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次日一早, 書房遞消息,又要了一百個插銷。
老主簿帶人裝滿了三個箱子,瞄着王爺出府, 親自送過來, 屏息敲開了書房的門。
雲琅收拾妥當,已同王爺一處早睡早起,用過了早飯。他還沒到出門的時候,一個人坐在桌前,沉吟着研究桌上的插銷塔。
老主簿抱着箱子, 小心翼翼:“怎麽就到了這一步……”
“一言難盡。”雲琅試着捏住一個,挪着往外抽了抽,“府上有夜行衣嗎?勞您幫我弄一套,我晚上要用。”
老主簿愣了下, 瞬時抛開旁雜念頭, 緊張道:“您要去什麽地方?可有什麽危險嗎?王爺——”
雲琅擺了下手:“不妨事, 只是去探個路。”
雲家以武入仕, 有家傳的輕功身法。雲琅從小練得熟透, 還嫌無聊, 又去金吾衛裏滾過一圈, 同先帝手下暗衛也常有較量讨教。
戰場拼殺講究的多是大開大阖, 雲少将軍武功路數矯捷輕靈,其實有些相悖, 真上了沙場并不很順手。
當初剛進朔方軍時, 雲琅總要被端王拎着教訓幾番。不能在馬背上坐不住, 不能嫌馬慢跳下來自己跑,也不準蹦起來打人家對面将軍的腦袋。
雲琅被端王按着打磨了好幾年,才終于堪堪适應了戰場馬上搏殺的身法。但他畢竟不長于此, 去朔方軍時又年少,筋骨還未長成,力氣天然不是強項。莫說和端王在馬上拼鬥,真對上全副披挂的重甲騎兵都尉,也要想些辦法才能智取。
可若是不用打仗,要論潛進哪個地方探一探路、摸些消息,京城內外找遍,也翻不出來幾個能比他自出手更靠得住的。
雲琅琢磨着插銷塔,險些抽塌了一次,堪堪扶穩:“這幾日的拜帖裏,可有集賢閣那位楊閣老一系的?”
“有幾張,只是都擱置了。”
知道雲琅夜裏才要出門,老主簿稍一怔神,忙道:“有,禮部和禮儀院的人來過,國子監也有人來,特意留了帖子。”
雲琅接過帖子,大略掃了一眼,擱在一旁:“壓下去,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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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主簿低頭記下,“是要等再有些分量的官員嗎?”
“國子監司業,倒也不是一點分量沒有。”
雲琅已記清了蕭朔整理那份名單,搖了搖頭:“只是這些人,都還只是他明面上的門生。”
蕭小王爺在明,原本便被皇上打定了主意扶成活靶子,拿來和對方玉石俱焚。
如今對面勢力雖隐在暗中,卻已隐約摸出端倪,雙方在皇上眼皮底下暗中較力,拼得是誰更坐得住。
不能進不能退,這位被他們蒙對了、又不講道理不按套路逼出來的楊閣老,如今只怕才是最難受的。
“開封尹立場,他心裏大概也清楚。衛準的脾氣,最多只能作壁上觀,不會任他驅使。”
雲琅摸出了敲門,自層層疊疊的插銷塔中慢慢抽出來一個,搭在最上面:“按我被試霜堂撿回去的次數,他手下可使喚得動的寒門子弟,只怕不下數十人。”
老主簿聽不懂這些,只是想起試霜堂那些密辛,心裏一陣難受:“哪怕為了王爺,您也切不可再叫自己傷成那樣了。”
雲琅失笑,摩挲着桌邊茶杯,慢慢轉了個邊。
老主簿沒得着他回應,心頭不由一緊:“小侯爺?”
“我自知道輕重。”雲琅道,“不打緊。”
老主簿看着他,反倒越發不安,快步過去,将書房門牢牢關嚴。
“……”雲琅回神擡頭,看着眼前情形,一時甚至有些敬佩:“咱們府上是人人立志,要将我關上捆起來嗎?”
