,垂眸耐心道:“是。”
雲琅唰一聲合了折扇,流蘇輾轉,在指間轉了兩個圈,順勢挑開蕭小王爺已解了大半的衣襟。
蕭朔難得見雲琅這般倜傥架勢,不由生出好奇,握住扇骨:“這又是從哪裏學的?”
“用得着學?”
雲琅難得占了先手,折扇一轉,繞着蕭小王爺手腕煞有介事撩撥:“天賦異禀,無師自通。”
蕭朔失笑,正要說話,已叫雲琅拿折扇挑了下颌。
這般架勢未免太過不成體統,蕭朔擡眸要說話,卻微微一頓。
雲琅眉目清致俊朗,此時半困不困,乏意盤旋,莫名多了幾分缱绻溫存,搭上這一副頗像回事的架勢,竟平白撩得人心頭輕滞。
蕭朔定定心神,将體統暫且擱在一旁,握了雲琅持扇的手,低聲道:“今夜侍寝……此時天光還亮。”
雲琅充耳不聞,以折扇将蕭朔勾過來,仔細回想着圖上情形,含了小王爺喉間輕輕一咬。
蕭朔一時連天光也尋不見亮了,閉了閉眼,屏息勒住肩背,只将手臂環在雲琅背後。
微酥的疼瞬間襲上來,摻着細膩柔軟的溫存碰觸,将人瞬間攏住。
熱意氤氲鼓蕩,不得掙脫。
雲琅靠過來,熱乎乎伏在他胸前。
蕭朔這幾日平白受他撩撥,還要忍耐着不将雲少将軍親昏過去,裏外煎熬,啞聲道:“開封尹在外面。”
“我有封手書,在書房放着,叫他帶給商恪。”
雲琅耳根泛紅,一路燒着進衣領:“眼下……先不說這個。”
蕭朔用力阖了下眼,堪堪守住清明心神:“說什麽?”
雲琅手中折扇攔在他背後,仔細想了想,又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蕭朔:“……”
雲琅拉開些距離,聚精會神找了找,找到一處沒咬過的地方,又咬了一口。
蕭朔:“?”
雲少将軍不知從何處學來的本事,前半程撩得人心神動搖,熱意蘊着肺腑,若不是開封尹在外頭煞風景,他未必能忍得住。
被咬了這些口,就實在幹幹淨淨不剩下半點旖念了。
蕭朔扶住雲琅,抵着額頭試過溫度,蹙了蹙眉:“怎麽了?為何忽然――”
雲琅這幾日昏昏沉沉,終于找着了報複的機會,拿着折扇照蕭小王爺當頭狠狠一敲,咣當躺回榻上。
蕭朔堪堪伸出手,在他腦後一墊:“沒有了?”
雲琅閉着眼睛,胡亂撈住蕭朔扯過來,照着便是一口。
蕭朔不明就裏,他原本不通這些,研讀話本也是按部就班,沒見過雲少将軍這些旁門左道,壓着心念攥了下拳:“不成體系……該有剩下的。”
“是有剩下的。”雲琅嘆息,“那白衣公子将世子攬了,唇舌抵着,肆意玩弄,細細嘗遍。”
蕭朔叫他這幾個字引得心底一跳,低聲道:“于是――”
“于是,這本配了字畫了圖、精致難得的《春宮良宵傳》就從宮裏被擡出來,送到了我面前。”
雲琅面無表情:“當着我的面,付之一炬。”
蕭朔:“……”
“肆意玩弄,細細嘗遍,咬到此處。”
雲琅長嘆,扯着被子蒙到頭頂,管殺不管埋地将蕭小王爺踹出去:“全燒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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