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3.毒
江靈兒頂着日頭站着,頭垂得幾乎埋進胸口,生怕自己不夠透明
王妃娘娘坐在屋子裏正在訓話,她的聲音傳出來,大意是說,王爺不在,正院裏沒了伺候的對象,也不能偷懶,還是應該卯正點卯,該做什麽仍然做什麽,不能打量着主子不在就睡覺賭錢吃酒。
徐媽媽、田媽媽和柳媽媽三個管事婆子在屋子裏站規矩,聽了王妃的話,就算心裏有意見,表面上也不敢吱聲。
程媽媽過了年就回清樂庵服侍俪太妃去了,王爺又去了京城,陳福也不在,王妃如今管理全府,內外院都攏到了手裏。後院的幾個管事媽媽,除了膳房的張媽媽孝敬得快,孝敬得到位,得以保留以外,其他的都幾個都是新官上任。
浣衣處的王媽媽是上一年就換了林媽媽管的,清掃處的趙媽媽頂了茶水間曾媽媽的職,清掃處改由趙媽媽推薦的周媽媽來管。針線房的劉媽媽不聽話,王爺走後,王妃第一個就換了她,改由雪溪推薦的鄭媽媽管。上夜處被秦月娥現抓了一次喝酒聚賭,就把吳媽媽也踢走了,換上了潘媽媽。
這事莫羽玲也知道,江靈兒把事情寫在給玉暝的信裏頭,莫羽玲瞧見了,跟她說這些事不在她的職責範圍內,而且王妃辦事總是會有她自己的道理,建議江靈兒還是不要随便打小報告的好。可是江靈兒知道玉暝的脾氣,要是這麽大的事自己信裏不說,他肯定又要嫌她有小心機了,所以執意寫了過去。
收到的只有四個字:“靜等吾歸。”
可王爺歸期遙遙,王妃卻終于把爪子伸到正院裏來了。
王妃派了個婆子下來檢查,把頭發沒梳服貼、衣服沒穿齊整的都挑出來。江靈兒不幸地因為頭發沒梳服貼中招,被拉出來。
王妃來得早,辰時一刻就來了,因為玉暝不在,所以江靈兒起得晚,香兒來叫時,江靈兒剛穿好衣服,因此匆匆梳了兩下頭發就出來了。正院裏和她一樣起得晚的不在少數,還有鞋子都來不及穿,光着一只腳出來的太監呢。
徐媽媽一看江靈兒也被拉出來,心頭一跳,朝王妃看了一眼。這王妃不會傻到趁着王爺不在,就想動小丫頭吧?徐媽媽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王妃到底傻到什麽程度。
王妃望着被拉出來的十幾個人,面色一沉,道:“你們都是正院裏當差的奴才,原比別人體面些,所以趁着主子不在,都偷起懶來了。在我跟前尚不能收拾得幹淨利索,我瞧不到的地方,你們還不知怎麽胡鬧。徐媽媽,你是正院裏最有臉的,你說說這些人該怎麽罰?”
徐媽媽一滴汗下來了,這王妃什麽時候變得厲害起來了!說起來,這些丫頭太監是不太像話,自己也想整治整治的,誰知道王妃來得快了一步,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通風報信!
既是如此,徐媽媽也少不得說了:“按規矩,應該每人打二十下板子,若再有違,就攆出去。”
王妃點點頭,道:“那就照規矩辦吧。”
徐媽媽抿抿唇,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由着人把江靈兒等人拉到院子裏開打。她盯着打江靈兒的太監,并沒有格外用力,才略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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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只是二十板。
王妃又責了徐媽媽、田媽媽和柳媽媽三個管事婆子幾句,怪她們監督不力,遂又扔下一句“我明兒還來,若再有違的,就照徐媽媽說的現攆出去”,就大步走了。
徐媽媽吩咐丫頭太監把挨了打的送回各自屋裏,又拿了藥來給衆人上了,并到正院裏看過江靈兒,并沒什麽大礙,才放心退出來。
結果沒到天黑,香兒就哭喊着來回,說靈兒姐姐不好了。
徐媽媽忙到王爺的卧房一看,吓得魂飛魄散。
只見江靈兒在塌上全身抽搐個不停,口吐白沫,人事不知。
玉暝下了馬就直奔正院。江靈兒發了怪病,徐媽媽作主把她移到西廂,玉暝路上就收到徐媽媽的信,當下騎了快馬趕回來。
一進屋,玉暝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心裏一沉,再到裏頭炕上一看,只見江靈兒正在裹着的棉被裏抽動。她面色灰白,雙目緊閉,嘴唇上和四周圍全是黃色的穢物,眼皮腫得很高,眼縫裏正不停地滲出眼淚,整個人全無一點生氣。
玉暝瞬間覺得天旋地轉,扶着門框才勉強站住。
莫羽玲陪在一邊,一臉憂色,見玉暝等一行人來,才像是見了救星,但看玉暝臉色一下子變白,站立不住,不覺又吃了一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王爺莫慌,我來瞧瞧。”袁轶還算鎮定,一步跨過門檻,奔到炕邊幫江靈兒檢查。此時他也顧不得還要隐瞞自己醫術之事了。孫兖随後跟進來,瞧袁轶在把脈,一時傻了,陳福把他拉了出去。
徐媽媽跪在地上發抖,玉暝強忍心痛吼道:“怎麽回事!”
