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日之期
齊牧心中如是想,卻在下一瞬聽到殷子夜決然的三個字,“不能退。”
齊牧愕然,“先生何出此言?”
“餘住雖然悍猛,卻有勇無謀,乃一介匹夫。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今餘住連戰連敗,士氣大跌,何況主将乃全軍的核心與精神支柱,餘住的銳氣一退,則全軍的志氣也将消減大半。餘住身邊沒有什麽機變謀臣,他麾下的江和确是一位智士,然過于保守。現在應趁着餘住大軍軍心動蕩,江和也還沒反應過來,一舉發動猛攻,則敵首可擒。”
齊牧沉吟半晌,“可盈州城——”
“侯爺放心,盈州城有聞若兄坐鎮,我相信他能兵不血刃,勸敵于城下。”見齊牧一臉疑惑,殷子夜補充道,“叛軍的前鋒是任深率領的隊伍,任深與叛軍的發起者,即葉臻殘部李莫不曾有什麽來往,他此番匆匆出兵,想必心中仍有顧慮,立場未穩,趁這個時候去游說他,就算不能讓他倒戈相向,至少能令他保持中立。一旦任深退兵,叛軍的節奏必亂,盈州城的危機便可一緩。”
齊牧神色凝重,“可緩,卻仍不可解。”
沒錯,叛軍節奏會亂,但齊牧一日不撤兵回去,他們一日就不會放棄攻入盈州城。齊牧是有軍隊在手,可他的一應根基乃至天子都在盈州城,攻下盈州城等于端了他的老窩,齊牧将元氣大傷,無所立足。總而言之,盈州城的境況依舊岌岌可危。
“是的,”殷子夜也表示認同,“能救盈州城的,終究只有侯爺。所以,殷某有個鬥膽之見,望侯爺一聽。”
“說。”
“先派一隊輕騎速回盈州城,人數無需太多,一方面增加一些防守力量,更重要的是令叛軍認為我們的援軍正在回撤,叛軍必不敢輕舉妄動。即便他們真的決意強攻,盈州城也能多撐些時日。主力部隊留在這邊,十日之內攻下枇城。”
齊牧目中閃過一抹震驚,看着殷子夜,沒有說話。
圍了一個月的城,要十日攻下,這便是殷子夜所言之猛攻。當中的代價,恐怕會十分慘重。
“侯爺,”殷子夜略略加重語氣,“當下是徹底覆滅餘住勢力的最佳良機,不可錯失。如若侯爺今日退兵,盈州城是保住了沒錯,但餘住也有了喘息的餘地。侯爺想必心知肚明,此番安州之戰,士卒各方面都有所萎靡,退兵盈州後,短時間內怕是無法再與餘住奮力一戰。葉昭已然對侯爺起了忌諱之心,他日侯爺若與葉昭反目,背後的餘住這一大威脅會使侯爺無法全心對抗葉昭,處處受制,最糟糕的情況,則是餘住與葉昭聯手,滅侯爺而後快。”
齊牧來回緩緩踱着步,神色凝重。
殷子夜的計策,風險很大,一旦成功,也獲益最甚。這就像一場博弈,只是這場博弈被殷子夜犀利地分析下來,有理有據,勢在必行。
“侯爺,您只需思考三個問題。”良久,殷子夜總結道,“第一,侯爺是否相信聞若兄能守住盈州城?”
“……”
“第二,侯爺是否相信您能率軍在十日之內攻破枇城?”
“……”
“第三,”殷子夜頓了頓,“侯爺是否相信殷某的判斷?”
時間恍若凝滞了一般,營帳裏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齊牧狠狠地一捏拳頭,“好。”
殷子夜眸中一閃。
“十日之期,不成功便成仁。”齊牧沉聲道,“你馬上替我修書一封,讓陸榮帶回去給聞若,告知他務必堅守盈州城。”
“不必了。”殷子夜道。
“什麽?”
