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順舟計
大寧王朝京都皇城。
寧和殿。
“你說什麽?”
殿上金龍皇位端坐的皇帝柏道成頓了頓,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折合上。看着殿下正跪着的一名禦醫,重複回他剛才的話:
“你說公主是當真有喜?”
“回禀皇上,臣不敢欺瞞!”禦醫頭一直朝着地面,“這些日子以來,公主一直以身體無礙為由未曾讓微臣把脈,只是近來公主染了風寒,微臣才診出公主的确有喜。算算日子,公主也已經懷了半年的身孕,往日皇上見公主肚子隆起,更并非是假冒,而是真真切切的身懷六甲!”
想不到之前讓冉兒假裝身體有孕騙過那子桑聿,竟弄假成真了?
柏道成沉思。
子桑家素來血脈單薄,冉兒腹中孩子的确是一個有力的籌碼。而且縱觀這子桑聿的品性,料想也不會棄冉兒于不顧!
“如此。”柏道成走心地點了點頭。
禦醫擡起頭來看了看皇帝,又拱手回禀:“皇上,公主殿下如今懷着身孕,身子需要好好的調養方利于孩子的出世…”突然好像意識到,皇帝未必希望這個孩子出世?“臣…臣的意思是說,公主素來身子不太……”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想說什麽。”
從子桑聿叛亂以來,自己對這個女兒的态度的确是改變了不少。或者是隐隐覺得她會背叛自己吧,所以時而克扣公主府的吃穿用度,或是不理不睬,使得宮中下人也漸漸不把公主放在眼裏。诶。
回想一下那麽多年把這女兒捧在手心…
柏道成有些感慨。“傳朕口谕,即日起公主府恢複年前的用度,并在原來的基礎上再添一重額度,公主府中若有任何需求上報,內務府也盡量滿足。”
“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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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話是這世道傳得最快的命令。
禦醫到寧和殿回禀命令是當天午時,待午後公主府裏的人午睡起來,皇帝吩咐送來的各種生活用品肉菜黍米都已經抵達。
時隔半年,這是公主府頭一回那麽熱鬧。
“姑娘,藥已經熬好了!”
“好!”
藍兒聽到廚娘的提醒,忙跑到廚房裏來端藥。這是給柏傾冉熬的補身子的藥,已經熬了大半天的時間,可不得耽誤。當下便端着藥拿着小碗匆匆走了,往院子裏去。
這個時間,柏傾冉應該是和連忠在院子裏煮茶。
“你的手藝是越發見長了。”
柏傾冉由衷地贊賞着,嘴邊仍殘留着香茗的味道。
“哈哈,連忠得公主這般賞識,真是高興。”連忠笑了,手上依舊在這繁亂的茶具之間來來回回。“公主近來也不要喝太多的茶,不然的話會對胎兒不好。”
柏傾冉淡笑。
“那豈不是可惜了你的手藝。”
“待公主産下麟兒,就不會有那麽多的後顧之憂。”
連忠恭敬地端過一盞茶。
柏傾冉肚子裏的,其實仍舊是假胎。
這是日前,從江洲那邊新發回來的消息。說是把這個胎兒弄假成真,對柏道成謊稱他女兒的确懷了子桑聿的骨肉。一則,如果柏傾冉身上有孕,若有一天子桑聿兵臨城下,柏道成卻以此要挾的話,必會受天下人所不齒;二則,子桑聿是女子之身,日後子嗣的問題也難以得到處理。柏道成本來打算将的一計,卻正好可以讓子桑聿将計就計。
柏道成自以為自己智睿無雙,偏偏卻經不起任何推敲。
這一個決定,是由本來就得知子桑聿身份的衆暗衛,傳到連忠耳邊的。連忠也是知曉子桑聿身份的人,卻和暗衛一樣忠心為其賣命;而日前派去寧和殿回禀的禦醫,是因為的确把出柏傾冉有喜脈。
因為柏傾冉事先服下了會有假孕征兆的藥丸。
這一件事情,甚至連柏傾冉的貼身心腹藍兒也不知道。
畢竟,事情的敗露要麽就是犧牲柏傾冉的名節,要麽就是犧牲子桑聿的身份。這個代價無論怎麽說也太過沉重,負擔不起。
“你又如何得知,我腹中孩子必是男嬰。”柏傾冉笑了,一手無意地摩拭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這腹中孩兒,是個男嬰方能幫到子桑聿。這個道理,自己何嘗不知。
女嬰?有什麽資格號令天下,臣服權臣?
