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祥緒
豔陽初升。
柏傾冉特意囑咐了宮人備一匹良駒,另又備兩件大紅猩氈披風與楠兒二人。本來楠兒想柏清平多留幾日,但是柏澈獨自在家放下不下,便今日出都;而那混世魔王一心想着親自送人出都,柏傾冉拿她沒辦法,只好叫人好生跟着,莫出事故。
“母後多慮了,哪裏會有什麽事故?”
柏傾冉站在她跟前,看着這和自己一般高的孩兒,貼心地給她系上鬥笠的繩子。“你自小到大野慣了,沒心沒肺。有些事情的輕重,你該分清楚來的。”
外間下了小雪,便給她二人準備了擋雪的衣物。柏清平披着那帶兜帽的猩氈,本來楠兒也應該是這副打扮、只是這孩子習慣了出宮要換男兒裝。
我若是紅妝出城,豈不轟動?
柏傾冉還記得她說出這句話來的無比自戀,讓睿兒翻了好幾個白眼。
“嗯。”楠兒倒是換下了一副嬉笑的神色,眸子裏滲着少有的認真。也是,她雖然沒有經歷過什麽可怕的事情,但是,有聽說過不少牽連到子桑家的話、比如,多年前春狩的那次詭異黑衣人?加上最近睿哥哥有說過,諾弟許是與臣子同謀了。
父皇反而是一直雲淡風輕,似乎這些事都和她無關。
“好了,去吧。”柏傾冉那溫暖的手履上她的臉,滿是柔和的寵溺。
楠兒和柏清平攜着七八個宮人從景和殿而出,繞過游廊小院出了外間宮道,便意欲從東邊門往外宮而去。恰好,這時辰正是前宮早朝議事畢,遠遠的宮道那頭走着皇子睿和皇子諾的身影。
“殿下,公主來了。”
跟在皇子睿身邊的一個伶俐內侍,幼時曾認了大總管連忠為幹爹,故而随之姓連,喚作連呈的。連呈比皇子睿年長三歲,但也是生得唇紅齒白,清秀幹淨,加上聰明,較之旁人更得主子的歡心。眼下皇子睿聽他這麽一說,擡眼去望,果真見一隊人行來。
那披着紅披風蹦蹦跳跳的人,不是他皇妹還是誰?
皇子睿笑了,扶了扶頭上的鬥笠,便大步朝她走去。
“皇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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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兒聽得叫喚,随着眉開眼笑,更是如脫了缰一般朝皇子睿奔去、兄妹二人應是經常有這樣的舉動,只見皇子睿配合地張開雙手,任由自家妹妹撲了個滿懷。
“和母後用過早膳了?”皇子睿抱着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妹妹,順手便拍了拍她的臉:“怎的穿那麽少,今天還下雪呢,估摸還會大,別凍到。”
“知道了知道了,皇兄你真啰嗦。”楠兒做了個鬼臉,哥哥怎麽越長大越喜歡念叨了,比父皇還喜歡念叨自己。腹诽着,又見另有幾個人從身邊走來,便退開身。
“諾弟拜見皇姐。”
“皇弟有禮。”
皇子諾神色有些低落,除了之前在殿上答辯不如皇子睿,還有的便是看到他兄妹二人親密無間的感情。畢竟側妃獨生他一個,自小少有和這兩兄妹玩一塊,多年來,都是自己在宣陽宮自說自話。低垂的眼臉在周圍人打了個轉,倒是留意到一個披兜帽的女子。
“清姑娘…”皇子諾有些驚喜。
柏清平一怔,這才反應過來:“民女拜見二位皇子。”
“不相幹,你是皇妹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皇子睿倒是大氣地笑了,那雙和楠兒相似的眉目朝她一彎:“你二人可是準備出宮去?若是,便早些吧,午間許有大雪。”
“好。”
閑話沒有聊太多,這二人仍舊是攜了人告辭出宮去。皇子睿領着連呈悠悠地往景和殿回去了,那皇子諾倒是一直心不在焉,偶爾回頭去看那二人,然後輕嘆一口氣。
“殿下怎麽了?”小內侍問他。
皇子諾尚且年少,有些意味也只能自己在心裏嘀咕,對着旁人又不知從何說起,便沒有袒露。見這天色不妙,也不宜幹站在這裏出神,輕嘆了一口氣仍舊是轉身回宮了。
京都城區。
按理說,京都內城是不允許騎馬的,因內城宅院分布較密,人流繁多,怕有人在內城奔馳傷及無辜;但唯有一條,是任通報緊急軍情或是朝中要事,專為官吏開辟的快馬通道。飄着小雪的早上,楠兒拽着缰繩騎馬,懷裏抱着柏清平一路揚鞭。
“冷嗎?”
楠兒看着窩在自己懷裏的人,套着個兜帽甚是柔弱,心中不禁生了幾分憐惜之情。見早上無人,便放肆地在她臉上輕啄了一口。
“還鬧?”