徐媽媽就把江靈兒被王妃打了二十板,突發急病的事說了。“老身已經請青州醫館但凡有點名氣的大夫都來瞧過了,只說是怪病。”
“幾天了?”袁轶一面給江靈兒把脈,一面頭也不回地問。
徐媽媽戰戰兢兢地道:“六天了!”
正說着話,炕上的江靈兒忽然間有了反應。她挺起胸,把身子繃得像弓一樣,脖子僵直地往後仰,牙關緊咬,喉嚨裏發出“喀喀”的聲音,豆大的淚珠從她眼睛裏不住地滾落。
莫羽玲捂着嘴側過頭,不忍再看。陳福進來見了這情形,也呆住了。
玉暝撲到炕前。“靈兒!靈兒!”
他想抱她,可是江靈兒身子僵硬得像塊石頭。他去擦她的眼淚,觸手皮膚火燙,那眼淚擦了還流,止也止不住。看她痛苦無比的樣子,玉暝的心如狠狠被人撕開了,痛得喘不過氣來,抓着袁轶問:“她怎麽了!她到底怎麽了!”
袁轶道:“她在抽筋。”
玉暝吼道:“怎麽會這樣!”
袁轶低聲道:“靈兒怕是中了毒!”
玉暝一下子不說話了。
中毒!他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誰下的毒!他要把下毒之人碎屍萬段!
一連三天,玉暝都守在江靈兒的病塌邊。不管陳福怎麽勸,他都不肯去睡覺。袁轶也頂着個黑眼圈,心力交瘁。雖然有袁轶的施救,但江靈兒情況看上去仍然不妙,她高熱不退,昏迷不醒,在裹着的被子裏翻來覆去地抽搐。
看着江靈兒在炕上苦苦掙紮的樣子,玉暝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撕成了碎片。
半個月前還好好的,還給他寫信打小報告說王妃的壞話的小丫頭,現在怎麽會成了這樣!
玉暝把頭埋在手裏滑坐到地上。
“王爺……”陳福看不下去了呀!
袁轶施完了針,走過來蹲下道:“王爺,草民已經幫靈兒丫頭解了大半的毒,如今就看她能不能熬過這幾天了。王爺現在要自己保重身子,否則草民真不知道顧哪一個。”
玉暝嗓音沙啞地道“不用管我。”
袁轶嘆了口氣,忽然抽出一根針在玉暝脖子上的某個穴位紮下。
“你幹什麽!”陳福驚怒地叫道。
袁轶已經把針拔出,玉暝則失去意識地歪倒,陳福連忙扶住他。
袁轶道:“我紮了王爺的昏睡穴,快帶王爺去睡一下吧,再熬下去,王爺非大病一場不可。”
陳福一聽,感激地道:“多謝。”背起玉暝出去了。
袁轶回到炕前守着江靈兒,心道:也不知道這丫頭熬不熬得過!
又過了三天,江靈兒才清醒過來,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發了一場大夢,一場很難受的大夢,在夢裏她一會兒被架在火上烤,一會兒被幾百把尖刀捅進身子裏,一會兒又被人掐住了喉嚨。她睜開眼睛,看見玉暝的臉在眼前慢慢變得清晰。
“靈兒!”
“王爺……”江靈兒想說你怎麽這麽久才回來,可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玉暝緊張地看袁轶,袁轶疲憊地道:“靈兒丫頭還很虛弱,等過幾天有了力氣就好了。”
玉暝道:“我可以抱她嗎?”