“若是将您關上捆起來,便能叫您平平安安的,我們縱然挨罵受罰也做了。”
老主簿低聲道:“如今情形的确兇險,可真遇上要衡量抉擇的時候……”
“我也會先考慮他。”雲琅道,“我方才走神,是去想別的了。”
老主簿怔了怔:“想什麽?”
“我如今情形,身上舊傷,未好全的還有總共七處。”雲琅沉吟,“經脈不暢,一是血氣虛弱、不能時時推行,二是當初受了傷,未加處置,放任着落了病根。”
老主簿一顆心驟然懸到了嗓子眼:“您怎麽忽然說這個?”
雲琅傷得重,府上自然沒人不知道。可老主簿這些日子親眼看着雲琅被梁老太醫紮成刺猬,躺在榻上寧死不屈,從沒見過雲小侯爺招供得這般痛快。
事出反常,老主簿反倒滿腔憂慮,上去急扶他:“可是舊傷又發作了?!您先別出門,我們這便去請梁太醫——”
“不是。”雲琅将人按住,“舊傷罷了,我如今康健得很。”
老主簿憂心忡忡:“您上次也是一邊這麽說着,一邊咳了半盆的血。”
雲琅被人翻慣了舊賬,如今已然不知道慚愧,認錯得格外順暢:“上回是我胡扯,太不像話。”
“這次确實不是虛言。”雲琅拉着他,誠懇老實,“您信我。”
老主簿仍滿心遲疑:“您上上次叫我信您,下了榻,還沒出門就舊傷發作疼昏了。”
“這也着實過分。”雲琅反省,“舊傷發作了,如何還能胡亂折騰?小命不要了?得關上綁起來。”
小侯爺今日的态度實在太好,老主簿反倒尤其沒底,一時有些擔憂王爺的房頂,牢牢守着門:“既然……您為何忽然說起這個?”
雲琅等了半天這句問話,清清喉嚨,高高興興:“蕭朔說要弄個藥池,陪我一塊兒泡。”
老主簿愣了下,忽然想起來:“府上說要修湯池,是用來做這個?”
老主簿日日盼着兩人多讀書,如今竟已突飛猛進到這一步,格外欣慰:“好好,您放心。我們定然照着這個用途修,修得舒舒服服、寬寬敞敞的。”
雲琅對湯池要求倒不很高,裏頭有水、能裝下兩個人就夠,點了點頭,興致勃勃道:“照他說的,哪兒受過傷,就要沾了藥油按摩那個地方。”
雲琅耳後有些熱意:“我沒睡着,琢磨了半宿,覺得我傷得有點少。”
“……”老主簿剛欣慰到一半,“什麽?”
“傷得少啊。”雲琅很惋惜,“滿打滿算,還沒好全的也就七處,還都是前胸後背肩膀上的。我自己摸着都沒什麽肉,硬邦邦有什麽意思。”
老主簿一時幾乎沒回過神,磕磕巴巴道:“所,所以……”
“我在想。”雲琅已琢磨了半宿,此時還糾結,捧着茶杯,“現在往屁股上捅一刀,來不來得及。”
老主簿:“……”
“又怕湯池幾日就修好了,我這傷卻還沒好。”
雲琅考慮得周全:“到時候下了水,還沒幹什麽,倒先見了紅,憑小王爺看過那幾本小破話本只怕跟不上……”
“小侯爺。”老主簿實在忍不住,犯顏直谏,“恕老仆直言,您的話本……看得只怕也沒比王爺強到哪裏去。”
雲琅莫名:“我什麽都看過,哪裏不比他強?”