“不鬧了。”楠兒笑了,手裏力道又緊了幾分,籲了一口氣。“清兒,我喜歡你,真心的喜歡…真想日後能每天都看到你。”回想起昨夜在寝殿和她相擁而眠,心底裏就湧起一陣莫名的溫暖。
還有,在浴室時…
楠兒有些出神了,不知道為何,腦子裏總想起她不着一絲衣物站在跟前的畫面,不消半刻,就被自己這些念頭羞紅了臉、直把飄來的雪花都融化了。
“嗯。”柏清平僅是悶哼了一聲。
駿馬腳力好,加上楠兒一刻不怠地喝着揚鞭,沒多久便出了內城,往那範圍更大的外城而去。雪天緣故,街上的行人雖有零星,但也不足以影響騎馬的速度,還未到午時,楠兒便已帶着柏清平越過郊外的一片護林田畝,終在她家門前停下。
“清兒…”
老父柏澈還在院中收拾,見院外有聲響,忙出來查看。只見是一個俊俏的公子哥兒,衣着不凡甚是華貴,頂着那皇家用度的行頭将柏清平從那高頭大馬上抱下來。柏澈當過東宮太子爺,自是知道此人乃皇親國戚、轉念一想,再觀其眉目,莫非是冉妹的兒子,子桑睿?
還沒來得及理清為什麽自家女兒由冉妹兒子帶回來,柏澈便先行禮:
“草民拜見皇子——”
“舅父不必多禮。”
楠兒趕忙扶起他,咧開嘴笑了:“舅父認錯人了,我雖男兒打扮,但實則是女兒身。”
“哦,公主…”柏澈恍然大悟,又準備一跪。
“哎,舅父莫跪我了。”楠兒哭笑不得,這柏澈已經一把年紀,而且是清兒父親,自己又怎麽舍得讓他行跪拜之禮來?忙招呼柏清平過來幫忙,勸住這些個虛晃禮數。
“好…”
柏澈擡眼看她,看到那副面容,恍神倒還真以為是子桑聿了。只不過,乍一眼覺得挺像的,仔細看卻又覺得哪裏不一樣…莫非,是冉兒的眉目特征?
“昨日邀了清兒到京都游玩,因時辰晚了而且下雪,我不放心讓她出都,就帶回宮中住了一夜。今日趁天色尚好,便騎着馬送了清兒回來。”楠兒随他父女二人進屋,一路上還不忘細心地給柏清平撣去身上的雪。柏澈看在眼裏,記在心。
“不過是送小女回來,還勞煩公主親自策馬,老夫心裏有愧。”柏澈回到屋裏,忙将炕上位置掃了一遍又一遍邀她坐,另又從櫃子裏取來暖手腳的小爐子夾了炭,遞給滿頭霜雪的子桑楠。
那麽多年活在最底層,柏澈早已将小民的習性磨個通透。
“舅父不必跟我客氣,我也算是托清兒的福,又一日跑出了這宮外玩耍。”柏澈聽到她這番話贊同地點點頭,那鳥籠般的皇宮呆久了,能出去放風确實是值得享受的事情。
楠兒捂着暖爐,複又擡起頭看打量這住處。
地方不大,雖不是瓦房泥磚,但也只是幾道青牆一方院落,對比京都人家的奢華,這裏的确是顯得困頓些了。楠兒眨巴着眼睛也不知想了什麽,只是一直看着他父女二人來回忙碌,不說一句話。
快到晌午,楠兒也沒有拒絕他們的好意,決定留下來用飯。
“農家小戶,做不出來什麽好東西,公主就勉勉強強地将就一頓。”話雖是這麽說,但是柏澈今日已經将家裏儲備的好東西都端出來烹制了,這些野味有着山水的味道,摻着那簡單的調料,反而是別有滋味。楠兒吃得很香,也很滿足。
用飯時,柏澈時而留心于她二人之間的舉動,倒見那子桑楠對清兒倍加照顧。兒時她二人曾經見過一面,自己是記得的。柏澈夾了一口菜放到嘴裏,突覺食不知味。那二人動作親昵比親姐妹更甚,這不禁讓柏澈心下一沉。
舊時在那溫柔富貴鄉裏,除了男男女女有背後勾結之當,更有公子王孫養娈童的習慣。此外,還有各大家女子與侍女或其他女子交好的情況。柏澈見過不少,畢竟他自己也曾在太子府裏養過娈童。
子桑楠對清兒的眉眼神情,不像是普通姐妹之誼。
他這般想。
青牆小院外,忽而來了幾道身影。他們相互顧盼,在周圍走了一圈,便發現了子桑楠來時所騎的馬匹——這般的馬鞍和籠套,旁人家是不會有的。當中一人見狀,急急忙忙地尋得門來進了小院,一把将房門推開。
那一瞬,門外的風雪也随着吹了進屋來。
楠兒被他們的舉動吓了一跳,望着那幾個頂滿雪花的身影,一時不安。“怎麽了?”也虧楠兒還能認得這幾人是跟随在左右的暗衛。
“公主殿下速速回宮,皇上出事了。”
一剎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