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蕭朔被衣帶遮住視線, 一手護着雲少将軍腰背,靜在原地。
雲琅熱騰騰坐着,伸手解了他覆眼衣帶, 渾身滾燙磕磕絆絆:“帶, 帶勁嗎?”
蕭朔:“……”
蕭朔阖了下眼,睜開,将雲琅展平在幹草上。
雲琅尚不及防備,眼睜睜看着自己就地躺平,當即攥緊了衣領:“幹什麽?!”
好歹也還在大理寺的地牢裏, 雲琅也只是想跟蕭小王爺做些話本上有趣的小事,倒也不曾灑脫到就在牢房裏這般坦誠相見。
雲琅攥着領口,被蕭小王爺攬着肩背,格外緊張:“我方才親得這般好?烈火焚身, 情難自禁……”
“……”蕭朔撐在他身側:“你看的話本裏, 情難自禁都是這樣親出來的?”
雲琅被他噎住, 心虛嘴硬:“左右總有幾本……是又如何?”
“倒不如何。”蕭朔道, “來日我自與審文院說一聲, 該查封一批信口開河、篡文竊版的地下書鋪。”
雲琅:“……”
蕭朔靜了片刻:“你該讀些正經話本, 雖說沒有下冊, 但總歸流程并無太大差池……”
“我看過!”雲琅惱羞成怒, “誰說看了就要會的?”
雲琅咽不下這口氣,扯着蕭小王爺攀比:“你當初也看了千八百遍的軍中槍法, 還帶着圖的!學會了嗎?!”
蕭朔常被他翻舊賬, 已能當做等閑:“達者為先, 我當初不通槍法時,自知不夠開竅,日日夜夜同你請教鑽研。”
雲琅眼看着琰王爺段數愈發高明, 被“日日夜夜”、“請教鑽研”吓了個激靈,張了張嘴沒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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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朔按過他幾處穴位,看了看雲琅的臉色,将雲少将軍墊着翻了個面:“春宮圖是宮中秘傳,本朝律例,并不在民間刊發。你若想看帶圖的——”
雲琅面紅耳赤,幾乎一頭紮進稻草裏:“不看!”
蕭朔看着他,壓了下嘴角笑意。指腹一寸寸碾過雲琅單薄衣物下的脊背,找出幾處背後穴位,慢慢推開阻滞的經脈。
話本上所說的,其實也不盡然準确。
這般硬邦邦亂來,按理實在形同胡鬧,扯不出半分後續發展。可方才雲少将軍卯足力氣親了個帶響的,從耳後燙進衣領,暖乎乎熱騰騰地坐在他懷裏,卻平白激得人氣血一撞。
若不把雲琅放下去,幾乎就要見微知著、耳聰目明的雲少将軍叫有所察覺。
兩人這些日子寝食都在一處,蕭朔已大致摸清了雲琅管撩天撩地不管瀉火的脾氣。将這一處軟肋交出去,保不齊哪天雲琅便會心血來潮嘬他一口,掉頭得意洋洋上了房看熱鬧。
雲琅此前耗力太過,方才又被夢魇着不自覺閉了息,縱然偏門旁道激了氣血,經脈也仍阻滞不通。蕭朔按了幾次,激起筋骨間隐着的酸麻隐痛,已叫他滲出了一層冷汗。
“不必忍着。”
蕭朔伸手,替雲琅拭淨了額間冷潮:“若是實在——”
“實在不想。”雲琅緊閉着眼睛,壓着心裏癢癢,堅貞不屈,“帶圖的有什麽好看……不看。”
蕭朔:“……”
蕭朔本以為此事已聊過去了,他不願見雲琅強忍,只是想叫雲琅疼就叫出來,此刻也不由停了手:“當真?”
“當……”雲琅堅貞到一半,自己先洩了氣,“好看嗎?”
雲琅雖沒少在宮裏翻騰,奈何先皇後管得太嚴,對這些東西向來只聞其名,一眼都沒睹過:“比話本還刺激?什麽樣的……”
蕭朔平了平氣,将忽然來了精神的雲少将軍按回去:“我也不曾看過。你若想看,我去找蕭錯借。”
雲琅失笑:“怎麽又是他?什麽都找他,你當年的木雕還人家了沒有……”
兩人不過閑聊,雲琅枕在胳膊上,不知閃過哪個念頭,心思忽然微動:“對了,蕭錯這些年都幹什麽了,怎麽沒聽見他的動靜?”