當今之世,怕是只有那名叫子桑聿的人,方能做到吧。
連忠此刻的表情是少有的嚴肅。
“公主殿下,您的孩兒必須是一個男嬰。”
“本宮明白…”
二人瞬間從方才說說笑笑的氛圍中僵硬了起來,連煮在火爐上的茶水都停止了沸騰一般。正巧,遠處藍兒端着藥爐趕來了,嘴裏一口一個公主地喊着。
連忠聽到有人來,便垂下眼臉,讓自己恢複平靜。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器具,給藍兒的藥爐讓出個地方。
“啊…嘶……”藍兒手忙腳亂地跑了過來,急急地放下手中藥爐。“公主,藥已經熬好了,還是快些趁熱喝吧。”看了看沉默的連忠,“怎麽都不說話?”
柏傾冉幫着她遞過小碗,只道:“難道個個都似你這般聒噪?”
藍兒撇撇嘴。
“藍兒哪裏就聒噪了…”這語氣明顯地不滿意。“人都說身懷六甲的女子都會脾氣比較暴躁,公主懷了孕之後總是對藍兒好多的不滿意…”瞧這神态,倒像是極委屈了!
柏傾冉無奈搖頭,就連本是沉默的連忠也忍不住笑了。
“好了好了,藍兒不鬧了。”藍兒輕哼了一聲,不作理會。“公主還是快些把藥給喝了吧,藍兒可是熬了好久的。”
“诶…”
柏傾冉看了一眼那深棕色的藥汁,有些為難。
“又是往日那些補藥嗎?”
“是啊公主!你要好好調養身子,生小公子的時候才沒那麽多痛楚呢!”
連忠默,表示同情。
“好吧…”
裝有身孕還真是痛苦啊…柏傾冉喝着藥湯,不禁輕皺了一下眉頭。只是這場戲務必為了聿好好演下去的,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更何況,她也在為了我努力向上。
藍兒一直守在旁邊看她把藥喝完。
“這就對啦!”
柏傾冉如釋重負地放下藥碗,抽出手帕來擦了擦嘴角。“聽說近日皇宮裏來了人,送了不少東西過來?”
“是啊,自從皇上得知公主真的身懷有孕,便下旨将公主府的月用調高一重,還說如果有任何的需要,盡管向內務府提呢。”藍兒一邊收拾着藥碗,邊道:“今兒個侍衛們送來了不少肉菜黍米,今天晚上公主想吃什麽?藍兒讓廚娘去做。”
“沒什麽胃口,清淡些便好。”
“公主總是這樣。”
眼見柏傾冉又是一副清冷神色,藍兒不禁有些擔憂。腦子裏靈光一閃,表情又變得歡愉了起來:“公主,你有沒有給小公子起名字呀?算算日子,也就兩三個月的時間,小公子就該見世了呢~”
“名字…”柏傾冉輕嘆了一口氣,“我想讓她為孩兒起名。”
“他……”藍兒噎了一下。
這似乎不是一個好的話題。
子桑聿,許久不見,我真怕你的模樣于我已經模糊了。不知道你,有沒有長高?有沒有因為政事操勞而消瘦?
這些我都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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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洲。
最近江洲的天氣有些變化無常。時而狂風大作天氣陰涼,時而暴雨傾盆,或是烈日街頭。百姓們不少因天氣變化染了風寒,精神疲靡。難得今日天氣稍好,有點陽光卻又不是特別灼熱,比較舒服。
江洲守備府的長廊上,匆匆地走過幾個人,直來到一所殿房前。
“連兄弟,殿下可在?”
“殿下正在裏面休息。不知王爺有何事?”
連信剛從殿裏出來,便遇到海固王公孫政。除了公孫政之外,還有幾位老臣,皆是前延時期的元老人物。
公孫政臉色一沉,“我找殿下有事,麻煩連兄弟代替通傳一聲。”
“只是殿下方歇下……”
“讓王爺進來罷!”
殿裏人一副極為無奈的口氣。
連信回望公孫政的臉色,心裏大致猜到了他前來的原因。不作聲色,只做了個往裏面請的手勢給這幾位三朝元老打開了殿門。
殿中,熏香才燃起來不久,就被外邊的氣味打亂。
子桑聿坐在正中榻上,緊了緊身上的薄衾披風。
“不知道王爺和諸位大臣有什麽要緊事情?”子桑聿淡淡笑了,“我剛準備歇息一下,不過又沒多少困意。然後你們就過來了。”
換言之,就是你們搞得我睡不着了。
“臣惶恐。”公孫政拱手行禮,開門見山:“聽前線探子回報,柏帝之女柏傾冉身懷六甲乃确切消息,懷了殿下骨肉的事是板上釘釘。”
“嗯,是啊。”子桑聿有些漫不經心。
連信從後頭走上來,在她旁邊站着。
“殿下,如果那柏帝之女當真懷了您的骨血,那對于延軍光複江山的進度,恐怕會有所耽誤啊!”公孫政卻是對比性的焦急,對子桑聿的漫不經心表示不解:“那殿下的意思是打算留下那孩子嗎?”
