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老主簿帶人修了數日的湯池, 盡心盡力,若不是梁太醫見勢不對攔得快, 險些便叫人挂了朦胧紗幔、點了旖旎燈燭。
此時将兩位小主人引過來,老主簿還很是遺憾,自覺氣氛還遠不到位:“可要些絲竹琴曲?似有若無,缥缈又不缥缈……”
“……”蕭朔掃了一眼興致勃勃要起哄的雲琅:“不必。”
老主簿同雲小侯爺對視一眼,皆惋惜地嘆了口氣。
“送一碗牛乳來。”蕭朔道,“要熱的,加些蜂蜜。”
雲琅自十歲起就再沒碰過這種哄小孩子的東西,老大不情願,打了個哈欠:“蕭小王爺幾歲了?我不喝。”
雲琅叫薄裘裹着, 已察覺到溫泉熱烘烘的潤澤水汽, 與肌骨間匿着的寒意兩相對沖, 微微打了個激靈。
他已将那一陣乏歇過去了, 叫冷熱一激,清明不少:“好歹泡湯池, 也不搭些帶勁的, 麻飲小雞頭,旋炙豬皮肉, 冰雪涼水荔枝膏……”
蕭朔由他胡亂點菜,将人輕輕放下:“誰說只是拿來喝的?”
雲琅張了張嘴,不急開口,迎上蕭朔溫靜黑瞳, 腦中念頭不自覺頓了一瞬。
老主簿侍候在湯池邊上,正要出門叫人準備, 聽見這一句, 心頭驟懸:“王爺不可!梁太醫說了, 小侯爺如今底子弱,扛不住太野的,當即便會暈過去……”
雲琅:“……”
蕭朔:“……”
蕭朔不知老主簿整日都在期待些什麽,将雲琅扶穩,擡頭道:“是叫他先墊一墊胃,葡萄釀喝着不覺,其實性烈,免得明日又喊胃痛。”
老主簿愣了半晌,幹咳一聲,讪讪低了頭閉緊嘴,快步出去吩咐了。
蕭朔知道主簿關心則亂,并不追究,扶着雲琅,叫他在被熱水烘得微燙的石板上躺好:“歇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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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琅還在惦記一碗牛乳的野法,熱乎乎往毯子裏縮了縮,心猿意馬點頭。
蕭朔在他額間摸了摸,拿過暖玉枕,墊在雲琅頸後。
“我是來泡湯池的。”雲琅由他擺弄,低聲嘟囔,“又不是來湯池邊上睡覺的……”
“你如今體虛,內寒勝于外溫,不可直接下去泡。”
蕭朔道:“要緩一緩,否則下去也不會好受。”
雲琅不知原來還有這些說道,悻悻躺平了,在微燙的幹淨石板上來回翻面烙了幾次。
蕭朔看他折騰,有些啞然,伸手握住雲琅裹着的薄裘。
“別搗亂。”雲琅專心致志烙自己,“暖一暖……”
翻到一半,叫蕭小王爺伸手撈了個滿懷。
雲琅身不由己,一頭翻進了蕭小王爺臂間,格外想不通:“這是搗亂的時候嗎?還不趕快叫我暖和暖和,好跟你鴛鴛戲水?”
老主簿尚未回來,此時四下無人,雲琅頂着張大紅臉,放肆着胡言亂語:“醒時同交歡,醉後不分散,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鴛繡被翻紅浪……”
蕭朔眼看他篡改前人詩句,終歸聽不下去:“若蔡太傅此時在,只怕要拿戒尺打你十下手板。”
雲琅難得這麽豁出去,被他抱得結結實實,心蕩神搖:“蔡太傅除了聽我亂背詩,是看不見咱們倆抱在一塊兒膩歪嗎?”
“……”蕭朔擡手,捂住了雲少将軍這張嘴,單手剝開他衣襟。
雲琅仍想說話,在蕭小王爺的掌心底下動了動嘴,不情不願:“嗚。”
他只知道鬧,全然不知這般輕輕磨蹭,熱意攙着唇片涼軟,貼在掌心是何等感觸。
蕭朔氣息微滞,看了雲琅一眼,挪開手:“少說幾句。”
“少說幾句就睡過去了。”雲琅還心心念念盼着葡萄釀,“我若睡在湯池裏,那還能做什麽……”
蕭朔靜看了片刻掌心,攥了下,慢慢道:“也可——”
雲琅聽見他出聲,回神:“啊?”