“沒做什麽。”蕭朔道,“與少時差不多,封了景王,整日裏四處逍遙閑逛,做了木雕便四處送人。”
雲琅若有所思,點了下頭,沉吟着埋回了胳膊裏。
蕭朔:“他也與此事有關?”
“算,也不算。”
雲琅搖搖頭:“說跟他有關,倒不如說跟先皇後有些關聯。”
蕭錯大了兩人四五歲,論輩分雖然是個叔叔,卻因為年歲擺着,從沒享受過做叔叔的半分威嚴。
當初雲琅養在先皇後膝下,就住在延福宮裏。蕭錯在皇子裏年歲最小,因為機靈讨喜,也沒少被帶去給皇後打趣解悶。
“他自小就喜歡擺弄木頭機關,也有天賦。”
雲琅由蕭朔通脈拿穴,平了平氣,在臂間衣料裏蹭去冷汗:“你見我在這玉英閣內得心應手,其實是因為這裏面的大半機關,我都曾親眼見過。”
蕭朔手上微頓,蹙了蹙眉。
“見歸見過,沒這般兇險要命。”
雲琅笑笑,踹了踹他:“過去的事了,我如今還全胳膊全腿的,擔心什麽。”
蕭朔垂眸,掃了一眼雲琅肌膚筋骨下蟄伏着的不知多少暗傷,沒答話,重新按住他竹杖穴,使了三分力一推。
雲琅悶哼一聲,生咽回去了,繼續道:“你也知道,延福宮不在宮牆之內,是單獨分出來的所在……”
“前朝宦官谄媚,為擴建皇城,将內城北的禁軍兵營遷走,建了延福宮。本朝承之,改為帝後休憩頤養之所。”
蕭朔道:“鑿池為海,引泉為湖,殿宇樓閣争奇鬥巧,盡是異花奇石、珍禽走獸。”
“倒也沒這麽……”雲琅不大好意思,“奇花異石有些,蔡太傅當年教你們這段的時候,珍禽走獸說的是我。”
蕭朔頓了下,手上不由停了,低頭仔細看了看。
他素來不信怪力亂神,看着趴得溜扁的人形雲少将軍,一時竟不知該不該再細問。
“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不是白虎嗎?”
雲琅讷讷:“先皇後還給了我個玉麒麟。你知道,宮中向來愛瞎傳什麽異象……”
蕭朔:“麒麟上房,要換屋梁?”
雲琅張了張嘴,幹咳一聲。
蕭朔的确聽過不少,只是心中始終覺得雲琅風光霁月,從沒同他聯系起來:“麒麟擺尾,閣塌殿毀……”
“可以了。”雲琅聽不下去,“總歸——太傅煩我折騰,老拿這個取笑我。你們背得朗朗上口,我總不能站起來自己承認。”
雲琅伏在幹草上,橫了橫心,若無其事接着向下說:“只是毀了閣這件事,也不能光怪在我頭上。”
“多年前,先皇後曾叫蕭錯督監,在延福宮內造了一座閣樓。”
雲琅道:“延福宮原本就多奇巧樓宇,在裏面再建一座,倒也不算多奇怪。故而無論內外,都并沒人多注意此事。”
雲琅那時已常年跑朔方軍,難得回來一趟,也是隔了半年,才看出來住慣了的宮裏拔地起了座樓。
樓外看着平平無奇,偏有金吾衛日夜巡守,隔些時候便圍得密不透風,頻繁有人進出。
雲琅自然好奇,沒少繞着設法研究。
“可惜金吾衛圍得死,說什麽都不讓我進去看。”
雲琅道:“我央了姑祖母幾次,也不準,只說不幹我的事。”
蕭朔收回手,靜聽着他說。
“我不明就裏,還因為這個很是牽挂了一陣,也去找過蕭錯,可他竟也裝傻充愣閉口不提。”
雲琅道:“于是我——”
蕭朔:“便越發忍不住,索性趁着夜黑風高、寂靜無人,悄悄摸進去了。”
“……”雲琅回頭,對着他磨牙:“小王爺,君子不揭人短。”
“君子也遠庖廚。”蕭朔從容道,“我今後不替你做點心了,你自去買。”
雲琅一時甚至有些後悔放任蕭朔這五年修煉嘴上功夫,屏息平氣,隔着幹草結結實實踹了蕭小王爺一腳。
他這一下力道已比方才足了不少,蕭朔眼底稍安,掌心隔着早透了冷汗的衣物,覆在雲琅脊背上:“你接着說。”
“我——”雲琅一時氣結,怏怏趴回去,“忍不住,趁夜摸進去了。”
雲琅埋着頭,低聲嘟囔:“下三門休生開,再向上,開始見着機關,暴雨梨花針……”
蕭朔聽懂了他的意思:“那座樓其實是仿着玉英閣建的?”