子桑聿沉吟了一下。
“我的孩兒,難道沒有容世之道?”
殿下衆臣皆是一驚,跪倒在地。
“殿下息怒——”
一時之間,殿堂裏鴉雀無聲,呼吸之氣耳邊能聞。連信側過頭去看那座上的人,只見她英眉微緊,臉色是明顯的不悅。是啊,哪怕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兒,只是一個挂着名的尋常孩子,都會讓這個端坐高位的女子為之挂心。
這孩子,也是她日後的希望,大延的希望。
無論,他是不是子桑家的血脈。
“殿下,”
連信自知現在的狀況甚是尴尬,怎麽也得幫公孫政找個臺階下。“海固王也只是擔心日後攻城時,這個孩兒會對軍心有所影響。若是處理不當,會被柏道成将了一計。”
公孫政伏在地上,未曾言語。
子桑聿幹咳了一聲,嘆了一口氣。“我知道,王爺也是為延軍着想,為大延的江山謀對策罷了。只是如今冉兒懷了我的骨肉,我認為并不能為我們造成任何不便。柏道成介時若拿着這孩子要挾我的兵臨城下,就不怕被天下人讨伐?”
“只是殿下,”其中一老臣躬身道,“您離開京都也半年時間,柏女懷有身孕亦是半年之期。雖說時間吻合,卻也不乏有小人造謠,說這孩子并非殿下骨肉。”
“冉兒是什麽人,我清楚。”
子桑聿自覺心裏又被這些人燒起了一把火,卻只能壓制。“我子桑家的子嗣,容不得半點傷害,我也不希望我臣下的人都不信任于我。”
“殿下!可是柏女乃是柏道成骨血,她若是誕下男嬰,日後殿下坐擁江山,便擁有着立儲的資格。殿下和臣等如今的部署為了光複河山,難道日後,還是要扶植身上流着柏家血液的人為皇嗎!”
公孫政言罷,老臣們又是一跪。
你們這些人!子桑聿心裏又是一炸。
“柏道成謀害我祖上江山,可是他的所作所為與兒女何幹!”子桑聿這一回算是徹底氣了,拂袖只道:“這事不要再提!”
連信望着她發怒的模樣,心裏嘆了一口氣。
當夜。
公孫政等人離開殿房之後,除了這幾位老臣,還叫來了李常,顧樘,李乾等人,在守備府的議事廳坐了大半的人商議對策。
“殿下好是好,也的确有着當年太子爺的風範。只是有一點實在太像太子爺,那就是對于兒女私情皆是一心一意,絲毫不為所動!”公孫政急得非常,“可是如今殿下鐘情之人,乃是那賊子柏道成之女,日後誕下的孩子,也身負兩家血脈,別說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到底服不服氣,百姓們也不一定支持啊!”
顧樘捋着胡子,也是有些為難。不過倒比公孫政冷靜許多:“王爺別急,這個孩子就算是個男嬰,日後也未必登基為皇。要登皇位,還得看他日後像不像個君王。”
“顧将軍此言差矣,”一老臣接話,“如果殿下待那柏女一心一意,像當初太子那般房中只有這一位妻妾,子嗣也只有這一位公子的時候該如何?”
公孫政表示贊同。
“今天把諸位叫到這裏來,也不為別的。現在延軍勝利在望,殿下登上皇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所以現在想讓各位想個法子,怎麽樣才能杜絕殿下一心維護柏女的念頭。”
一時間大家開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海固王,不如咱們派個人把那柏女給…”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顧樘和李乾首先便冷眼看他。
“到時候殿下的暗衛會把你給…”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私底下殺了柏傾冉?這條計策實在是太爛,而且行不通。加上殿下如今對柏傾冉是如此的上心,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必定會深究,如果查了起來,恐怕今晚在場的人都難逃一劫。
李乾和顧樘耳語了幾句,許久似乎眉頭舒展,似是得了計策。
公孫政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小細節,忙問:“二位愛将,不知道你們可曾想出來什麽好辦法沒有?”
李乾給顧樘使了個眼色。
“辦法的确有一個,”顧樘道:“而且感覺也是可行。”
“二位快說!”
衆臣已經到了一個癡狂的地步。
“我們大可為殿下挑選一批秀女,讓殿下納妾選妃。就算殿下對柏女依舊一心一意,可是妾妃那麽多,日後哪一個懷了身孕誕下麟兒,我們也可以杜絕只有一位公子可選的情況。殿下正當年少,如今和柏女分隔甚遠,只要日子長了,也會淡忘的。”
公孫政等人聞計,不禁喜上眉梢,連說好計。
屋檐上守着一人,在夜色中隐去了身影,直奔子桑聿的殿房而去,将今晚衆臣的情況跟子桑聿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子桑聿愣了愣,笑了。
“這些為老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