“無事。”蕭朔道,“你急着暖身子,此事不該找石板。”
雲琅愣了愣,不及反應,已叫蕭小王爺細細剝了外袍,整個攬進懷裏。
雲琅不及防備,貼上他胸口熱意,微微打了個激靈:“怎麽這麽燙?”
蕭朔視線在他唇畔停了一瞬,托着雲琅肩頸,叫他盡數卸了力。
雲琅還不放心,要去摸蕭朔是不是在雪地裏凍得發了熱,好容易挪着擡起只手,便被蕭朔握住:“沒事。”
雲琅覺得分明不像沒事:“胡鬧,我看看——”
他一動彈,身上大半分量落進蕭朔懷間,身體相貼,忽然一頓。
蕭朔盤膝坐定,單手攬着他,輕嘆:“少将軍。”
雲琅:“……”
蕭朔慢慢道:“你——”
“知道了!”雲琅惱羞成怒,“這湯池裏是不是下了淫羊藿?”
蕭朔看他半晌,将全無自知之明的雲少将軍稍挪開些:“只有舒筋活血的,你我還用不上這味藥。”
“你既管殺不管埋,好歹收斂着些。”
蕭朔道:“我若叫你殺透了,情難自禁時,你再暈過去……”
雲琅眼下已燙得幾乎當場暈過去,走投無路,面紅耳赤地向後挪了挪。
蕭朔眼看他幾乎要挪進湯池裏,伸手将人扯回來,叫雲琅靠在池邊,貼着肩臂半近不近地偎了:“我今夜調了你的親兵,去查了那一夥雜耍伎人。”
雲琅此時正想聊點正事,如逢大赦,松了口氣:“查的如何?”
“追出兩處據點。”
蕭朔道:“其中一處不是戎狄人。”
雲琅目光亮了亮:“是襄王派人聯絡的地方?”
“離陳橋很近,是一家書鋪,已開了好些年。”
蕭朔點點頭:“全城鋪開搜查,近在咫尺的,反倒不曾發覺。”
“燈下黑,越近越找不到。”
雲琅常遇上這種事:“我當初千裏追襲、剿滅敵首,都跑出去快百裏,才發現跑過了,那個戎狄頭子還在我後面呢。”
襄王平素不入京城,在京中的聯絡據點定然極隐蔽,既要穩妥,不能有分毫張揚醒目,卻也要能遞出消息,不使京中諸般事務無人主持。
能在禁軍陳橋大營邊上紮根這些年,安穩過了一輪又一輪的核查,定然極不容易叫人察覺。
“能藏這麽久,當真藝高人膽大。”雲琅好奇道,“究竟如何傳的消息?”
“那書鋪老板極謹慎,除了接消息,從不與襄王或戎狄任何一方接觸,故而難查。”
蕭朔道:“每隔十五日,他會去進一批書,按特定擺法上在架上。”
雲琅此時不願動腦,懶洋洋靠着蕭朔,打了個哈欠:“書名第一個字拼起來是一句話?橫着一排……”
“……”蕭朔看着他:“他日若有消息要傳遞,叫旁人來做,你切莫插手。”
雲琅聽出他這不是好話,惱羞成怒,拍蕭小王爺大腿而起:“怎麽了?!排成一排多有氣勢!戎狄識中原字本來就少,一進門看見一排書,頭還不夠大的!”
蕭朔點了點頭,順着他說:“于是殿前司巡查時,看見書鋪架上,一橫排書名首字連起來,竟是一句‘我是襄王,今夜造反’。”
雲琅:“……”
蕭朔慢慢道:“于是,殿前司決心反擊,将下面一排擺成了‘做你伯父的夢’。”
雲琅:“……”
老主簿輕推開門,端來加了蜂蜜的熱牛乳,又加了幾碟精致點心。蕭朔接了,讓老主簿回去歇息,又吩咐了守住暖閣,不準旁人進來,有事在門外通報。
回頭時,雲琅已經樂得眼前一黑,一不留神掉進了湯池裏。
蕭朔一眼沒照應到,看着漾開水紋,心頭一懸,和衣跳下泛着藥香的水裏:“雲琅?”
湯池的水已染上醇厚藥色,滾熱蒸着,霧氣朦胧,看不清其下情形。
水紋漸平,仍不見人。
蕭朔蹙緊眉,在水中摸索:“你掙一掙……雲琅!”
