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主簿回了書房, 來送禮部的條陳章程,被暖榻上多出來的雲小侯爺吓了一跳。
“您是什麽時候來的?”
老主簿不及準備,忙擱下手裏的東西, 出去叫人備參茶:“可是醫館出了什麽事?這些玄鐵衛也是, 怎麽也不知道通報一聲……”
雲琅坐在榻上,剛被順着背撫了兩下,此時整個人都有些沒緩過神:“醫館無事,不怪玄鐵衛。”
老主簿把參茶端過來:“這般懈怠,如何不怪他們?”
雲琅不比旁人, 如今各處尚得精細得很。他底子太虛,稍不留神着了風受了涼,再不留神,動辄便又要生病。
老主簿親自安排, 向來照應得仔細, 只是這些日子雲琅要留在醫館, 這才不曾日日備着暖爐參茶:“太不像話, 您從哪條路回來的?”
雲琅幹咳一聲, 不動聲色, 扯過條薄些的軟裘:“……”
“雲少将軍。”
蕭朔接過參茶, 吹了兩下, 自己先試了涼熱:“月夜奇襲,追捕野兔, 從窗子進來的。”
雲琅抱着薄裘:“……”
老主簿這才想起野兔的事, 拍了下腦袋:“對了!那兔子可抓着了?”
“抓着了, 只是沒抓穩,被咬了一口。”
蕭朔看着雲琅:“您說得對,的确野得很。”
“可要緊麽?野兔子不只會咬人, 還會蹬人的。”
老主簿吓了一跳,一陣擔憂:“要不要府上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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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蕭朔被雲琅在薄裘下結結實實蹬了一腳,神色不動,将人連腿按住,把參茶遞過去,“不曾破皮見血,只是叫它跑了。”
老主簿松了口氣:“那便好……跑了就跑了。”
“回頭也同玄鐵衛招呼一聲,看能不能再抓着。”
老主簿也曾随端王射獵,想起舊事,笑道:“野兔子比家兔香得多,在外頭整日跑,竟也不見哪裏狼狽,又好摸又好抱。烤起來也好吃得很,尤其後腿與屁股……”
雲琅剛喝了一口參茶,猝不及防,嗆得咳了個昏天暗地。
老主簿茫然,看着自家府裏的雲小侯爺:“老仆說錯話了?可有什麽不妥?”
“說得不錯。”蕭朔淡然道,“您回去時,去賬房領十兩銀子。”
老主簿天降橫財,雖然不明所以,卻仍高高興興謝過了王爺:“是。”
蕭朔擱下手中卷宗,看着快紅透了的雲少将軍,牽了下唇角:“去歇息罷,我同小侯爺說會兒話。”
老主簿看着兩人好好地在一塊兒便覺欣慰,忙應了,退出書房外,又特意拎着門外下人仔仔細細吩咐了夜裏該送的暖爐點心。
蕭朔起身将門合嚴,繞回榻邊。
雲琅奄奄一息化在榻上,從頭到腳幾乎燙手,心神混沌但求一死。
“現在知道難為情。”蕭朔隔着薄裘,伸手拍了拍他,“咬我的時候,倒是使了十成力氣。”
“蕭朔。”雲琅惱羞成怒,“再多說一個字,你今晚便知道什麽叫二十成力氣。”
蕭朔看着雲琅半晌,笑了一聲,不再逗弄于他,将桌上燈燭罩得暗了些。
雲琅有所察覺,把裹着的裘皮扒開個小口:“你熄燈幹什麽?!”
“……”
蕭朔只想叫屋裏暗些,免得打攪雲小侯爺休息養神。看着雲琅十二分的警醒神色,順手将燈罩扣嚴:“府上燈油不夠,要節省着用。”
雲琅不信:“小王爺,那日我從你書房掰回去的珍寶架,你府上少說還有十個——”
“十七個,都是宮中賜的。”
蕭朔閑道:“賜得太多,砸又砸不完。”
雲琅一陣氣結,掀了薄裘看着他,心說幸虧工部尚書不在這兒,不然只怕要跳起來打斷你的腿。
“蓋上些。”蕭朔掃他一眼,“折騰一身汗,回頭又要着涼。”
雲琅這些日子被他管習慣了,不很情願,還是将薄裘重新扯回來,閉着眼睛蒙在了頭上。
蕭朔拿了文書,借着昏暗光線坐回榻邊,将榻上裹成球的柔軟裘皮扒開了個透氣的小窟窿:“沒事了,睡罷。”
“睡了醒醒了睡,再睡都睡昏了。”
雲琅不高興,翻了個身:“我不睡。”
“這些年你都不曾好好睡過。”蕭朔随手翻過一頁文書,“如今多睡些,又怎麽了?”
