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對症下藥
“侯爺這次進據水陰,随行部屬中,除了耿直的何将軍,還有誰敢違抗侯爺之命,偷偷把我帶上?”
齊牧點頭,“這倒也是。”齊牧軍中的法紀之嚴衆所周知,曾有一次,他所率的部隊不小心踩踏了農人的莊稼,齊牧當場表示要自刎割首以示謝罪,被部屬紛紛攔阻,後來便割發代首,以表忏意。當然,這是做戲了,可這一場戲便是要令士卒們将鐵般的軍令銘記于心,不敢輕犯。
“不過我還是好奇,你怎麽說服他的?”齊牧又問。
“侯爺覺得,何将軍為什麽不喜歡文人?”殷子夜反問。
“他那是武夫的偏見。”齊牧擺手。
“可每次征戰,侯爺都會重用何将軍。”
“何炎打仗确是一把好手。”
“沒錯。何将軍骁勇善戰,萬人莫敵,作戰必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絕不退縮。此乃何将軍過人之處。他認為文人紙上談兵,光說不練,坐享其成,甚至貪生怕死。動幾下嘴巴子,便能收獲榮華富貴,何将軍怎麽看得慣?”殷子夜緩緩道。
“文與武,缺一不可。”齊牧沉吟道。他自己,便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所以侯爺可為天下之主,何将軍可為一方悍将,人各有志,人各有位。何将軍一輩子的成就都是拿命在拼,他有此等想法,實在人之常情。若非要讓他去理解文人的城府,豈非強人所難?侯爺深明其中之理,這便是侯爺的容人之度。”
“哈哈哈。”齊牧笑道。
“要說服何将軍,實則不難,讀懂人心,對症下藥便可。何将軍生性直率,并非小肚雞腸之人。過往之事,子夜若能放下,何将軍又如何會耿耿于懷?子夜深信,何将軍并非有意敵對子夜。而子夜願與侯爺同生共死,何将軍有何理由加以阻攔?”
“然後你就那麽大膽地去找他了?”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侯爺若當初便願意帶上子夜,子夜也不用費這一番功夫了。”
“這是怪我了?”齊牧眉毛一挑。
“不敢。”
“服了你了,連何炎都倒戈相向了。”齊牧無奈搖頭。
“侯爺應該欣慰,”殷子夜笑道,“何将軍所以願意幫子夜,正因為他忠心耿耿于侯爺,将侯爺的天下大事置于個人好惡之上。”
“你說什麽都有道理,”齊牧道,“保不準哪天你把我身邊的人都策反了,我想治你都治不了了。”
“……子夜還沒這本事。”
軍營之中,暫且還算相安無事,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是暴風雨前的蓄勢待發。某次巡軍時,齊牧将殷子夜的那番話大致與何炎說了,聽得何炎一愣一愣地,差點熱烈盈眶地想直接沖到齊牧營帳跟殷子夜好好握個手,被齊牧給攔住了。他第一次聽到一個文人這樣誇他,而且誇得如此到位,說的都是他心底裏的話。“唉,我以前對殷小弟是不太地道,讓他受憋屈了,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得了,過去的就過去了吧。”齊牧眺望遠方,道,“好好把這一仗打完,才最實在。”
“說的是!”何炎勁兒又上來了,“打他葉昭個滿地找牙!”
十月,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随着天氣的嚴寒逐漸加劇,殷子夜走動得愈加少了,時常在齊牧的營帳裏一待就是半日。這天,齊牧回到營帳裏,見殷子夜已經躺下了,不由微微皺眉,走到他身前坐下,輕輕地掀開被子。
“侯爺……?”殷子夜沒有深睡,馬上睜開眼睛。
“怎麽了?臉色不是很好。”齊牧說着,伸手就探上他額頭。
殷子夜任由他的動作,齊牧沒覺出什麽異常,稍微松了口氣,“叫軍醫來給你看看?”
“不用了。”殷子夜坐了起來,“休息一會兒就好。”
齊牧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道,“是不是腿疾犯了?”
“……”殷子夜并不作答,這反應令齊牧心下了然。
殷子夜左腿的腿傷早已愈合,可一到寒冬,痛楚便難以抑制,除了喝酒以麻痹神經,便只有睡着時能減輕一下症狀了。然而最近,殷子夜已越發難以入睡。齊牧每日就睡在他身旁,也能察覺一二。
見齊牧也凝眉不語,殷子夜道,“侯爺不必為子夜挂心,此乃頑疾,即便把大夫叫來也無濟于事,忍忍也就過去了。”
還有一個漫漫嚴冬,如何忍?齊牧心道,只沒有明說。縱他有無上權力,也總有些無能為力的事。
齊牧走出營帳,喚來顧決,向他招了招手,讓他靠近,顧決不明所以地湊過去,齊牧壓低聲音道,“你幫我去弄點東西。”
“什麽東西?”顧決問道。
“酒。”
“……酒?”顧決訝然。
齊牧行軍打仗,除了出征之前,與得勝之後,軍中嚴格禁酒,由上至下無一例外。可現在,齊牧這個主将,卻偷偷地讓顧決去弄酒,顧決能不驚訝麽?