藥池為泡藥浴,泡全才不虧藥性,修得并不算淺。
起身時雖沒不過胸腹,可若是失足滑跌了,不及防備嗆了水,驚慌時卻未必能站得起來。
蕭朔心中焦急,再顧不上揶揄雲琅,自水中仔細尋找。走到池邊,衣擺忽然被人用力一拽。
不及回神,已被蹲在池底憋了半天氣的雲少将軍拽牢,帶着一身熱騰騰水汽,迎面撲了個結實。
蕭朔不及防備,退了半步,倉促将人牢牢護住。
“就是藏起來吓唬你,吓傻了?”
雲琅壓不住樂,擡起只手,在蕭小王爺眼前晃了兩晃:“當年咱們兩個去放河燈,不也這麽玩……”
蕭朔驚魂甫定,一手攬在雲琅肩背,慢慢收緊:“當年這般玩鬧時,我便叫你吓得驚悸了三夜。母妃問過太醫,做了個枕頭叫我抱着,才漸睡好。”
“……”雲琅記頭不記尾,輕咳一聲,讷讷:“是嗎?”
“你那個寶貝枕頭是這麽來的?”
雲琅忽然想起來:“我都沒敢碰過,你不是向來極稀罕?怎麽這些日也不見你捏捏抱抱……”
蕭朔心跳仍劇,閉了閉眼睛,稍平下氣息,将雲琅抱過來,從頭到腳細細捏了一遍。
雲琅:“……”
蕭朔停了片刻,重新握回他胳膊,捏了捏:“瘦了。”
“瘦你伯父。”雲琅切齒,“流雲身法是要身輕如雲的,你再這麽喂我,也不必叫什麽流雲拂月,改叫烏雲蓋頂算了。”
蕭朔受他一記怨氣,心頭反倒定了,替雲琅解了一身濕淋淋衣物,搭在一旁。
“當真吓傻了?”
雲琅見他不開口,彎腰看了看蕭朔臉色:“這個也不行?罷了罷了……下次不同你鬧了。”
雲琅扯着蕭朔,胡嚕他後背:“收收驚。你也不必這般緊張我,我水性你還不知道?紮個猛子、游上一兩個時辰,都是等閑小事,哪會在這種地方嗆着?”
“水性再好,該擔心還是要擔心。”
蕭朔看他半晌,慢慢道:“若是你跌下去時一時不慎,崴了左足,又因慌亂,右腿抽了筋,兩只手撲騰時磕在了一處,頭撞上池底……”
雲琅:“……”
雲琅半點溫存念頭沒了,松開手看着蕭朔,心情複雜:“小王爺,你那些夢魇要都是這麽咒我的,我可就不幫你治了。”
蕭朔将後面的話咽了回去,凝眸看了雲琅一陣,将他攬過來,輕輕吻上眉宇:“若是……你醉了酒,偏要去河裏放替別人祈福的河燈,一失足卻踩了空。”
雲琅心頭一跳,愕然擡頭。
蕭朔拿過熱騰騰的牛乳,扶了雲琅坐在池邊,将碗抵在他唇邊。
雲琅想通了是怎麽一回事,坐了半晌,終于再忍不住切齒:“先、帝……”
他顧不上的那幾年,明明瞞得好好的事,也不知道先帝到底跟蕭朔唠叨了多少。
蕭朔擡眸,靜看着雲琅咬牙低聲嘟囔,撫了撫他的額頂。
雲琅面紅耳赤坐了半刻,橫橫心重回九歲半,閉上眼睛就着他的手噸噸噸喝淨。
胃裏暖熱,便比之前妥帖得多,四肢百骸冷熱沖突的隐隐酸痛竟也像是跟着緩了不少。
雲琅舒舒服服嘆了口氣,擡手要拿布巾,蕭朔已擁住他吻下來。
與此前的那些吻都有些不同,蕭朔身上仍是燙的,掌心也燙,貼着他的後心,将熱流一點點沿着脊柱激上來。
微促的氣息噴灑下來,碰上一處,便在一處染上熱意。
蕭朔擁着他,手臂幾乎已是某種忍耐不住的禁锢姿勢,力道偏偏極克制,仍只松松圈着他。
只要雲琅一掙,便能順勢脫開鉗制,順道把蕭小王爺頂個跟頭。
雲琅泡在泛着藥香的熱水裏,叫琰王殿下這般介于行兇與被行兇地試探吻着,動了動,輕嘆口氣。
蕭朔肩背微繃,胸口起伏幾次,向後撤開。
雲琅扯住他,照蕭小王爺結結實實咬了一口,擡手緊抱上去。
他入京前,滿京城都說琰王暴戾恣睢、為所欲為,想做什麽便做什麽,隐約已有無法無天般架勢。
如今看來,蕭小王爺這個脾氣,卻分明是要活活将自己忍死了事。
當年變故後,雲琅在宮中養傷時,的确在上元節偷跑出去過。他本想去看看蕭朔,卻不敢去,一個人喝得大醉,去汴水放了祈福的河燈。
金吾衛不敢離他太近,遠遠墜着護持。見雲琅竟墜進了汴水裏,吓得神魂俱裂,飛撲過去将人救出來,送回了文德殿。
“我的身手,就算醉成泥,還能失足掉下去?”