在外頭東奔西走的時候,雲琅躲在山間破廟裏養傷,無事可做,全靠看這些東西打發時間。
山高皇帝遠,地方的書局書鋪管轄不如京城這般嚴格,話本遠比京城野得很。單一個溫泉,就有少說十來種二十種寫法,醒着的昏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各有各的妙處,遠不只京城裏這些情節手段。
雲琅這次回來的急,又是奔着死路來的,還有些随身的東西沒帶回京,留在了半道上。
若是蕭小王爺再找不到下冊,只怕就該琢磨琢磨怎麽帶話給地方舊部,把他自己珍藏的幾本話本設法托人送回來了。
老主簿聽着,心情複雜:“您是說……外頭的話本花樣繁雜,什麽都有。”
“是。”雲琅沒好意思說得太直白,見老主簿說了,索性也承認,“的确比京裏面的豐富。”
老主簿:“光是溫泉,就有二十種寫法。”
雲琅點點頭:“是。”
“您看了二十種寫法。”老主簿道,“現在為了讓王爺揉一揉……決心自己紮自己一刀。”
雲琅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這二十種寫法裏,有要動刀子的嗎?縱然有……是這麽用的?就生往上紮?不都是在燭尖燒熱了,沾着蜂蜜——”
老主簿堪堪頓住話頭,咳了一聲:“總之,又哪有一種是像您說得這般的?”
老主簿活了幾十年,頭一次見兩人能把日子過成這樣:“您幸虧是在這兒說了,要是您一時上頭,去找王爺說……”
“我沒忍住,同他說了。”雲琅淌在桌上,“您猜這一百個插銷是做什麽的。”
老主簿:“……”
“我還當我天賦異禀,想出了第二十一種。”雲琅有些悵然,嘆了口氣,“原來與前二十種還這般不一樣。”
老主簿一時有些想給王爺送碗定心安神湯:“您往後……有什麽念頭,先同我們商量商量。”
老主簿知道插銷是做什麽的了,叫來玄鐵衛,叫給書房每道門窗各安上十個:“切莫直接去找王爺了。”
雲琅看着一屋子叮叮當當的玄鐵衛,怏怏不樂,趴在桌子上:“知道了。”
“您的匕首是不是又被王爺收走了?”
老主簿看他手中空空蕩蕩,已猜出了是怎麽回事,“王爺睡個好覺不容易,您先別去拿了,若是實在沒有趁手兵器,老仆去開府上兵器庫……”
“倒不用。”雲琅摸了摸袖間飛蝗石,“我愛用那一柄,就是因為它好看。”
雲少将軍自小慣出來的毛病,用什麽都要用最好看的。每次随軍出征,寧死不戴笠子帽,不穿四五十斤的步人甲,銀袍銀铠銀槍,槍頭上還要簪一簇正紅的槍纓。
挑匕首,趁不趁手姑且不論,自然也要先挑個花裏胡哨看着便極貴極值錢的。
雲琅吹着參茶,忽然想起件事:“他是不是說過,我的槍和箭都在大理寺?”
老主簿一時沒能跟上雲琅的思緒,愣了下,點點頭:“王爺的确說過……想來應當不差。”
“當初事情出得急,各方都沒來得及反應。”
老主簿道:“那時是當今皇上、當年的六皇子兼執着大理寺。大理寺卿查得雷厲風行,當日定罪,當晚便将府裏的東西盡數抄沒了。就連王爺後來去要,也只是被客套話給送出了門。”
雲琅大致知道這些,點了下頭,回想了下:“如今的大理寺卿,還是姚厚麽?”
“是。”老主簿道,“就算如今論起來,朝中這些舊官故署,大理寺也是最早跟着當今皇上的那一批心腹。”
老主簿還記得當時情形:“當年六皇子初封賢王,開始嶄露頭角,便是藉由大理寺協審的一場大案,硬生生扳倒了上代三司使……”
雲琅正走着神,忽然出聲:“三司使?”
