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無奇不有
沈聞若連連搖頭,“好,好,那書裏的狐妖都是美豔女子,你可聽說過有雄性狐妖?”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古有董賢、韓子高谄媚君主,今有殷子夜蠱惑人心。”
沈聞若苦笑,“退一萬步,即便子夜真是那什麽狐妖,難不成他小妹果兒也是嗎?”
他知道這麽多年來,劉氏對果兒已然感情深厚,視如己出,希望借此令她愛屋及烏,減輕對殷子夜的敵意。
“殷子夜生性陰郁,胸有城府,心思詭谲,果兒活潑伶俐,天真無邪,淳樸之極,他兩南轅北轍,大相徑庭,妾身鬥膽猜測,他二人根本非至親骨肉。”
“你……”沈聞若目瞪口呆,“婦人之見!”他來回地踱了幾步,一甩袖袍,“子夜之才,連我都時有不及,九年來,他為侯爺獻出了多少力挽狂瀾、起死回生之奇策,你……”他指着劉氏,半晌,又把手收了回去,“你定然不懂!”
“妾身是不懂。”劉氏的眼眶濕潤了。
“夫人……”沈聞若有點無措。
劉氏心中有無限的委屈。
從前,她對殷子夜還是很正常的看法,一直視為夫君的一介知己好友,可日子漸久,尤其是一些閑言碎語流傳開後,不到她不多心。沈聞若總不經意地提及殷子夜,每逢節慶必不忘相邀他前來作客,閑時往來也分外密切,沈聞若更是往殷子夜處前前後後送了不少東西。甚至,兩人當面交談時,還會不自覺地作出一些逾矩之舉。沈聞若是個十分講究禮節的人,平日便是對劉氏都不會那般親密,劉氏默默地看在眼裏,刺則紮到了心上。
群臣上奏一事傳開後,劉氏心中隐約的不安逐漸清晰起來。
真正令她在沉默中爆發的,是近些天沈聞若的變本加厲。發現殷子夜突然卧床不起後,沈聞若近乎每日都去探望,在劉氏看來,殷勤無比。
“如夫君所言,妾身讀過聖賢書,所以妾身只懂三綱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方為君子之道。夫君,莫非時至如今,這些立身之則,你都已經棄之身後了?”
沈聞若啞口無言。
劉氏這番意思,正是當日他用以勸谏齊牧的理論啊。
是的,沈聞若何嘗不認同?
他何嘗不痛惜啊!
沒想到,平素能言善辯、口出華章的沈聞若,竟在自己的夫人面前無言以對。
惹不起,他只好躲。否則劉氏若真一怒之下回娘家鬧到他岳父那裏,可就真不僅僅是家事,而要折騰到天下皆知了。
“子夜明白了。”殷子夜道。
“愚兄府上已是不得安生之地,賢弟能避則避吧……”
“子夜無礙,只是,”殷子夜道,“果兒她……”
“賢弟放心,”沈聞若當即道,“夫人她待果兒一如既往,有如至親,這點愚兄可以擔保。”
聽得沈聞若這樣說,殷子夜松了口氣,“那便好。”
沈聞若沉吟道,“這樣吧,這兩日我尋機帶果兒來一趟,免得你牽腸挂肚的,你看如何?”
殷子夜這半日來第一次露出了點笑意,“多謝聞若兄。”
八月十四日,沈聞若先派人告知殷子夜,然後帶着殷果如約而至。
殷果蹦跳着進了屋,“哥哥!”
殷子夜早已梳洗穿戴整齊,盡量顯得神采奕奕,見到殷果,笑道,“走路也沒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殷果不滿地撅嘴,“你每回都說這個,有沒有新鮮的啊。”
“誰讓你屢教不改。”
殷果做個鬼臉。
“你們兄妹好好敘敘,我就不打擾了,遲些回來接果兒。”沈聞若交待完畢,便前去找齊牧議事了。
沈聞若一走,殷果更是撒丫子歡騰起來,如殷子夜評價,毫不矜持。難得一見,殷子夜也不對她說教太多了,拿出特意準備的糕點,放到她面前。
殷果眼睛裏霎時閃出了光,愛吃這一特質從小到大都沒變。
“別急,吃不完帶回去便是。”殷子夜好笑。
兩人家長裏短、漫無邊際地聊着,多是殷果眉飛色舞地談她在沈府裏的種種生活,殷子夜一邊聽,一邊偶爾插問一兩句。
“對啦,哥哥,”殷果問道,“侯爺啥時候再打仗啊?”
殷果忽如其來扯到這話題,殷子夜略感意外,“這……說不準。怎麽?”
“咱們還有好多仗要打吧?”