雲琅微怔,從小窟窿探出半個腦袋,看了看榻前的蕭小王爺。
燈光被罩子壓得昏暗,窗子好好合着,漏進來依稀月影。
蕭朔靠在窗前,并不理他,慢慢翻着手上文書。
“我這些年确實沒怎麽睡。”雲琅看了蕭朔一陣,撐坐起來,“你睡得也不很好吧?”
“我有什麽可睡不好的?”
蕭朔擱下文書,抄錄下來幾句:“你滿門抄斬,我加官進爵。你被當成忘恩負義、利欲熏心,我是天下公認的無辜苦主。”
“你在破廟的古井裏打水喝,我在王府裏錦衣玉食,酌金馔玉……”
蕭朔輕嘲:“我憑什麽睡不好?”
雲琅看着蕭朔漠然無謂的神色,半晌咬了咬牙,側過頭咳了兩聲。
他不願顯出不适,終歸難受得心煩,忍不住擡手用力錘了下胸口。
蕭朔蹙了眉,扔下文書要探他腕脈,被雲琅擡手推開。
“蕭小王爺。你看工部尚書不順眼,氣一氣他倒也無妨。”
雲琅坐穩,呼了口氣:“若再這麽氣我,你那太陰之地的上好新墳,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胡說什麽。”蕭朔沉聲,“你不願意聽,我不說就是,不必說這種誅心之語——”
雲琅失笑:“誰誅心?”
“這些年咱們兩個誰比誰好過了?你我心裏誰不清楚?”
雲琅都不想和他吵,把那只手一把扔開:“好話不能好好說,你就非得鬧別扭,非說這些話叫人難受是不是?”
蕭朔肩背無聲繃了一陣,眼底神色變換幾次,低聲:“對不起。”
雲琅還不舒服,擰了個身不理他。
“我說這些話,并非着意氣你。”
蕭朔坐在他背後,靜了一陣,又繼續說下去:“我這些年,每日對自己說恨你,其實恨的也并不是你。”
“你恨你六大爺,我知道。”
雲琅嘆了口氣,壓了壓性子不同他計較,轉回來:“咱們不是想辦法對付他嗎?如今看來是難了些,可也不是全無辦法,一點點來……”
“我的确憎惡當今聖上。”蕭朔垂眸,“可還有個人,遠比他更可恨。”
雲琅蹙了蹙眉:“什麽人?”
蕭朔并不答話,替雲琅掩了下蓋着的裘皮:“沒事了,我不會再說這個。”
“你還恨什麽人?”雲琅拽着他,不依不饒,“蕭朔。”
“此事與你無幹。”
蕭朔挪開雲琅手臂,起身道:“也不會誤事,你不必多管……”
雲琅反手将他按回榻上,沉聲:“蕭朔!”
蕭朔鮮少被他這般吼,動作頓了下,擡起頭。
“你恨你自己,是不是?”雲琅死死按着他,“你自己有什麽好恨的?王府出事、王妃自殁,難道是你的錯?我家傾覆,是你的錯?你若是實在找不着什麽恨的了,自去找個木頭小人每天紮三次,少在這兒——”
“我不恨這些。”蕭朔慢慢道,“我恨我當年,竟懦弱至此。”
雲琅看着他,慢慢蹙緊了眉。
蕭朔垂眸:“不過一個破玉佩,便不敢與你說明白。”
“将你放出京城,看着你打馬遠走,竟不敢去追你,與你一起走。”
“明明知道你有太多話瞞着,沒同我說。”蕭朔低聲道,“看你披着先帝禦賜的披風,那般沒了生氣、行屍走骨的樣子……竟真的就不敢問了。”
“怎麽就行屍走骨了。”雲琅堪堪反應過來,“我肉呢?”
