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風波起
天命十六年五月。
東宮太子府的正堂上,皇帝子桑聿一臉平靜地看着他們二人。嘴角還是往上揚着,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的弧度就跟她自己那年今日一樣。
除了自己人,可能整個天下都猜不到她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就連她的兒子太子睿,對于這件事還是懵懂得不敢相信的。那天太子睿跟她說了那小旦身懷有孕的消息,子桑聿聽了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當時問了太子睿一句話。
“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朕希望你能面對所有的結果。”
就像是當年子桑聿還是姓連,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決心和柏傾冉在一起的時候,連複就曾跟她說過差不多意思的話:“以後不論發生什麽事,這是你親口應下的,我幫不了你半分半毫。”
子桑聿到了這個時候才能體會到當年連複的感受。面對這兒子做出驚世駭俗的決定,那種滋味真不是一個百味交雜可以形容。但是她絕不會反駁睿兒的想法,她會尊重他的所有選擇、只是她希望睿兒能為這個決定負一切的責任。
所以這年剛過了端午,子桑聿便親自給太子睿以及那小旦王以俞操辦了婚事、正妻,堂堂正正以十六人大紅花轎擡進門的正室,意味着這小旦日後會成為大延的第二位皇後。太子睿喜不自禁之餘,帶着那已經懷了身孕的王姑娘對子桑聿千恩萬謝。
子桑聿沒說話,一直背對着他們。
柏傾冉坐在她身側,朝他二人給了一個笑容:“回去吧,以後好好過。你父皇一貫疼你,這會兒謝什麽?”她知道子桑聿心裏并不是那麽地好受。
“一拜天地——”
“二拜天子——”
“夫妻對拜——”
東宮太子府早已挂上滿堂紅緞,子桑聿也是第一次看到睿兒的笑容是那麽滿足。小時候,他有過這樣的情緒,只是這一次,子桑聿更加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好的決定。嘛,那些要被衆臣上谏的事情先放一邊吧,真是胡鬧,怎麽總是這種兒女私情要被別人批一頓呢?
說來也是無言以對。
怎麽我自己當皇帝一堆事,這兩個兒女也一堆事呢?一群驚世駭俗,處理得好自然是傳奇,處理得不好只怕會被世人诟病。子桑聿頗為滿意地接過王以俞遞上來的新婦茶,她從來不會因為這些世俗限制而為難別人,畢竟她自己也已經跳脫世俗之外。
既然已經被世人尊為天之驕子,那麽,做一些與人不同的事情又會如何?反倒,顯得自己特別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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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了這件婚事,舊時的諾黨派又有些死灰複燃的苗頭,他們拿着戲子身份說事,說堂堂太子娶一個抛頭露面的小旦為正妻,視國家朝綱于何地?日後太子登基為帝,這小旦也随着當皇後不成?一套又一套規規矩矩的道理扔了過來,言下之意要麽這樁婚事辦不成,要麽太子睿不配當儲君,七嘴八舌,在朝堂之上吵了好幾天。
比當初柏傾冉的尴尬身份還更多東西說。
畢竟柏傾冉除了血緣,她有資格當一國之母。
子桑聿還記得那天在朝堂之上,趙乾領着幾個門臣直斥太子睿在這件事上的不妥當之處,甚至字裏行間帶着一些不好聽的語句,讓那坐在上頭的太子睿一直緊咬牙關不說話。
皇子諾也在一邊,倒是有些趾高氣揚,這讓子桑聿不禁搖頭。那個乖巧的孩子,到底是利欲熏心還是被人挑唆?變得這般模樣。不過也罷,自己的确有過讓諾兒成為睿兒磨練對象的打算。
“趙中令!”三軍都督顧樘徑直站起,怒眉倒豎直視着趙乾的眼睛,絲毫沒有想留他面子的意思。“皇上跟前,太子縱有不是,那也是我大延未來儲君,皇上尚未開口,爾為臣子,怎能不懂禮數?再道,婚娶之事雖關國運,但也只是當中之次,爾怎曉得此人必為将來之後?即便是!爾又怎曉得此人沒有為後的資格?中令一味拿儲君之位說事,怕是忘了皇上在元陽夜的話罷。”
字字珠玑,明顯地維護子桑聿以及嫡子睿。作為顧樘挂名外孫的皇子諾不免覺得失落,這外祖父若能偏心一些,天下豈不唾手可得?可惜,這份正直使錯了地方。
趙乾臉色一沉、子桑聿在元陽節時曾說,國之儲君先立嫡,無嫡立長。睿兒乃嫡長子,生來便是儲君的人選,若有違抗,便有着謀反逼宮的意味。今日這顧樘說話不留顏面,倒是又把諾黨派的氣焰打壓了下去,這可如何是好。
——
後來麽,以李新,盧錦正等文臣的辯論,加上新生武将柴子權等人的幫忙,太子睿娶小旦的事情逐漸在朝堂之上被掩蓋了下來。而且為了以防民間有小人亂說話,子桑聿暗地裏安排了人在街頭巷尾編出一套‘太子和小旦民間邂逅’的浪漫故事,以說書、閑聊的方式傳遍大江南北,讓那些嚼舌根的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把心思放在關注他們二人相識相戀的過程上。
一傳十,十傳百,說書人以他們說書多年的經驗,把這小小的故事越說越玄,當中更是給王以俞帶了一些奇幻色彩,以襯托為什麽天下女子偏偏是她當太子正妻。
子桑聿哭笑不得,只道這敢情好,日後也讓說書人給朕編一套故事出來怎麽樣?