“應當就是玉英閣最原本的圖紙。”雲琅點了下頭,“至于後來,又如何改造調整,是大理寺與襄王勾結暗中所作。宮中不知,故而也沒能及時跟着變動。”
雲琅那時尚不知這些,只知道樓裏風險重重,處處都是機關。他見獵心喜,越遇上這等情形越覺興奮,實在忍不住,又試着向上闖了幾閣。
四、五層還有不少遭人硬闖破壞的痕跡,到了六層,痕跡便已格外稀疏。
到第七層,幾乎已同剛建成一般,不見半點新舊創痕。
“後來我想,那些痕跡大抵是先帝先後派金吾衛試着往上硬闖,才留下的。”
雲琅道:“那時先帝大抵就已知道了大理寺的事,也有了提防。在延福宮內複刻一座,适當減去威力,若有人能憑身手破開機關硬闖上去,來日不可為之時,便也可能闖進玉英閣。”
“你那時所見。”蕭朔道,“無人能上第七層?”
雲琅點了點頭:“我這次也不敢上去,因為按照原本不曾調整的那份圖紙,第七層該是死門。”
蕭朔眼底一凝,擡眸看着他。
“大抵是大理寺琢磨了下,發覺第八閣設成杜門,這條密道就實在太高了。跳下來縱然有這些幹稻草接着,也要摔出個好歹。”
雲琅笑了笑:“只好七八兩層對調,将出口設在了第七層。若是沒發覺這個埋頭往上闖,反倒是自取死路……怎麽了?”
雲琅看了看蕭朔神色,擡手晃了下:“我又沒察覺,說漏了什麽嘴麽?”
“你的确喜歡機關暗器,趁夜闖閣,也并不意外。”
蕭朔道:“但你從來知進退,并不會明知死門,還硬要往裏沖。”
雲琅被他挑出破綻,一時頓住,轉了下眼睛:“蕭錯——蕭錯出言激我,說我上不去第七閣,就是沒爪的瘸老虎。”
“你不受激。”蕭朔道,“當初與戎狄對陣,對面罵陣三日,無所不用其極。朔方軍不動如山,最後尋得時機一擊潰之,成就雲騎第一場大勝。”
雲琅咳了一聲,盡力搜刮:“蕭錯騙我,說七閣裏有好東西……”
“你一向怕鬼神之事,太傅罰你一人在黑透了的房間內反省,都要吓得你拿火石将房子燎了。”
蕭朔道:“既然它叫死門,縱然有再好的東西,你也不會碰一下。”
雲琅:“……”
雲琅無論如何诓不過去,撐身坐了起來,嘆了口氣:“你送我那件金絲甲,我不小心掉在門裏了。”
蕭朔蹙緊眉:“金絲甲該貼身穿,你如何會掉在門裏?”
雲琅被他問住,吞吞吐吐:“碰巧……”
蕭朔:“如何碰的巧?”
雲琅一時語塞:“我,我一個鹞子翻身,被暗器撬開了搭扣,又被兩柄镖掀開了袖縫……”
蕭朔看着他:“然後被暗器們扶着,脫了金絲甲,挂在了榻邊。”
“……沒有。”
雲琅心知自己編不圓,洩了氣:“我揣懷裏了,沒舍得穿。”
蕭朔幾乎匪夷所思,深吸口氣,按了按額頭:“那是件護甲——”
“我管他是件什麽!”雲琅咬牙豁出去了,“刀劍無眼!我就喜歡,怕碰壞了,行不行?!”