“行屍走骨,出自張君房《雲笈七簽》。”蕭朔看他一眼,“雖位極人臣,皆行屍走骨矣。”
雲琅:“……”
蕭小王爺過目不忘。
雲琅不同他計較這個,扯了下嘴角,向後靠了靠:“我那時真這麽狼狽?”
“你那時候,滿臉寫着只盼我一劍捅了你。”
蕭朔看着他:“你我自幼相識,我每日看着你,英飒張揚銳意淩雲。從不曾見過雲少将軍像那天一般心如死灰。”
“你每日看我幹什麽。”雲琅牙酸,“不說這個,你那時跟我跑什麽,陪我逃亡?”
蕭朔坐在燈下,聲音輕忽:“有什麽不好?”
“哪裏好了?你又不會輕功,我還得扯着你上房,有追兵,我還得拽着你蹲草稞子。”
雲琅一想就頭疼:“我原本只要弄一個人吃的東西,有你拖累,還得給你弄一份……”
“一只野兔,兩條後腿都給你。”蕭朔道,“我只吃剩下的就夠。”
“……”雲琅按着右手,忍着沒一指頭戳倒他,“再提野兔,今夜你我定然有一個人要斷條腿。”
蕭朔垂了眸,擡了擡嘴角,沒再說話。
“別搗亂……”雲琅說得正認真,看他來氣,隔着薄裘踹了一腳,“你跟着我逃命,且不說有多拖累我,偌大個王府不要了?”
“玄鐵衛都是端王叔的親兵,沒有你護着,還不讓侍衛司拆幹淨了?”
雲琅喝了口參茶,剮他一眼:“老主簿跟着王叔這麽多年了,忠心耿耿。一覺醒過來,府上小王爺跑去跟個逃犯浪跡天涯了。”
雲琅都不忍心想老人家得被吓成什麽樣:“說不定哪天,咱們倆隐姓埋名賣酒的時候,看見一位背着包袱找王爺的老人家……”
蕭朔輕聲:“我知道。”
“既然知道,有什麽好恨的。”雲琅就看不慣他這個勁,“我當時跑了,是不得已。你困守王府,也是不得已。”
“都是不得已,誰也不比誰好過,自然誰也不比誰委屈。”
雲琅摸了摸蕭朔手背,把薄裘分給他些,把人一塊兒裹上:“來,再笑一個。”
蕭朔靜了片刻,竟當真依他所說,又牽了牽嘴角。
雲琅吓了一跳:“好乖。”
“雲琅。”蕭朔不容他得寸進尺,垂在身側的手擡起來,緩聲道,“你大可再多說一句。”
“罷了罷了,這個也不訓你了……”
雲琅氣力不夠,一時還打不過他,能屈能伸:“你那玉佩又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蕭朔淡聲道,“只是原本想送你,卻不想陰差陽錯,沒來得及。”
雲琅惦記了十來年,還想追問,看着蕭朔平靜神色,竟沒說得出話。
那時候,他忙着準備出征,蕭朔忙着替他送行。
雲少将軍向來聞戰則喜,戰事越兇險便越興奮,興沖沖提兵出征,連別也不曾額外多道一句。
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挨得太緊,壓得太沉,一樁連一樁當頭砸下來。
多年後再回頭看,竟只剩了一句陰差陽錯、沒來得及。
“你今日訓得好。”
蕭朔也轉了話鋒,不再提此事:“往事已不可追,是我囿于昔日,徒增煩惱。”
雲琅正徒增煩惱,被蕭朔無端戳破,沒好氣橫他一眼。
“我這些年,的确睡不很好。”
蕭朔道:“說那些話,不是為了叫你聽了難受。”
雲琅悶悶道:“是為了叫你自己聽了難受。”
“是。”蕭朔道,“輾轉反側,夜不成寐。夜深人靜時,一想到你孤身在外,便只盼有人狠狠罵我幾句,心裏尚可好受些。”
“只是我既無長輩教導,又無摯友在側。”蕭朔緩聲,“只能自己同自己說些狠話。”
雲琅:“……”
雲琅越聽越不對勁:“小王爺,你這是故意說了叫我心疼的嗎?”