雲琅瞞不住,索性半點不瞞,攥着蕭朔的衣領,咬了牙低聲:“傻子,我是醉昏了頭,想去撈你。”
蕭朔呼吸驟然一窒,擡眸定定看着雲琅。
湯池滾熱,霧氣蒸騰,兩人身上都是淋漓水意,一攪就是滿池漣漪。
雲琅松開手,閉緊了眼睛,摸索着把蕭朔的衣物往下扒。
蕭朔叫他扯開衣襟,擡手要攔,叫雲琅反制住手臂一把扯開。雲琅身手極利落,身形交錯,已将他外衫一把抹下來。
蕭朔用力阖了下眼,火花在胸口噼啪灼過,又被狠狠壓下去:“雲琅。”
蕭朔低聲:“我并非……你如今身子承不住。”
“因為這個?”雲琅問,“我身子好了,你就敢把我按翻在榻上,把我捆起來,對我這樣這樣那樣那樣了?你要等我不害羞,那得等到猴年馬月?!”
蕭朔叫他戳中心事,靜了片刻,輕聲道:“你曾勸谏我,房中之事,不可沉迷捆綁束縛——”
雲琅愁死了:“我那時候又不知道房中之事歸我管!”
蕭朔:“……”
“你自己琢磨。”
雲琅壓着火,扯了自己的衣帶,将蕭朔眼前牢牢縛住了,又去扯蕭小王爺的衣帶。
蕭朔想要攔,腰間一扯一空,已叫雲琅搶了先手。
蕭朔靜默一陣,不再出聲。
雲琅看他不掙紮,皺緊了眉:“你不害怕?”
“怕。”蕭朔道,“你話本練到第幾冊了?”
雲琅:“……”
“怕只怕……雲少将軍看了不少,卻全未領會貫通。”
蕭朔道:“只怕雲少将軍比我的膽子大,勇武到這一步,下手捆了人,卻只能抱着沒頭沒腦亂親。”
雲琅:“……”
“你如何知我不敢冒犯你。”
蕭朔被衣帶覆着雙眼,垂了頭,慢慢道:“我好容易将你一條命扯回來,金貴些、不敢磕不敢碰怎麽了?等你好了,只怕我敢,你卻又——”
“誰說我不敢!”雲琅咽不下這口氣,硬着頭皮,“站直了!”
蕭朔輕嘆一聲,配合站直。
總歸雲少将軍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不會,縱然捅破天,大抵也做不出什麽事。
蕭朔有心叫雲琅過一次瘾,并不攔他,立在湯池裏,将雙手背在背後,等着雲琅來捆。
水流無聲輕攪,随着水中人的動作,輕緩流動,撥觸着泡在水中的身體。
酥酥癢癢。
蕭朔等了半晌,雙手仍空着,蹙了蹙眉:“雲琅?”
“沒好呢。”雲琅沒好氣含糊道,“叫我幹什麽?”
“叫你一聲。”蕭朔道,“看你是不是偷偷擦了水、換了衣物出去,叫我這般在池水裏站上三天,自己先将襄王之亂平了。”
雲琅:“……”
蕭朔不知他在做什麽,擡手要解眼前衣帶,被雲琅攔住:“慢着。”
蕭朔停下動作,等雲少将軍吩咐。
“你……幫我把那一碗蜂蜜牛乳也拿來。”
雲琅道:“最後一下,我壯壯膽。”
蕭朔大略記得位置,摸索幾次,将仍溫熱的沁香蜜乳端過來,喂雲少将軍一口氣豪飲幹了。
雲琅心滿意足,叼着什麽東西用力一咬:“行了,看看。”
蕭朔已隐約猜出了些大概,解下衣帶,沉默看着眼前情形。
蕭朔靜了靜,心情有些複雜:“你——”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雖說與預料截然不同,但平心而論,雲少将軍也的确很敢作敢為。
蕭朔一手端着空碗,将衣帶随手散進水裏,按上額角,用力揉了揉。
……
雲琅已琢磨了好些天,費了大力氣,拿衣帶将自己捆了,自力更生五花大綁地坐着。
威風凜凜,打了個奶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