殷子夜笑了笑,“殷某該說的已經說了,這便随陸将軍回去,與聞若兄一同守城。侯爺,告辭。”
殷子夜施禮完畢,轉身便要退出營帳,不料手腕被猛地一拽,沒回過神來,整個人就齊牧拉了過去,緊緊摟進懷裏。
“本侯不許你走。”
殷子夜怔了好一會兒,完全不知該如何動作,直至齊牧突然意識到自己過于唐突了,才放開了手,兩人咫尺相對,齊牧聲音很低,但殷子夜聽得一清二楚,“子夜,留在本侯身邊。”
他或許是有些私心,這一系列的計劃确實可行,然終究有風險,誰也不知道哪一環節會出點什麽意外,眼下的盈州城,是個九死一生之地。殷子夜既來了,齊牧實在不願再讓他重入虎口。
殷子夜擡頭對上齊牧深邃的目光,他的理智可以告訴他很多事情,但他不想聽。他微微張嘴,吐出一個字音。
“好。”
陸榮帶了殷子夜來,又帶了一紙書信回去,沈聞若閱後,沉思半日,恰有人來報,任深大軍已到城下,要求一見沈聞若。
“好,我去。”沈聞若将殷子夜的信收入袖中,整了整衣襟。
諸将士紛紛攔阻,“您乃一州之屏障,此去必有危險,萬萬不可。”
沈聞若搖頭,“我若去了,盈州城還有轉機,我若不去,盈州城就真的危在旦夕了,我又有何顏面面對皇上與侯爺?”說罷,轉頭交待沈甘智,“我倘一去不回,城中大事,便交予你了。”
沈游,字甘智,同為沈氏一族中人,乃沈聞若的侄子,年紀卻比沈聞若要大些,這在大戶人家中是再平常不過之事。沈甘智在齊牧的謀士集團中也占着舉重若輕的位置。
交付完畢,沈聞若便只身一人出城而去,面無懼色地步入敵軍大營。
安州,枇城。齊牧再次勸降餘住不果後,将殷子夜留在後方,親自指揮大軍遽然猛攻,不出殷子夜所料,餘住本已心生怯意,在齊牧的猛烈攻勢面前,枇城上下人人自危,當然,齊牧大軍也付出了相當慘烈的代價,在枇城之下近乎屍橫遍野、血流漂杵之際,餘住終于出城投降。
餘住被五花大綁押到齊牧面前,雖為敗寇,仍擋不住他偉岸的身軀。
他剛毅的臉上全是不甘,跪在地上,直直地瞪着齊牧。
“你可有臨終遺言?”齊牧問道。
餘住往地上猝了一口口水,“我餘住一生頂天立地,作戰無數,不想今日敗在了你手上。”大家都以為他要慷慨就義,沒想到他話鋒一轉,“若齊公不棄,收我于麾下,我定當盡己所能,為齊公征讨四海,平定天下,肝腦塗地,至死不渝!”
餘住的話語铿锵有力,且他本身确是戰功累累,在諸将之中素有勇武之名,也不知他是否深知齊牧對部屬向來唯才是用,不問出處,總之他一番信誓旦旦的言辭下來,齊牧着實動了點心。
正在他思慮之時,一人開口了,“侯爺,此人之言切不可信。”
餘住既驚又怒,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一個文弱的書生模樣的人,正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着他。
齊牧也看向殷子夜。
“侯爺應該還記得,餘住當年先殺了對自己提拔有恩的舊主,轉而投靠許非,後又親手斬下許非首級,再度叛逃,如此一次再次出賣自己的主公,所謂的‘肝腦塗地,至死不渝’,體現去哪裏了?”
餘住臉一下憋得通紅,張着嘴卻反駁不出,因為殷子夜說的都是事實。
“嗯,”齊牧點頭,“子夜言之有理。”手一揮,“帶下去吧。”
餘住手下的一幹将領部屬,願意投降的,齊牧一概接納,不願投降的,則處以斬首之刑,将首級送往盈州城獻于天子之前,然後下葬。
其中,餘住的首席謀臣江和,在殷子夜投奔齊牧之前,曾為齊牧的部下,如今卻也堅決不降,甚至請求當場受刑。齊牧唏噓一番,沒有留他性命,而在江和引頸受戮後,命人好好照顧他的高堂與妻兒。
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齊牧刻不容緩班師回盈州城。鑒于要急行軍,路途奔波艱苦,他本打算留一隊人馬在後方護送殷子夜回去,殷子夜斷然拒絕了。
“侯爺當日既強留下子夜,如今卻又想撇開麽?”殷子夜笑道。
“……”齊牧眉頭微微擰起,“子夜,此行回去,可能在入城之前就要進行一場血戰。”
“我知道。”殷子夜語氣平靜。
盡管安州已平,然齊軍數月征戰下來,歷經了一個月的攻城拉鋸戰後又是十日的猛攻,士卒傷亡不少,有效戰力也疲憊不堪,回援盈州城這一戰,可也不輕松。
殷子夜仿佛知道他在憂慮什麽,近前幾步,“侯爺,沒事的。将士們當前恰歸鄉心切,且親人大多在盈州,心中的牽挂就是最強大的動力,任何阻在他們回家路上的敵人,必定都擋不住他們的洶湧氣勢。此戰,侯爺必勝。”
齊牧低頭看着殷子夜澄澈的目光,許久,才鄭重颔首,拉起他手腕,往自己的戰馬盤龍走去。
齊牧帶着大軍,也帶着殷子夜回到了盈州城。當他一舉突破叛軍的陣營,打得葉臻舊人李莫的部隊崩潰而逃,大獲全勝率軍入城之時,全城都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從官員貴胄到平民百姓,無不夾道歡迎齊軍的歸來,過去半個月一直沉浸在驚惶無措、人人自危之中的盈州城,總算安然度過了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