“是。”蕭朔極坦然,“我今日說錯話,惹惱了你,若不說些話叫你心疼,你又要同我怄幾日的氣。”
雲琅張了張嘴,佩服得半句話也說不出,朝他抱了抱拳。
“我已知錯,今後再不會說這些話,叫你心裏難過。”
蕭朔:“你若還生氣——”
“不氣了。”
雲琅嘆了口氣:“你忙你的,我幫你研墨。”
蕭朔靜靜凝注他半晌,坐回案前,重新提了筆。
雲琅也跟着過去,扒拉個地方坐了,拿過墨錠慢慢研磨:“我在金吾衛有個認識的人,叫常紀,是右将軍。你若有緊急處,可以找他。”
蕭朔點了下頭。
“編什麽理由,如何設法周旋,用不着替你操心。”
雲琅邊想邊說:“常紀是伴駕的金吾衛,我怕他掩飾不過,并未同他說實情。只騙他說送了個與我八成像的替身,給你拷打洩憤,自己趁機脫了身。”
“你若與他說話,記得小心些。”雲琅道,“切莫露了餡。”
蕭朔寫下幾行字:“好。”
“那時我不舒服,沒來得及細想。”雲琅慢慢磨着墨,“你說這場刺殺未必是外面來的,的确有理……可若是從朝中來的,又是哪一股勢力?”
“目前尚不知道。”蕭朔搖搖頭,“先帝朝時,你我年歲尚幼,許多內幕密辛都不清楚。”
雲琅看着他,蹙了下眉,沒說話。
“你一味要修複同外祖父的關系,我原本不贊同,如今看來,卻有道理。”
蕭朔道:“我去給外祖父請安時,設法問一問,看能不能套出什麽消息。”
雲琅将墨錠扔在一旁:“蕭朔。”
蕭朔擡眸:“什麽?”
“你好好說話,我反而覺得不對勁。”雲琅探了探他額頭,“怎麽回事?”
“……”蕭朔擱了筆:“我冷嘲熱諷,你說我氣你。我好好說話,你又覺得不對。”
雲琅咳了一聲,讷讷:“對。”
蕭朔:“你還來問我,是怎麽回事。”
雲琅也覺得自己有點不講理,有些不好意思,把人往回按了按:“你接着說,我——”
“我不過說錯了幾句話。”
蕭朔咬牙:“你就這般不依不饒,非要再打我幾巴掌才出氣?”
“……”雲琅:“啊?”
他只是見蕭朔像是仍有心事,不大放心,半點沒想過這一層,聞言愣了愣:“我——”
“既然你不依不饒,我也與你說實話。”
蕭朔再寫不下去,将文書用力推到一邊:“你問我,這些年是不是也睡不好的時候,我幾乎受寵若驚。”
蕭朔冷聲:“你當真看不出來?”
雲琅看着陰鸷得風雨欲來的蕭小王爺,幹咽了下:“可能有些……看不出。”
“我以為你只會問我朝堂之事,問我北疆軍情。若非聽說我吐了血,你縱然去自尋死路,也不會來見我一眼。”
蕭朔死死盯着他:“當年便是這樣,你只想讓我活着,不管我會不會活得生不如死。”
雲琅細想半晌,竟然無從辯駁,苦笑:“我——”
“這句是氣話。我知道你并非不在意,只是要你照應的事太多了。你左支右绌,實在顧不上,有心無力。”
蕭朔眸色陰寒,幾乎冷凝成冰:“只是氣瘋了,說得欠揍的胡話。我明知你聽了難受,還說這些,是我對不起你。”
雲琅:“……”
雲琅不很難受得起來了,摸了摸胸口:“哦。”
“可你今日。”蕭朔咬牙切齒,“竟只因為怕我睡不好,便特意從醫館回來找我。”
雲琅看着他,心底禁不住軟了軟,握住蕭小王爺的手摸了摸。
蕭朔肩背繃得死緊,幾乎隐隐發抖:“你還摸我的手。”
“……”雲琅不好意思摸了,要收回來,未及撤開,忽然被蕭朔反手用力攥住。
雲琅一時吃痛,壓了壓悶哼,輕聲叫他:“蕭朔。”
“我不知自己怎麽回事。”
蕭朔死死攥着他:“越想好好說話,反而越說不出。”
“我知道。”雲琅伸手攬住他,輕輕拍了兩下,“你太久沒和人好好說話了,你一個人在京城,身邊的人要麽信不過,要麽靠不住……”
蕭朔恍若未聞,垂了視線胸口起伏:“我那時原本想說……的确睡得不好,若是你在,就能好很多。”
“我想開口讓你留下。”蕭朔狠狠嚼着這幾句話,幾乎瀝血,“想告訴你,我夢裏冷得很,難過得很。”
“我知道啊。”雲琅輕聲,“不要緊的,你不說我也知道,咱們兩個——”
“可到了嘴邊,就都變成了傷你的話。”
蕭朔用力閉了閉眼睛:“我明明發過誓,絕不再叫你生氣。”
“你什麽時候發的誓?”雲琅愕然,“那你一天也沒做到啊……”
“既做不到。”蕭朔阖了眼,“你要罰我,天經地義罷了。”
“……”雲琅那日就是心血來潮,倒也不是太想每天揍蕭小王爺的屁股,咳了咳:“不罰了,行不行?”