暗衛回禀:其實,早就有皇上與皇後的故事流傳坊間了…
這天夜裏,子桑聿用過晚膳之後沒有再去禦書房,而是繼續留在景和殿陪柏傾冉。這是難得的悠閑,子桑聿心情不錯,特意讓連忠取了兩柄青劍來,打算和柏傾冉在後院舞劍娛樂娛樂。
“皇後閑了那麽多年,不知道還能不能有當年英姿?”子桑聿滿臉笑意。
打趣而已,那柏傾冉這些年雖然有些忙碌,但其實也不算忙碌;雖然練武的時間少了,但也經常拿着一柄長劍放松身子、不然,身材怎麽會保持那麽多年?柏傾冉嗔怪地哼了她一臉,只說,不知道是誰,昨兒個一直癱在床上任人魚肉…
哎哎哎,這可別說。子桑聿一個勁地咳嗽,自從把身子給了柏傾冉之後,這人總會不依,一副農民翻身當地主的模樣。
——
這夜。
楠兒這兩天沒有見柏清平,加上天氣開始變熱,不覺有些煩悶。月色有些朦胧,所以今夜外間算是有點風;自從太子睿大婚,前後似乎都沒有太多的活動,這片偌大的皇城,在一時的熱鬧過後又變回了寧靜。
“最近挺多事的啊。”楠兒籲了一口氣,想起這段時間,感覺就像是夢一樣。
一瞬間,從清兒袒露心跡,到睿哥哥和皇嫂喜結連理,似乎順心的事情都如自己所願,沒有再掀起任何的風雨。楠兒很喜歡這一刻,真希望再也沒有痛苦的事,就這樣快快樂樂地度過這一生吧。
忽然聽到鐵器碰撞的聲音。
楠兒摸着後院小路邊上的一塊青石坐下,津津有味地看着不遠處交相跳躍的二人。多久沒看到父皇和母後一起舞劍來着?
唔,記不清了。
但見子桑聿只穿着一身白袍,衣角随風飄動,順着她上下躍起的姿勢而不斷換着灑脫的身形;柏傾冉和她一樣,也是一身素白,捏着手裏的一柄長劍抵擋着子桑聿的進攻,偶爾,還有一些要勝過子桑聿的苗頭。
“冉兒劍術不錯!”
遠遠地,聽到子桑聿的一聲高喊。楠兒坐在一邊,因為身處的角落較黑,倒沒有給她們發覺。
柏傾冉得她贊賞,夜色下沖着她一笑:“皇上最近忙着操勞國事,對于臣妾可曾多看一眼?臣妾哪裏劍術見長,倒是皇上的體力不比以前有幹勁了呢。”這話說得輕柔,勾得子桑聿也歪嘴笑了,似乎想到一些二人溫存的事情,不覺就走了神。
也就是趁子桑聿走神的這個時間,柏傾冉手中的青劍順勢直擊她腦門,但又不為攻擊她,所以只是劍尖挑過她頭上的發冠、一個用力,發冠随之斷裂,散了子桑聿的一頭長發。
朦胧月光下,遠處的楠兒看着那道飄逸的身影捏着劍擋了柏傾冉的最後一招,然後直在她要害跟前停頓了半刻,收回武器。看來,還是父皇贏了呢。楠兒忍不住揚起一個笑容,看着散着一頭柔順長發的子桑聿似乎有些撒嬌地抱緊了柏傾冉。
柏傾冉倒是很順從地揉着她的腦袋。
就這個瞬間,楠兒心底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父皇有些耍無賴賣乖巧這個自己知道,只是到底是一個坐擁天下那麽久的皇帝,還是一個…而立之年的男子,怎麽會有那麽嬌柔的一面啊?
有點不可思議。
楠兒再仔細地看着子桑聿,突然覺得自己父皇散着頭發少了幾分為父的威嚴,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襯托,怎麽這副模樣還有一種女兒家的感覺?
女兒家?
楠兒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