“別讓人發現。”齊牧補了一句。“趕緊地。”說完,就擺手催他了。
顧決也不好多說什麽。從齊牧二十出頭起,他就跟着齊牧了。這位爺別看如今氣度威嚴,穩健持重,他骨子裏可藏着一份狡猾與頑劣。有時候,他那些激勵振奮得一群将士對他俯首聽命、忠貞不二的铿锵話語裏,都不知有多少忽悠的成分。但齊牧從來不在意這些。誠如殷子夜之言,齊牧是“大仁”,疏漏眼前,心懷天下。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如果什麽事都非得按部就班、講究那些個明面上的條條框框,別說十年八年,一百年也沒法平定天下。
顧決不愧是齊牧的貼身護衛,辦事一如既往地得力,趁着月黑風高,鬼鬼祟祟地抱着兩壇子酒進了齊牧的營帳。
次日,殷子夜剛醒來,就瞅見齊牧笑看着他。
殷子夜莫名其妙地回看過去,“侯爺,有喜事?”
“不是喜事,是驚喜。”齊牧道,揚了揚下巴,“你看那是什麽。”
殷子夜轉頭,兩個酒壇擺在角落裏。
“這是……酒?”殷子夜頗為意外。
“這可是好不容易弄來的。先聲明,你悠着點喝,別過量了。這個冬天,喝完了可就沒有了。”齊牧提醒他。
“好。”殷子夜不自禁地綻開了笑容。
齊牧饒有興味地端詳他,“你如此愛酒,給你個與酒有關的職位如何?”
“啊?”
“嗯,就命你為軍師祭酒吧。”
殷子夜一呆。
軍師祭酒,是在舉行重要儀式時執行祭酒禮儀之人。軍師祭酒沒有兵權,而相當于軍隊裏的總參謀長,有極高的話語權。齊牧命殷子夜為軍師祭酒,便是奠定了他在齊牧軍中首席軍師的地位。
齊牧根本沒給機會殷子夜多說什麽,回頭就向全軍宣布了這個消息。大部分人都沒什麽意見,尤其是對殷子夜最為不滿的何炎都沒吭一聲的情況下。
轉而到了十二月,一騎快馬奔入齊牧營中,帶來了一條壞消息。之前被齊牧放虎歸山的杜灼,真的給齊牧添麻煩來了!杜灼在安州舉兵反齊,占領了枇城,并意圖與葉昭聯合,共同對付齊牧。
齊牧營帳裏又吵開了。
齊牧打算親自率兵前往安州鏟除作亂的杜灼,以免将來與葉昭交戰時兩面受敵,可諸将紛紛憂慮,若齊牧調集兵力去平息杜灼的叛亂,萬一葉昭趁機揮軍南下,襲擊盈州城,那麽齊牧進則難以一戰,退則失去據點,将陷入舉步維艱的境地,過于冒險。
是以,對杜灼出不出兵,諸将的意見大體是傾向于保守的。
對此,齊牧确也有顧忌,葉昭的大軍離他們着實已經夠近,齊牧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兵安州,風險很高,一旦葉昭來個突襲什麽的,齊牧這邊兵力本就劣勢,必定招架不來。齊牧陷入了糾結。
關鍵時刻,齊牧轉向了殷子夜,“子夜,你覺得呢?”
殷子夜笑了笑,“侯爺,你放心去吧。葉昭這個人向來優柔寡斷,瞻前顧後,遇事難決。侯爺應該趁着如今葉昭在安州枇城立足不穩,根基不深,人心未定之際,迅速出擊,一舉擊潰,杜灼定無勝算。如此一來,便可徹底解決來日與葉昭開戰時腹背受敵的窘況。此大好良機,侯爺一定要把握。侯爺請相信子夜,子夜估計,待侯爺得勝歸來,葉昭怕也未能作出反應。”
殷子夜一席話,堅定了齊牧的信心。
而在齊牧出發前,卻發生了另一件事情。
原來,葉昭為了這次攻打齊牧師出有名,讓自己處于正義之師的位置,特意命屬下一位素有才名的官員寫了一篇聲讨齊牧種種惡行的洋洋灑灑的檄文,昭告天下。齊牧也是見過大風浪的人了,可一閱完這篇檄文,當即氣得吹胡子瞪眼,實在是此文中所言實在句句戳心,字字到力,狠狠地揪住了齊牧最諱莫如深的痛處。
檄文開篇先旁征博引了幾個事例,無一不是宦官、外戚或奸佞之臣掌控政權、擾亂朝綱、陷害忠良而最終被正義之士征讨誅殺之事,這顯然是在赤luo裸地嘲諷齊牧,将齊牧比作歷史上這些赫赫有名、遺臭萬年的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