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帝子殇
大延順和四十八年。
這一日,正是正月十五元陽佳節。
數百年前,子桑氏統一天下登上帝位,正是這元陽節時;這幾百年來,元陽節便如同建國之日,熱鬧非凡。而同樣的這一天,年過花甲的順和帝子桑懷,下令舉國歡慶,共賀佳節,還取消了宵禁。百姓們載歌載舞,皇宮之內百官興致高漲,一派繁榮昌盛。
的确,如今的大延王朝,是一個繁榮有勢的國家。順和帝次座的當朝太子子桑統,望着下座歡慶的百官,心情複雜。
從先帝開始,大延便重用柏家。現今,同樣年逾花甲的柏元興身為左相,其長子柏道成身居尚書臺一職,次子為戶部尚書。談及柏家,無人不說那是三代忠良,祖上有光。但是…太子緊咬牙關,柏家已是百年權臣,這十幾年來,兵權重任早已在柏家之手,文武百官也有多人是柏家門生,只怕一句,足以覆朝。
太子卻是空有計謀,門下人才也未成氣候,無力拔了這皇朝隐患!
只因一字:權!
念我子桑氏為帝數百年,現今卻要毀在我輩之手!太子一陣神傷之後卻又是堅決目光:但是他日,定然反了他柏家!
上座的順和帝仍在席上言笑,見太子一人在座上發呆,便笑着喚道:“皇兒,何以出神?怎麽不見筝兒?”韶筝,為當朝太子妃。
“回父皇。筝兒畢竟臨盆将至,還是呆在寝宮比較好。”太子朝着順和帝一笑,将先前的情緒暫時壓下。
“也對。”順和帝撚了撚胡子。論起這太子妃肚中血脈,倒是他子桑家現今的皇嫡孫。雖然長子子桑揚早已有了一子一女,但又因長子是為庶出,兩名兒女又是平平無奇,故而順和帝平日也不多在意。
倒是這一個未出世的孫兒,定是非凡的人物吧。
元陽盛宴此時已是到了熱鬧時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穿墨綠錦袍的男子,頭戴金冠手捧着錦盒走進宴席來。
“兒臣參見父皇!”
“皇兒免禮。”
文武百官皆是停下了手中的敬酒嬉鬧,帶着一種敬意的目光看向殿中的這一個墨綠錦袍的男子——或者說,是看向他手裏捧着的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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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子,正是順和帝的長子,太子的皇兄、明王子桑揚。
明王對于自己的身世一直是耿耿于懷。事實上,自己乃是子桑家的長子,那儲君之位本應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豈料,因為自己的生母只是側妃、而後來而生的弟弟憑着生母是皇後所以為嫡出,轉而立為太子。
說好聽些自己是個皇親國戚,是個世襲的王爺。只是這樣的虛銜實在是無用,誰人不知朝中多人不把他明王放在眼裏呢?皇帝的兒子又如何、只要不是嫡出的孩子,那些庶出的終究是等着罷黜的廢物而已!
“皇兒,可平安歸來?”
明王臉色就是一沉,就知道這句話并不是問自己,而是問自己手中帶回來的東西。“回父皇,兒臣不負所望,将元陽聖酒從故城護送了來!”
說着,便半跪下地,雙手高高捧着錦盒。
說起這元陽聖酒,乃是子桑氏建國開戰之時大軍出征喝的酒釀,沖着歡慶建國的名頭,大延開國皇帝便為此酒取名為元陽聖酒,并且派人世代負責聖酒的釀造,長埋在子桑氏發跡起兵的江南一座城池、承運城裏。
每年元陽佳節,大延皇帝都會派出皇子前往承運城取聖酒,帶回大延皇宮來讓皇族子弟以及文武百官品嘗。故而,大延子弟對于元陽聖酒就如同見了天子一般敬畏。
順和帝一揚手,下列的公公便會了意。
三名公公緩緩走到明王跟前,先是向着明王手中的錦盒行了禮;行禮之後,一人将那錦盒輕輕打開,一人則是套着布帛将錦盒裏裝滿元陽聖酒的青花白玉壺拿了出來。第三人連忙遞上早早準備的托盤,接過酒壺,往皇帝那走去。
按着禮數,公公拿起酒壺往皇帝和太子的酒杯中倒滿了酒、複又有一個公公上來,接過一杯酒端給明王。
元陽聖酒先由皇族人品嘗,品嘗過後,方按着官階分予文武百官。
“大延王朝繁榮鼎盛,全賴父皇治理有方!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以及明王二人端起酒杯向順和帝敬去,方一飲而盡。
明王則在喝下去之前,手指帶着些粉末在酒杯抹了一記。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一衆拜倒,順和帝心情大好,也是端過那聖酒飲落喉中。
太子跪在地上,雙手卻是攥成了拳頭,似是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不消一會兒,那眼裏已經漫起了淚水,一眨眼,眼淚便滴落在地。
明王仍舊跪着,如同和文武百官一樣靜靜等待。
那順和帝喝過聖酒之後,本想喊一聲衆卿平身、不料卻覺得喉嚨似被什麽東西封住一般異常難受,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望着下列百官竟不住顫抖、全身痙攣!