蕭朔冷然:“有功不賞,有過不罰,雲少将軍就是這樣領兵的?”
雲琅按了按眉心,打算明日同梁太醫要一劑解憂抒懷的方子,找蕭朔一塊兒幹個杯。
“從今以後,若我再犯這般讨人厭惡的毛病。”蕭朔起身,“你自可來罰我,不必管我說什麽。”
雲琅張了張嘴:“倒是……也可,只是——”
蕭朔不覺得有什麽好只是的,背對着他慢慢解了腰帶,脫下外袍。
“蕭小王爺。”雲琅從榻上蹦下來,牢牢抱住他,“不妥。”
蕭朔蹙緊眉:“你那日便是這麽做的。”
“是,我那日便應了一個典故。”雲琅嘆氣,“叫‘自作孽,不可活’。”
蕭朔外袍才脫到一半,被他抱得嚴實,冷聲:“放開。”
“不放。”雲琅搖頭,“你先別急……緩一緩。”
雲琅從背後牢牢箍着蕭朔,摸索了幾次,給他慢慢拍胸口:“我知你着急,可這事有什麽好急的啊?我又跑不了,就在這兒等着……”
蕭朔被他抱得嚴實,後心的冷汗貼上雲琅焐得暖暖和和的胸膛,瞳底激烈沖撞着的情緒隐約漸緩,低聲:“別生我的氣。”
“我若真生你的氣,一句話都不同你說,轉身就走了。”
雲琅久病成醫,手法練得很好,幫他慢慢揉胸口:“你并非有意氣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好好說話、不知道怎麽與人交心了。”
“知道。”蕭朔沉聲,“暫且不記得罷了。”
“好好,不記得。”雲琅點了點頭,飛快順水推舟,“今日之事,就此揭過吧?”
蕭朔靜立了半晌,被他慢慢胡嚕着胸口,傷人傷己的冷硬肩背一絲絲松下來。
蕭朔阖了眼,低聲:“你……”
話才到開了個頭,老主簿端了兩碟煮得嫩滑香甜的酥黃獨,高高興興進來:“府上新做的,趁熱——”
老主簿話頭一頓,愣愣看着眼前情形:“趁熱……”
雲琅沒穿鞋,站在地上,抱着解了衣帶、外袍脫到一半的蕭小王爺:“……”
“是這樣。”雲琅咳了一聲,探出頭,“小王爺說,他做錯了事,所以該挨揍。”
雲琅如實道,“故而,王爺讓我揍他。”
老主簿:“?”
“我與王爺相交甚厚,于心不忍。”
雲琅襟懷坦白,誠心誠意:“故而急着阻攔。”
雲琅:“如您所見,我正在設法勸阻、開解王爺。”
老主簿:“?”
“當真。”雲琅說得盡是真話,“我二人正互通心意,盡釋前嫌……”
“不必說了。”蕭朔聽不下去,将雲琅還在自己胸口的胳膊挪開,走過去,“有勞,您去休息吧。”
蕭朔:“明日去賬房,領罰十一兩銀子。”
老主簿:“??”
蕭朔接過兩碟點心,塞進雲琅嘴裏,将老主簿親自送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