袁轶點點頭,玉暝立即把江靈兒從炕上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裏。袁轶和陳福很識相地出去了。
玉暝抱着江靈兒好久好久,都舍不得放開,嘴裏不住念叨着:“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江靈兒的高燒已經退了下去,但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也說不出話,只覺得玉暝堅實的手臂攬着自己,溫熱的胸膛貼着自己,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那樣的快而有力。
江靈兒心裏樂壞了,之前一直說歸期沒定的,可她做了個夢,玉暝就回來了。
可是馬上她覺得不對勁,玉暝停止了念叨,江靈兒覺得他好像在哭!
王爺哭了……
江靈兒傻眼了。
玉暝其實早定了歸期,可是想給江靈兒一個驚喜,所以只去信告訴了徐媽媽,叫她悄悄準備着,不用驚動江靈兒。誰知驚喜沒成,江靈兒反倒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吓”。
才沒幾天的功夫,小丫頭已經瘦得跟劈柴一樣,想到她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玉暝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過了好一陣,他才平靜下來。
只要活着就好。
玉暝深吸了幾口氣,止了淚,背着江靈兒把臉上抹幹淨,輕輕把她放回被窩。江靈兒眨着眼睛瞧着他,果然臉上有痕跡,王爺真的哭了呀!
玉暝俯下身子,在她眼睛上輕輕啄了一下,柔聲道:“乖乖睡一覺,等你好了,我帶你去逛街,吃好東西,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江靈兒瞬間被滿溢的幸福感淹沒了。
玉暝走出屋子,此刻已是深夜,只有守夜的丫頭和太監在各門上站着。徐媽媽沒有出府,和陳福、袁轶一起站在西廂外面背對着門口說話。
玉暝敲了敲門板,三人回過頭,立即上前行禮。
徐媽媽見玉暝冰冷的目光瞟過來,心一驚,低頭不敢說話。袁轶正想說什麽,玉暝擡手阻止了他,揉着眉心道:“這幾日是我心情不好,讓媽媽受驚了。靈兒的事與你無關,有人要害她,人在暗,你在明,怎麽護得住?你在我們回來之前保住了靈兒的命,已是不易,下去好好歇息吧。”
徐媽媽舒了口氣,連日來的委屈也消散了,行了禮告退。
玉暝又朝袁轶看,仍是冰冷的目光。袁轶也是心一驚,不過馬上明白這是玉暝心力交瘁所致,忙道:“不用謝我,王爺你要保重自己。”
玉暝抿抿嘴,點點頭。
陳福道:“待會兒我派兩個可靠的人來守着西廂,王爺回去休息一下吧。”
玉暝點點頭,和袁轶揮了揮手告別,便被陳福扶着回到正房。昭兒等人伺候他躺下,玉暝等屋裏沒人了,起身對着黑暗輕喚:“無常!”
過了一會兒,窗外有個聲音道:“王爺有何吩咐?”
“靈兒的事是怎麽回事?”
窗外的聲音道:“屬下随王爺入了京城,江靈兒之事我也是和王爺同時知曉的,這幾日屬下查過,但因時間隔了好幾天,已經很難追索。”
玉暝道:“那天打江靈兒的人有沒有查過?”
窗外的聲音道:“查過了,行刑的是內侍大院的太監,此人沒什麽問題。行刑用的板子也查過,并無不妥,也沒有銷毀處理過的痕跡。”
玉暝并不意外,袁轶也說過,江靈兒的毒應該是從口入,如果從傷口入,直接進入血脈,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他問:“飲食呢?”
“江靈兒那天挨打後一共喝過三次水,吃過午膳,用過點心。午膳和昭兒等人吃的一樣,應無問題,應該是喝的水或用的點心有異。”
又是飲食!和給自己下藥的人會是同一人嗎?
玉暝道:“上次我和袁師說的話,你可都聽到了?”
“聽到了,有人能給王爺下藥,是屬下失職。”
“徹查正院的小廚房和王府膳房,還有飲水也要查,一點蛛絲馬跡也不要放過。”
“屬下明白。”
玉暝略一猶豫,說道:“裏面查恐怕還不夠,外頭也要查,你看看王妃……身邊的人可有不妥,有沒有人出府去買毒?”
窗外的聲音很冷靜地領命去了。
月娥,千萬別是你!玉暝疲憊地扶住額頭,胸口忽然一窒,玉暝皺着眉頭猛咳了一陣才喘過氣來,早把外頭的丫頭驚動了沖進來。當下正院燈火通明,又鬧了好一番才消停。
該死的!玉暝捏緊了拳頭在被子下猛捶了一下床板。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小虐,但心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