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靖雀年
次年元月。
子桑聿正式昭告天下,将大延江山交予嫡女、乾治帝胞妹長寧公主繼承。此言一出,天下嘩然,一部分人對子桑聿的撒手不管表示不解,一部分人則是對長寧的女子身份咬着不放。但是反對歸反對,百姓裏,京都之變時長寧立下的威望讓她背後有着京都一帶甚至衆多商賈的支持;朝堂裏,又有着以定國公公孫政為首等大臣的同意,此事,就算是定了下來。
長寧穿上龍袍那天,是子桑聿親手将玉玺遞到她手中。
“父皇…”長寧捧着這分量不輕的玉石,那責任感就像與生俱來一般濃烈。“兒臣…”
子桑聿笑着打斷她:“我不聽喪氣話。”
“哪裏。”長寧也笑了,眯着眼睛掩飾下方才有些感觸的淚。“兒臣從此不會再讓父皇擔心了,一定會當好這皇帝,不讓父皇失望。”可是這種煽情的話又特別催淚,尤其是想到自己一登基,子桑聿就會離開京都、這傷感太重了,真的好想哭啊。
“女兒家,我知道你必定容易動自己的感情。”子桑聿算是感同身受地傳授經驗,“長寧,凡事要多想壞處,把每一件事的最壞結果都想好,這樣才不會太過失望。兒女之情,也不要帶到朝堂之中,你要記住你是天子,你說的一句話,關乎到千萬人的死活。”
這話說得真嚴重。
“就像,你不能随便哭,你不能随便委屈。”子桑聿見她低頭,才發覺自己的話太過給她壓力了。“傻孩子啊…”嘴裏一邊感嘆着,一邊擁抱了她。
長寧不說話,只攥着她的衣角。
“你會成為,頂天立地的人。”子桑聿在她耳邊輕聲說着:
“父皇信你。”
——
同年元月,長寧登基。
年號改元靖雀,延續天命帝以及乾治帝在位時的政策,鼓勵士農工商四個階層不分高低,各地推進商貿來往以改善各州府無職游民衆多的問題。
同年二月,長寧拟旨昭告天下,決定七月舉行秋試,并鼓勵各地私墅、書院有教無類,更支持有才學或是有武學的女子報名赴考。
——
靖雀元年三月,初春。
皇城禦書房。
“皇上,這是今日的奏折…”
如今守在長寧身邊聽從左右的小內侍,是之前跟着睿兒的連呈。而連呈又是打小跟着連忠學事,故而很多事情上都懂得琢磨皇帝的心思。近來朝堂遞上來的奏折不少,更有一部分是地方送上來的請奏書,直抨女子赴考的不當之處。
皇帝還是女子呢,不讓女子赴考?
連呈默默地低着腦袋,不敢看長寧的表情。
“……”
長寧看完奏折想打人。
她皺着眉頭,指尖都要把奏折摳出一個洞了…
什麽叫做,女子赴考,又如牝雞司晨?那麽她這個當皇帝的,是不是也是一樣的道理。長寧一手抓過奏折,在連呈眼前搖晃:“這種東西為什麽能傳到朕身邊來?還是說,負責分類奏折的覺得也是一樣道理,認為朕應該受一下責罵?傳翰林院禦史來!”
長寧這皇帝就是這般風火。
不出一刻,翰林院禦史就顫顫巍巍地趕了過來,才跪下呢,長寧就揮手将七八本奏折一把甩到他跟前,散了一地。
那禦史慌張,盯着紙上句句帶刀的奏折就更加害怕了。“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的平日裏雖然是負責奏折分類,可是這些…這些奏折,小的本沒有要傳上來的意思,是院裏大人說讓皇上您看…”
給奏折分類,一方面也是過濾掉那些根本不用皇帝操心的本子。雖然說這種舉動也有官官相護故意藏起一些上奏的情況,但是大延對待百姓上書,最緊急的可以直接投給皇城軍羽林騎,然後轉交皇帝。不然,天下那麽多事,當皇帝的能管多少啊?奏折層層上報,非皇帝審批的才會擺到禦書房裏。
這種抨擊女子牝雞司晨的…
不在她這個皇帝要看的範圍內。
“翰林院院士是誰。”
“回禀皇上,翰林院首席有兩位大人,一位是黎為民黎大人,一位是徐文宏徐大人。”
長寧點頭,“把他們叫來。”
沒見過那麽較真的皇帝。
一般來說,即便一個皇帝收到罵自己的奏折也不會勞師動衆立刻查,總會低調行事。但是這長寧吧,看到奏折之後就立刻傳召翰林院的人過來問話,似乎非得知道是誰寫了牝雞司晨四個字,要不然絕不善罷甘休一樣。黎為民來禦書房的路上一直跟徐文宏抱怨:這小丫頭皇帝,實在太過浮躁!