一旁的太子,同樣是這樣症狀。
“啊——”聞得一聲痛苦的叫喊,文武百官驚恐地擡起頭來:只見皇上和太子都癱坐在地上,口吐白沫,七孔流血,甚是瘆人。
一時間,明王便成為了衆人的焦點。
明王望着自己的父親和弟弟,只是緩緩站起,朝他二人走近。“怎麽會呢…怎麽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我也喝了聖酒啊……”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驚:有人毒害皇上和太子!
“到底是誰、這樣地狠心……”明王仍舊是一臉空洞的樣子,卻在背對着朝下百官的時候向着他二人勾唇笑了。“父皇、皇弟、為什麽會這樣,你們為什麽會變成了這樣?我明明記得…”明王湊近皇帝:“我明明下的不是這樣的藥…”
順和帝一聽,如受五雷轟頂。
可笑啊,想不到養在膝下幾十年的孩兒,今日竟将自己謀害!“逆子……”順和帝很是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為什麽……”
“父皇,我身為長子卻對我視而不見,我才要問:為什麽。”明王臉色淡漠,朝着皇帝退開了兩步,大喊哭嚎着:“父皇,你不要離兒臣而去啊!父皇!”又是一個近身,明王上前緊緊地扼住順和帝的穴位,導致血液不通。
“逆……子……”順和帝臉色通紅,甚至發黑。最後,只是狠狠地瞪着自己這一個兒子,無力地失去了力氣,垂下來的手緊緊地落在了身上的五爪金龍的錦袍上。
明王轉眼望向旁邊那人,默默走近。
“皇弟……”明王輕聲喚着,眼裏卻有着積累多年的殺意。
太子已是痛苦不堪,看着近在身側、因為即将能登上帝位的兄長,苦笑。
“你笑什麽……”明王冷冷看着。
太子伸出手來,扯住他那錦袍的一個衣角,輕道:“皇兄,你好生糊塗啊……怎可、怎可為他人作嫁衣……”
明王的瞳孔驟地一縮,聽得這一句話驚了驚。
“什麽…”明王想去問太子這句話的意思時,太子已經是毒發身亡、癱死在他這個皇兄的身上了。明王不喜歡那種問不到答案的感覺,于是很是痛心地仰天哭喊:
“皇弟——”
朝下文武百官都吓得不輕,陸陸續續地跪倒在地上。元陽佳節,國日的時候皇帝和儲君卻被一同殺害,這樣的事情是那樣地嚴重!雖然有人懷疑是明王所為,但是明王也是喝了聖酒的人,怎麽沒事?
一時間,哭嚎聲議論聲不斷。
就在此時,人人皆聽到了一陣輕兵铠甲的金屬碰撞聲、以及大規模人數行走的腳步聲在向這一邊緩緩靠近。明王如同早已知曉一般,只是緊緊看着宮門的方向。
文武百官連連退開,讓出一條道來。
來者是皇宮的禦林軍,帶頭者則是柏家長子、如今的尚書臺柏道成。柏道成同樣也是穿着一身铠甲戴頭盔,來到殿中停下、只見座上的皇帝和太子已經毒發而死,明王則是坐在其中看向自己、甚至有喜悅的意思。
柏道成看着他,卻是冷漠。
明王心中一震。
“明王殿下!”柏道成高聲喊着:“你下毒毒害皇上和太子,該當何罪!”
百官裏又是順着這一句話而炸開了鍋。原本猜疑明王手段的人則是更加地确認這個想法,加上一些柏家門生的臣子添油加醋,一時之間大臣們如同牆頭草,大風一吹便換了個方向倒下。
“我……”明王也是沒有意料到有這一出,只是看着柏道成,疑惑萬分。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太子的話來。
皇兄,你好生糊塗,怎可為他人作嫁衣。
原來…原來指的就是這個當日許諾說一同起事、立自己為皇帝的柏家人不可靠麽。兄弟間的默契在這時卻冒了出來,和太子一樣,想到了當今形勢。
子桑無權,柏家稱道!
明王狠狠地咬牙,殺紅的眼睛望着這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柏道成,你血口噴人!當日明明是你說一同——”
“明王殿下!”柏道成身邊一個親信、顏天明打斷了他的話:“我相信在座的文武百官都有看到,是你捧酒給皇上和太子,而皇上和太子、也确确實實死在了你的懷裏!”
在恐慌的情況下給予煽動,是很有效果的。
明王看着四面八方都投來了質疑的目光,連連退了幾步。
小人、柏道成你這個無恥小人!