“是啊。”老主簿點了點頭,“是個鹽行的案子,當時鬧得很大。”
“上代三司使是江陵王蕭延平,據說是下頭的官員與他勾結,一夜屠了人家鹽行滿門。”
老主簿那時還未入王府,細想了想,給雲琅大略講了講:“鹽行的人上京告狀,開封尹派人下去查案,竟在下面受了重傷,險些沒能回得來。”
這個案子當時鬧得滿城風雨,京中幾乎沒人不知道。只是時間太久,已過去二十五六年,漸不被人提起了。
如今朝中,還有記得此事的,也要麽年事已高,清閑養老不問世事,要麽尚在埋頭鑽營、各謀出路,沒人再閑談這個。
“此事官官相護,按得極死,求告無門。”
老主簿給雲琅續了杯茶,繼續道:“上代開封尹争了半年,心灰意冷,竟當堂辭了官職告老還鄉。先帝派人去追,沒能追得回來。”
老主簿道:“開封府無人主事,朝中又無儲君兼任。只得按照祖制,在皇室子弟中選出一位,代領開封府……”
雲琅問:“就是咱們如今這位皇上?”
“是。”老主簿點了點頭,“後來——”
雲琅擱下茶杯:“為何不是端王叔?”
“怎麽會是先王爺?”老主簿停住話頭,愣了下,“先王爺是戰将,于情于理,也該找個從文的皇子啊。”
雲琅思量着此事下藏着的深意,搖了搖頭:“二十五六年前,端王叔還沒開府,就知道自己要打仗了?”
老主簿是開府後跟着端王的,這麽多年過去,回頭看自然不覺有什麽不對。
可那時的朝中皇子裏,資歷足夠、年齡合适的,原本就該是端王。
“按本朝祖制,若開封府尹空懸,則由儲君兼任,若朝中未定儲君,則由成年皇子兼領開封府事。”
雲琅這些天都在背本朝律法條例,屈指輕敲着桌面,心算了下:“當今皇上,那時應該還未及冠。”
“是。”老主簿被他點醒,“的确還差了半年,當時京中也有人議論此事,但朝裏好像有德高望重的大人作保……”
雲琅:“是誰?”
老主簿從未想過,一時頓住。
雲琅敲了下窗子,想順手推開,看着三十個插銷一陣頭疼:“……刀疤。”
窗外立時應聲:“少将軍。”
“去給禦史中丞送個信,叫他幫我查些事。”
雲琅隔着窗子,思量着緩聲道:“查二十六年前,開封府主審、大理寺協審,扳倒了三司使的那一樁鹽行舊案。”
“是。”刀疤應了一聲,又問道,“還有別的——”
雲琅颔首:“有,查當年薦六皇子兼理開封府事的,德高望重的朝中官員。”
雲琅頓了一刻,又道:“是不是楊顯佑。”
“楊閣老?!”老主簿屏息聽了半晌,聽到了個最不可能的名字,一時錯愕,“可——他不是第三方的人嗎?如今皇上扶持咱們王爺,不就是為了對付他們……”
雲琅:“倘若當初,這位六皇子也是被扶持起來的那個呢?”
老主簿倏而醒神,怔忡立着,沒說出話。
“驅虎吞狼,遠交近攻,戰場用爛了的辦法。”
雲琅示意刀疤先走,斂衣起身:“我一直奇怪,如今朝堂沒多大的亂子,是什麽讓我們這位皇上如此不安,寧可叫朝中烏煙瘴氣,也要把各官各署牢牢攥在手裏……如果真是這樣,便好懂得多了。”
“您是說——當年有人為了奪權,扶持了六皇子,想要觊觎皇位。”
老主簿低聲道:“卻不想六皇子羽翼豐滿後,竟反擺了他們一道,搶先坐上了這個位子?”
雲琅點了點頭:“我去大理寺看看,是不是這麽一回事。”
“您現在去?”老主簿吓了一跳,“如今尚是白天,只怕——”
“晚上排滿了,沒時間。”
雲琅活動了兩下筋骨,摸出副與送了蕭小王爺那套一模一樣的袖箭,戴在腕間:“再說了,我是要去大理寺翻卷宗,夜裏點着蠟燭翻,不是告訴別人我在偷看?還不如白天翻得方便。”
老主簿仍覺不安,為難道:“話雖如此,畢竟太過兇險了。”
老主簿盡力攔雲琅:“如今雖然休朝,大理寺卻慣有人駐守。若是再遇上巡邏的禁軍,如何是好?”