“是的。”
掌控了北境,離一統中原還很遙遠。
“要再打仗的話,哥哥你還會跟去嗎?”殷果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看着他。
“……”殷子夜思索半晌,“會。”
“我也想去,把我也帶上吧!”殷果興致勃勃道。
殷子夜一愣。
殷果一向喜歡天馬行空異想天開,可這回也太誇張了。
“荒謬!你一介女流,上什麽戰場?”
殷果把胸一挺,義正辭嚴,“女流怎麽不能上戰場了?古有花木蘭、穆桂英、婦好、平陽公主、秦良玉……這些巾帼英雄,不愛紅妝愛武裝,全都不輸須眉,女流怎麽就不能上戰場啦!”
“……”這丫頭有備而來啊,殷子夜道,“那些都是萬中無一的女中豪傑,非凡人所能高攀之境界。”
“那總得去做了才知道能不能高攀呀!哥哥能做千古之謀士,我也能做千古之女将!”
“……別鬧。”
“誰跟你鬧了!”殷果今天似乎誓要力争到底了,“我也想征戰沙場,保家衛國!哥——你怎麽能無情地澆滅我這拳拳赤誠之心呢?”
殷子夜平靜地看着她,“你這都跟誰學來的?”
“發自肺腑之言!”殷果信誓旦旦。
“你明白戰争是什麽嗎?”
殷果想了想,“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不等殷子夜說話,她又搶道,“還有,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殷果信手拈來,想到哪句吟哪句,還頗為怡然自得,“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多霸氣!”
“送你四個字。”殷子夜道。
“什麽?”
“紙上談兵。”
殷果鼓起了臉,“所以我才要一個實踐的機會!”
“我再教你幾句,”殷子夜道,“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将功成萬骨枯。”殷子夜自顧地繼續。
“……”
殷子夜輕嘆一氣,殷果豈會理解戰場是怎樣一個修羅地獄之所在呢?殷子夜不願讓本該快樂無憂的她去經歷那種殘忍,她與他不同,那不應是她過的生活。
“還有,”殷子夜緩緩道,“一個真正悲憫蒼生的大将,是絕對不會在目睹樯橹灰飛煙滅之時,還能談笑風生的。”
“……”
殷果默然。
“哼!”最後,她不服氣地一叉腰,“我就知道說不過你!你等着,我會用行動證明的!”
後來沈聞若知道了這事,哈哈笑了半天,還揶揄着誇了殷果志氣不凡。
殷果忿忿不平,殷子夜無甚表現,卻也略感憂心。
面上看來,殷果的秉性與他截然不同,可殷子夜深深感到,殷果骨子裏有一股與他一般堅韌的執着。
雖然,歷來交鋒,基本都是殷子夜獲勝。
然而……自己還能再管她多久?
這思緒在殷子夜腦中萦繞了整整一天,到了十五日夜,下人将一道道豐盛的菜肴端至他房中,殷子夜才想起,是了,今夜中秋,他與齊牧說好了,兩人一起過。
酒菜上齊,殷子夜屏退衆人,獨自坐于幾案前。
一人來至門前,殷子夜未見其人便問道,“侯爺?”
“額……”顧決有點尴尬,“殷祭酒,侯爺命我來傳話,說他有事耽擱,稍後就到。”
殷子夜看了他一會,才點頭,“好的。”
顧決走了,殷子夜繼續坐着。
圓月在夜幕中慢慢挪動,象征着時光的流逝。滿地的月色灑在屋外,美輪美奂。
萬籁俱寂。只有秋風時而摩挲過枝葉,帶起沙沙聲響。
從戌時等到了亥時。
一等便是兩個時辰。
齊牧進門的時候,滿桌的菜肴還完好無缺,一筷未動。
“子夜?”
屋子裏空無一人,齊牧往裏走了幾步,才看到殷子夜側躺在席子上,身旁一堆書籍散落一地,香爐倒在一旁,裏面的灰灑了出來。
他手邊,精致的酒壺和他一樣橫躺着,酒液彌漫,徐徐飄香。
齊牧走過去。
殷子夜似乎睡着了,呼吸勻稱而規律,面頰緋紅。
齊牧蹲下身,“子夜?”
一片寂靜。
齊牧将他抱起來。
殷子夜在齊牧的臂彎裏如一團爛泥般蠕軟地任由他擺布,齊牧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對着這個或許已進入夢鄉之人自言自語。
“抱歉,我來晚了。”
“又來晚了。”
齊牧看了看屋外,月色濃厚。“未至子時,仍是中秋。還來得及嗎?”
殷子夜沒有回答他。
“明年。”齊牧道,“明年一定不再食言。”
語畢,齊牧低頭,在殷子夜額上印上一吻。
十六日早,不,準确地說應該是接近中午,殷子夜才懶懶睜眼,在床上磨蹭半日,爾後起身,發覺屋裏已收拾得幹淨整潔,毫無亂象。殷子夜只隐約記得,昨夜自己……獨自喝醉了?爾後,在夢裏……等到了他在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