“就算是這樣……”明王突然覺得心口很痛,很痛:“就算是這樣…我子桑家還有我那一對兒女…”今日自己恐怕是逃不出去了,但是子桑家的皇權自然會因此落在自己的孩兒身上、就算是淪為柏家的傀儡,起碼這天下還是子桑的!
“明王,王府上下誰人不知,你癫狂發作、殺害了世子郡主以及王妃。”
柏道成冷冷地回話着,毫無憐憫他的意思。
“你——”明王覺得大腦已經是一片地空白。都是成帝之路是用無數的屍體和鮮血堆積出來的輝煌大道、果真是這樣嗎?“言兒…恬兒…”明王喃喃地念着自己那對兒女的名字,整個人如同瘋了一般。
一夜之間家中各人皆死在自己手中、這樣的情況換了誰都會受不了吧。
“明王的癫狂又要發作了!衆将士,圍住他!”顏天明看準了時機,連忙下命令叫禦林軍們圍剿逆賊。百官們都縮在了一邊,如今情勢,誰敢出來插手?
柏家門臣也是鼓動着衆臣退開,莫惹了麻煩事上身。
“呵、”明王已是心灰意冷,趁人不注意便抽出了一旁禦林軍手中的長刀來。“柏道成,今日我死在你的手裏,我認命、”
柏道成不作回答。
“但是這天下,只會是我子桑皇族!”
明王狠下心,雙手舉起長刀便是往脖子上一抹、自刎而死。
對不起,父皇!是兒臣糊塗,是兒臣的心被豬油給蒙了!才會相信了這一個卑鄙小人。今日滅朝,都怪兒臣、希望黃泉路上,父皇狠狠地責怪兒臣吧!但是兒臣堅信,他柏家的帝業不會多久,這天下、終究還是會落在我族之手!
明王死不瞑目,屍體倒在順和帝和太子的中間。
這一瞬間,全場的人都靜止了。
子桑皇族,就這樣滅絕了!一些老臣突遭變故,眼裏那是滿滿的不敢相信。幾百年的大延子桑氏,就這樣消失在天地之中了嗎?
“不好了!不好了!東宮殿房走水了!——”
一聲高喊傳來,衆臣又是疾首一痛。對了,子桑家本還有太子妃腹中的那點血脈的。可是如今、想必這血脈尚未出世就已經死在腹中。
“筝兒…我的筝兒……”右相韶知遠,乃是太子妃的親生父親。聞得噩耗,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一夜之間!皇族被滅,如此可是大兇之兆!韶知遠看着前頭默立的柏道成,知道現在的一切已是無可挽回、他柏家,今日便要稱帝!
柏道成倒是心存疑惑。
東宮,怎麽就突然走水了。也罷、他子桑氏今日也死絕了。
柏道成的親信顏天明,見現下衆臣恐慌不知所措,便按着計劃站了出來,喊道:“衆位大臣!今日明王謀反,害死了聖上和殿下,實在是罪大惡極。可是如今,子桑家已經血脈皆斷,後繼無人——我顏天明願奉柏家稱帝,奉柏道成大人為當今聖上!”
那些柏家門臣自然是喜悅,跟随着一同拜倒在地;其他大臣兼多數人已經認同,心裏也拿不出其他辦法來,便只好跟從。
柏道成連忙擺手:“不可!”
一門臣高喊:“國不可一日無君,還望柏大人接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齊聲跪拜,聲音蓋過了外界的一切鞭炮煙火。
對啊,外面的百姓們還在歡慶元陽佳節、他們甚至還不知道,這天下已經換了一個皇帝來坐江山,這王朝已經換了一個姓氏來統治他們!
但是這些他們不會管。
不管這天下是誰來統治,對于百姓而言,只不過是讓他們吃得飽穿得好的就是一個人人愛戴的好皇帝。所以今日的這一場變故,除了偶爾有人嘆息一下子桑氏的遭遇,根本就不會有人追究事情的經過。
元陽節後,柏道成公布了順和帝駕崩以及衆皇子遇害的事情。追谧順和帝子桑懷為英德順和仁孝宗皇帝;追谧太子子桑統為德信皇帝。
同月,柏道成順應百官登上帝位,改國號為‘寧’,改元‘安統’。
同月,前大延左相柏元興在柏道成登基當日急病而亡。
同月,大寧安統帝柏道成冊封親信顏天明為寧國公,冊封其胞弟柏道文為岳王,并任用了更多門下之人安插在朝廷的各個職位之上。
各地藩王除了柏家門生以外的幾個聞得朝廷更替的變故,心中也是疑慮非常;但是見江南鎮守承運城的海固王還未有動靜,便也不作聲色。
這樣一來,柏家便坐穩了這天下帝位。
數百年的子桑,就這樣不動幹戈地易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