“侍衛司?他們能碰着我片衣角,都是我那天崴腳了。”
雲琅不以為意:“除非——”
老主簿:“什麽?”
“應當不會這麽巧。”
雲琅摸摸下颌,思量半晌:“我去去就回。您若實在不放心,就給我派個幫手。”
老主簿才想起他已将刀疤派了出去,看了一圈,橫了橫心:“小侯爺,老仆跳不動……”
“您在府裏,幫我看着他們造湯池。”
雲琅及時按着他:“讓連勝大哥和我同去。”
老主簿有些錯愕,擡頭看向雲琅。
連勝是端王的貼身親兵,被端王救過命,當初險些便自戕随先王殉葬。
後來沒能死成,血案之後,便一直留在了琰王府內,率玄鐵衛日夜護衛。
雲琅從刑場回府,便是由連勝帶人領回來的。
那時府中人尚不知當年實情,有些堅信着雲琅有苦衷,處處設法暗中照拂,可也有些如連勝這般,脾氣擰直不會轉彎的,沒少對雲琅冷言冷語。
後來誤會解開了,再見難免難堪。連勝這些日子都在外圍,罕少有往書房來,到現在都不曾露過幾面。
老主簿有些為難:“您若實在缺幫手……”
雲琅無奈笑笑,好聲好氣:“您幫幫我,叫連勝大哥陪我去。”
老主簿眼看着他長大,此時看着雲琅與少時一般無二,心底竟有些發澀:“您……是為了王爺嗎?”
連勝當年随着端王回京,就曾統領過殿前司,如今的都虞侯還是他的舊部。
如今蕭朔執掌殿前司,若是能有連勝在旁輔助,處處都要得心應手不止一倍。
“王爺……也曾問過。”老主簿低聲道,“連将軍說了,只想在王府內做玄鐵衛……”
“他問?”
雲琅清了清嗓子,站直了板着臉,學着蕭小王爺的語氣:“如今我已執掌殿前司。舊事未改,昔人如故,你若還想回去,便同我說。”
老主簿當時就在現場,此時眼睜睜站着,竟一個字不差的又聽了一遍:“……”
雲琅都替琰王爺愁:“早說了,換個人都聽不出他這是在同連勝道歉。”
老主簿跟了蕭朔這麽些年,半句沒聽出來,一時錯愕:“這是在道歉?好端端的,王爺道什麽歉——”
“誰知道,總歸有事就往身上攬。”雲琅道,“沒能護住殿前司,沒能護住這些忠心耿耿的王叔親兵,昔日肝膽相照、熱血相報的殿前指揮使,如今只能在王府裏,日日消磨……”
“……”老主簿一時竟不知該是何反應,心中複雜:“這般……多的意思嗎?”
“他這人,好話就不會好好說。”
雲琅現在想起來還挺不高興,摸了顆偷着說蕭小王爺壞話:“昨夜也是,非要訓我。”
老主簿有些頭疼:“或許——想必是因為您要用刀紮自己……”
“不就是不能用這種?好好說就是了。”雲琅悶悶不樂,“我還會二十種呢。”
“對。”老主簿及時鼓勵,“您就從這二十種裏挑一個,好好給王爺些教訓,讓王爺長長見識。”
雲琅摩拳擦掌:“定然。”
“就按着話本裏說的,絕不用再改什麽。”老主簿難得見他對了些路子,生怕兩人裏有一個再偏出去,“您只管照着挑出來,剩下的我們去準備。”
雲琅鬥志昂揚:“知道。”
“這邊對了。”老主簿欣慰道,“您和王爺如今都已是大人了,就該有大人的樣子,做些大人該做的事……”
雲琅受他鼓勵,翻着腦中存貨,正要挑個最帶勁的,書房外忽然傳來了通報聲。
随着蕭朔出門的玄鐵衛回來了一個,行色匆匆,手裏捧了個食盒。
“王爺叫送回來的?”老主簿接了,有些擔憂,“可是外頭有什麽事,叫小侯爺設法照應?”