“……”蕭朔被雲少将軍氣勢如虹地吼了一通,有些沒能緩過來,靜了片刻:“行。”
“刀劍匕首,那般鋒利!一抹一個血口子!”
雲琅不得理也不饒人:“我穿在身上,回頭給我劃花了怎麽辦?!”
蕭朔:“……”
“你還問我!送我那麽不好拿的東西,揣着都費勁!”
雲琅來了勁,氣勢洶洶:“逃亡也不能帶着!被抓了也不能帶着!你就給我個能藏着能攥着的能怎麽——”
蕭朔聽着雲琅胡攪蠻纏地發洩,心裏跟着一疼,阖了下眼。
雲琅最怕他這個架勢,好不容易起來的氣勢兀自軟了三分,皺了皺眉:“……怎麽了?”
“我就那麽一說……別往心裏去。”
雲琅探着腦袋,繞蕭小王爺轉了一圈:“你給我什麽我也帶不了啊,我那個小玉麒麟都不小心丢了,現在也沒找着呢。”
雲琅猶豫了下,攏着蕭朔的手,往他懷裏挪了挪:“不是兇你,我就是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一不好意思就不講理……唔!”
雲琅自投羅網,被蕭小王爺親了個結實,睜圓了眼睛。
蕭朔攬着他的背,唇齒輕緩厮磨,細細吻淨了沁着鐵鏽味道的血氣。
雲琅被他碰着了舌尖傷口,微微打了個激靈,有點想以牙還牙咬蕭小王爺一口,終歸沒舍得。閉着眼睛老老實實被親了半晌,含混着輕嘆了一聲。
蕭朔輕蹙了眉,要查看他情形,被雲琅扯回來,手腳并用抱住。
蕭朔還發着熱,胸肩都微微灼燙,透過衣物,烙在胸口。
也像是透過已恍如隔世的時空,無聲無息,烙在那一束觸不到底的日光塵灰上。
雲琅眼底酸澀,滾熱水汽忽然就湧出來,始終盡力壓制着平穩的內息猝爾一亂。
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
蕭朔察覺到異樣,稍稍分開,看着雲琅抵在他胸口,打着顫全無章法地盡力蜷緊。
“我知你夢見了大理寺獄。”
蕭朔收攏手臂,将雲琅護在懷間:“你若知我,便不必忍着。”
雲琅肩背悸栗得愈深,最後幾乎是微微發着抖。像是有某些被強行鎖住了的、長久不曾關照過的情緒,一經解封便洶湧沒頂,不由分說地封住了他的口鼻。
漆黑的水牢,死寂的憲章獄。
緩慢剝奪着生機的濕冷觸感,封鼻溺口,猙獰着漫開冰涼死意。
雲琅阖着眼,用力攥住了蕭朔衣袖,指節用力得幾乎青白:“他們說你吃了禦米,我……放不下心,我……”
蕭朔撫了下他的額頂,輕聲道:“我的确吃過。”
雲琅胸腔狠震了下,倏而擡眸。
“那半年,我常被召進宮去伴駕,問些讀了什麽書之類的閑話。”
蕭朔道:“每次都會賜一盞姜茶,那姜茶同母妃沏的很像,會令我想起些過去的事。”
雲琅只想着防備蕭朔府上不被趁虛而入,全然不曾想到還有這一處,臉色愈蒼白下來。
蕭朔朝他笑笑,輕聲道:“放心,早沒事了。”
“我只防備了府上,沒能防備這一層。”
蕭朔道:“先帝那時又尚在,我也沒想到,他竟能将手伸到這個地步……”
“等發覺時。”蕭朔道,“已多少着了些道,幸而毒性不深,倒也都來得及。”
雲琅掌心透出涔涔冷汗,虛攥了下拳。
蕭朔握住他幾乎痙攣的手指,慢慢理順松開,攏在掌心:“此事隐秘,連我府上的人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們審我時……為了激我。”雲琅蹙緊了眉,低聲,“我那時心神混沌,所聽所想都不很清楚,如今想來,那青衣老者只怕就是楊顯佑。”
雲琅垂了視線,迫着自己細回憶那時情形:“那老者還說,只有先設法降服我,才能将我當成一把刀,捅在皇上的死穴……”
“你我不是他人手中刀。”
蕭朔圈住雲琅,捏着他心脈,從懷中取出枚藥,喂到雲琅唇畔:“君若成刀,我自為鞘,不受人降。”
雲琅也不問,張嘴将那藥吃了,含混嘟囔:“好生黃暴……”
“……”蕭朔頓了頓:“雲琅。”
雲琅飛快咽下去:“什麽藥?”