不過進了禦書房,這黎為民又換了一副畢恭畢敬的嘴臉。
“自己看。”
長寧又是一甩手,将桌面的奏折全都甩到他二人跟前。
徐文宏忙撿起,看着奏折上的內容眉頭越皺越緊,瞄了一下身邊的黎為民,心底裏打鼓:我不是說了這種東西就不要給皇上看嗎?可以讓其他人去處理!然而黎為民這老年人完全沒有理會徐文宏的眼神,拿着奏折就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覺得怎樣。”
長寧笑了。
“皇上…”徐文宏将奏折合上,一臉為難之色。“奏折裏,大言不慚,實在是不該讓皇上處理這種事情的!是臣疏忽。”
“徐大人也不要先把事情自己攬下,不過如果你一直覺得是你過失,那麽朕就讓你将功贖罪。”長寧從座位上站起,背手身後。“按朝堂律例,上奏需要留下完整的戶籍證明,每一份請奏書都需要有出處。這裏八份奏折,麻煩徐大人回去查明寫奏折的人何在,然後,兩天後帶到延和殿上來。”
徐文宏還沒答話,長寧又改口:“不對。帶到皇城門口吧,到時候朕親自過去。”
“是…臣遵命。”
——
徐文宏從禦書房退出來,就一直心神不寧。
他不是很懂長寧的用意,為什麽要去把這些人查出來呢?要是遇到個不怕死的,他對着長寧就吧啦吧啦罵起來怎麽整?“唉,真是心煩。”這樣想着,腦海裏似乎已經看到長寧那沖動脾氣将會血濺皇城的場景一般…
“哥!”
徐逍吓了他一跳。
“哎呀,你說你幹什麽呢,吓我一跳。”徐文宏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你哥哥我現在還在煩着一堆破事呢,你們這些女兒家,就知道亂整事情。
徐逍無所謂地輕哼一聲,“哦,了不起。那我回房了。”
女兒家?徐文宏想到些什麽,忙一把又将徐逍拉住:“哎哎哎,妹妹別走。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妹妹也許可以幫到我。”
“什麽。”
“妹啊,你們這些女兒家心底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呀?”
此話一出,徐逍當即就來了興趣,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哥:“我沒聽錯吧?哥哥,你有了鐘意的女子?天啊,我哥終于情窦初開了呀,雖然都已經三十多歲人…”多年來,一直以為自己哥哥是喜歡男子…那麽久,自己都已經把自己勸服了,每天都跟自己說:沒事的,斷袖就斷袖吧,就當多了個哥哥…
“別鬧,”徐文宏忙打住,“是皇上的事。”
徐逍淡笑。
“翰林院有一些奏折,是地方書生寫的,內容是抨擊女子赴考。本來我是沒打算讓皇上看到這些,可是那黎大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讓皇上難堪,竟然把這些奏折遞了上去!”徐文宏直嘆氣,說得激動,“你不知道啊,皇上看了之後好生氣,直接就把我們兩個叫去禦書房了。一進門,你猜怎麽着?我和黎大人才跪下,皇上就一甩手,桌面的奏折噼裏啪啦地甩我們臉上…”
“哈哈哈哈哈哈,活該。”徐逍完全不留情面。“這很正常啊,以前皇上還是公主的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宮裏的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只是拿奏折甩你,哥就知足吧。”
換了個女人,不得把你打死。
徐文宏看着她笑,有點不理解。這好笑嗎?不覺得當時的情況非常緊急嗎?皇上都甩奏折啦!
換了以前子桑聿當皇帝的時候,他要是甩奏折,那不得翻天喽。
“皇上說,要我把寫奏折的人找出來,然後,帶到皇城門口。”徐文宏真的是恨不得打他妹一巴掌,這糟心孩子,怎麽就知道笑自家人。“行了你別笑了妹,你能不能跟我分析分析皇上的用意啊。我現在就是琢磨不透,不明白皇帝到底要幹嘛,我心裏慌啊。”
“哥哥你蠢啊。”
徐逍正經回來,一根手指敲着桌面,一字一頓:“皇上這是要殺雞儆猴!”
“殺雞儆猴?”徐文宏愣了,“要把上奏的人殺了?”
徐逍翻了個白眼。
“皇上現在皇位還沒坐穩,恨不得找個名頭大赦天下,怎麽會随便殺人?我的意思是,現在總有人拿牝雞司晨說事,皇上就是想着把人揪出來,給自己立威信。至于方法是什麽,怎麽做,這些我就不得而知。”徐逍咂咂嘴,“但是我可以肯定,皇上見了那些人,必定是為了改善如今的言論。哥,你也醒目些,到時候多派些人跟着煽動。老百姓嘛,很容易變成牆頭草的。”
“原來如此…”徐文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