“沒有。”玄鐵衛搖搖頭,“外面的事很順利,王爺已在陳橋點過卯,如今正整頓殿前司,今日巡了第一次城。”
巡城時,恰好經過了一家茶餐鋪子。
鋪子裏賣了好些吃食,王爺看了一會兒,挑了幾樣,裝好叫人送了回來。
此事便很是有幾分年長者的風範,老主簿格外欣然,忙張羅着清了桌子,一樣樣拿出來:“都是給小侯爺吃的麽?”
“是。”玄鐵衛道,“要聽着小侯爺吃完。”
老主簿正收拾桌子,聞言愣了下:“怎麽是聽着?”
“不知道。”玄鐵衛只管傳話,不明就裏,搖了搖頭,“有四樣。”
老主簿端着一碟子酥瓊葉:“……”
“這一碟,叫落雪聲。”
玄鐵衛指了指,又拿出另一碟糖脆梅配糖豌豆:“這個叫風雷響。”
雲琅:“……哦。”
玄鐵衛端出一碗三鮮大熬骨頭羹:“這個叫西窗聽雨……”
“聽他大爺的雨!”雲琅實在壓不住火,“這麽粗的骨頭!這要能叫人想到窗欄杆,我都能把大宛馬拉上樹——”
“小侯爺,小侯爺。”
老主簿堪堪攔着,焦頭爛額,匆忙催最後一樣:“那個是什麽?看着很是精致可愛,可是如今汴梁的新品?”
“這是牛乳酥酪做的,裏頭填了琥珀蜜。”
玄鐵衛将最後一碟端出來,仔細平穩着放在桌上:“由手極巧的匠人,趁着酥酪将凝未凝時,嵌上蜜豆做眼睛,再順勢雕成玉兔的形狀……”
老主簿好歹松了口氣:“王爺可是看了這個,才叫停下的?”
“正是。”玄鐵衛有些奇怪,“您在府裏,怎麽知道?”
老主簿瞄着雲小侯爺的神色,稍松了口氣,按着雲琅坐回桌邊:“胡猜的,王爺向來很留意這些……”
“确實是先見了這個,才停下挑了另外三個。”
玄鐵衛點了點頭:“王爺說了,酥酪放不住,叫小侯爺先替他将那半份也吃了,回頭再還。”
蕭小王爺長這麽大,這般會說話的時候屈指可數。
雲琅耳後熱了熱,坐在桌邊,盡力板着臉,壓了壓險些繃不住的嘴角。
“不勞王爺,回頭府上叫人去學。”老主簿看着雲琅,也放下心,點點頭笑道,“這一道點心叫什麽?”
“雪、雷、雨。”
玄鐵衛:“還差一個霜。”
霜字性偏寒,又極潔淨,向來不拘刻意搭配,已顯清雅高潔。
就算京城小童人人會背的一句“疑是地上霜”,也已到了寫月色的極致。
老主簿十拿九穩,長舒口氣:“霜什麽?”
玄鐵衛:“霜落兔跳牆。”
老主簿:“……”
“化用了‘霜落熊升樹’。”
玄鐵衛好容易背下來這些,一板一眼道:“王爺說,見了這個,就想起小侯爺——”
老主簿眼疾手快,牢牢捂住了玄鐵衛的嘴。
雲琅坐在桌邊,神色沉穩,一指頭戳翻了蕭小王爺好不容易摞起來的插銷塔。
老主簿按着胸口,把玄鐵衛拖出門,叫人給雲小侯爺熬了碗護心理氣舒脾養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