“吃了才知道問。”
蕭朔看他一眼:“引你入套,分明比我容易得多。”
“你不也說了?我嘴刁,一桶姜茶裏混了一滴禦米汁也能嘗出來。”
雲琅失笑,他心底仍餘悸,盡力不顯露出來,握了握蕭朔的手:“你那時……”
“我那時着了道,被先帝關在文德殿內殿,讓我強忍。”
蕭朔道:“忍過三日,可進水米,忍過十日,可停藥石。忍過十五日,餘毒盡清,再無幹礙。”
雲琅抿了下嘴,看了看蕭朔:“怎麽不說還得拿鐵鏈鎖铐住手臂,無論如何痛苦掙紮,也絕不可有人進門……”
“你之所以這麽怕我碰禦米,不正是因為這個。”
蕭朔平淡道:“他不能叫我察覺,并不敢下狠手。我的毒性不深,只是發作時多少有些想喝姜茶,随意熬一熬就過去了。”
雲琅:“……”
雲琅看着蕭小王爺,心情有些複雜:“你這口味……還這般奇特嗎?”
“我那時在外面跑,看見有人做姜糖的,險些就給你買了。”
雲琅唏噓:“要不是我沒有錢……”
蕭朔看他一陣,笑了笑,伸手覆在雲琅頸後:“丁點罂粟毒罷了,你無非總覺得自己理當照顧我,卻不必拿這個折騰自己。”
雲琅受了他這一撫,心底跟着穩了穩,耳根一熱:“什麽叫覺得?我本就——”
雲琅忽然頓了頓,凝神聚了聚內勁,蹙了下眉:“你給我吃的什麽藥?”
“你如今一身舊傷,雖不肯說,見你活動時處處收斂,就知今夜有大風雪。”蕭朔道:“火已熄得差不多,大理寺卿知道暗門通地牢,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進來。”
“我不是問這個!”
雲琅有些焦灼:“這是什麽時候,你給我吃化脈散?一會兒若能叫你糊弄過去,也就罷了,若是糊弄不過去,還要打一場——”
“你豁出命,帶我殺出去。”蕭朔道,“然後呢?”
雲琅一時語塞,咬了咬牙。
“你我要裝作重傷垂死,縱然有連勝帶殿前司周旋,也未必能保萬全。最穩妥的,還是叫望聞問切出來的也以假亂真。”
蕭朔看着他:“你原本計劃的,是一掌打暈了我,自己閉氣斂脈,龜息假死。”
蕭朔:“至于帶着內傷閉氣斂脈,會不會加重內傷,會不會傷及哪處經脈、再添一處你這裏一樣的傷,你都不曾想過。”
雲琅被他掀了個底掉,張口結舌:“我——”
蕭朔将手掌自雲琅胸前移開,架住他已隐約頹軟的身形:“我想盡辦法,教會了你要活着。如今又要再絞盡腦汁,一點點教你不止要活着,還要設法叫自己平安。”
蕭朔垂眸:“冥頑至此,束脩便要兩樣算了。”
雲琅被他堵得結結實實,忽然聽見這一句,一陣錯愕:“什麽束脩?!”
“束脩,出自《禮記》。”蕭朔道,“民間俗稱,也叫學費,常為十條臘肉……”
“我知道!”雲琅想不通,“這東西怎麽還要學費,你教我學不就行了嗎?”
蕭朔搖搖頭:“我教你,費盡心血,你不可不還。”
雲琅眼看就要被蕭小王爺一顆藥放倒,哭笑不得,破罐子破摔:“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看上那塊肉了,你自己割……”
蕭朔垂眸,在他唇上碰了碰,輕咬了下。
雲琅:“……”
端王英靈在上。
他終于把蕭朔教歪了。
雲琅此刻內力寸寸化去,手腳頹軟無力,徒勞動嘴:“小王爺,我這嘴還得拿來親人,還請口下留情……”
蕭朔耳後此時也一樣滾熱,擡眸掃他一眼,貼了雲琅唇畔,低聲道:“來日再讨。”
雲琅長舒口氣:“好好,你自算利息。”
“覺得疲倦,就不必硬撐。”
蕭朔擡手,覆在他心口:“你該學着将諸事交給我,信我能處置妥當。”
蕭小王爺一次教的太多,雲琅打算過一刻再學,盡力撐着心神:“沒信不過你……”
“先皇後既然遣景王修建機關閣,定然已有所察覺,既然如此,延福宮內一定還有我們要的東西。”
蕭朔道:“這些日子,我會設法叫人去探一圈。”
雲琅意識一寸一寸混沌,咳了咳:“還有——”
“景王看似閑散,只怕手中也有些先皇後留的遺诏。”
蕭朔道:“我伺機去拜訪。”
雲琅張了張嘴,仔細想了一圈:“還——”
“你那小玉麒麟。”蕭朔将他攬了攬,抱進懷裏,“若是掉在了延福宮裏,我掘地三尺,也會幫你找出來。”
雲琅:“……”
雲琅徹底沒了可擔心的,閉了嘴咂摸半晌,将臉埋進蕭朔衣料裏,扯了嘴角笑了笑:“也不用三尺,兩尺九寸就行了。”
蕭朔垂眸看他,也擡了下嘴角:“給你親個響?”
雲琅老大不好意思,幹咳:“不用不用,按你的……”
他說着話,氣息已不自覺弱下來,眼皮墜沉,身上也跟着軟了軟。
蕭朔将他抱緊,貼在雲琅唇畔,聲音輕緩:“安心。”
雲琅安心了,在他懷裏合上眼睛。
蕭朔垂眸,看着雲琅躺在他懷間,眼底神光渙散,盡力掀了幾次眼睫,努力朝他聚了半個笑影,終歸無以為繼安靜合攏。
有人在地牢外高聲喊着,盔甲碰撞的聲音自牢門口傳過來,在青石磚牆上磕碰,彙成格外刺耳的嘈雜。
蕭朔靜坐了一陣,胸口些微起伏,臉上血色一寸寸褪了,單手撐住地面。
一路闖上來,将雲琅從爆炸中撲出去,要毫發無損自然不可能。幸而雲少将軍處處藏碧水丹,他今早出門,在枕頭下面還摸出來一顆。
雲琅氣力已竭,又被夢魇懾了心神,狀況太差,竟也沒能看得出來。
蕭朔低咳了兩聲,沒再壓制,叫血腥氣沖上喉嚨,不受控地溢出來。
他原本已備了假死的藥草,真到不可為時,拼上傷些身體,總歸有穩妥退路。
如今倒是正好用不上了。
些許震傷,總比假死損傷小些,卧床調理幾日便能養回來。
蕭朔已有妥當主意,将雲琅護在身後,聽着門外動靜,撐了稻草起身。
殿前司都虞侯叫連勝引着,壓着侍衛司,咬牙急趕過來:“殿下!”
蕭朔擡眸,深望他二人一眼。
都虞侯微怔,身旁連勝已瞬間領會,高聲道:“琰王與護衛找到了,都受了重傷!生死不知,快去找醫官過來!”
都虞侯也跟着反應過來,忙出去高聲喚太醫。蕭朔晃了下,被連勝撲過來扶住:“殿下,少将軍——”
蕭朔搖了搖頭,示意無礙,回頭看了雲琅一眼。
連勝死死壓着心底焦灼,看着蒼白安靜的雲琅,再看蕭朔臉色,咬牙低聲:“您放心,定然将少将軍與您一同平平安安送回府裏,出了錯,連勝提頭來見……”
蕭朔阖了下眼,又垂眸示意。
連勝啞聲:“殿下!”
蕭朔目色嚴厲,顯然不容他再多說一句。
連勝立了半晌,終歸橫下心咬緊牙關,凝神拿捏着分寸,一掌不輕不重擊在蕭朔胸口。
蕭朔一口血嗆出來,垂頭昏死過去。
連勝眼眶通紅,跪下來将他堪堪扶住。下一刻,大理寺卿已帶着黑衣護衛,慌張沖到了憲章獄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