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人心各異
回到小全子剛挨打的那天下午。
剛用過午膳,墨鄰才一轉身的功夫,就看見小祥子逮了空在王妃耳邊叽叽咕咕地說話,王妃面泛喜色,還頻頻點頭,雪溪也在一旁時不時插兩句嘴。
梧桐院裏的下人很多,足有二、三十個,但是墨鄰、雪溪和小祥子三個人都不是吃素的,別的丫頭太監想混到秦月娥身邊說上句話很難,因而秦月娥日常貼身的下人,至今為止還是只有他們三個。
本來墨鄰是秦月娥的随嫁丫頭,從小吃住在一起,一直到王妃嫁進來以前,兩人連睡也睡一個床,她一直以為自己在秦月娥心裏的位置是不可撼動的,因此沒把底下的人(包括雪溪和小祥子)看在眼裏。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她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等注意到的時候,雪溪已經和小祥子聯手,把自己架空了。
她這才發現,憑着從小長大的情份和自己對王妃喜好脾氣的了解,并不足以獲得王妃的看重。從小長大的情份,主子姑念就有,主子沒放在心上,那就等于沒有。而對主子的了解,別的奴才跟的時間長了,也能日漸加深。
但是雪溪和小祥子卻有自己拍馬不及的優勢。
那就是在王府裏的人脈。
秦月娥現在管着家,王府裏人多事雜,大件小件每天加起來也有三、四十件。這些事情怎麽辦、慣例是如何,雖有各處的管事婆子在料理,可是管事婆子都是些成了精的老貨,打量着主子糊塗不明事,她們馬上就能欺負到頭上,銀錢多支幾兩,活少幹幾件,都是常有的。
秦月娥初進府中時,管事婆子們不清楚她為人是否精明,性子是否刻薄,所以不敢太放肆,秦月娥還能約束得住,把家務料理得尚算周詳清楚。可後來因為出了江靈兒的事,秦月娥的威信在管事婆子們的心目中一落千丈,不但在事情上唬弄起來,甚至還敢給秦月娥臉子看。
秦月娥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敢再亂開罰這些下人,弄得下人們以為她好欺負,越發地放肆起來。就在秦月娥勢單力孤的時候,雪溪和小祥子挺身而出,時常在她耳邊提醒,讓她不至于被幾個管事婆子唬弄得太慘,因此兩人順理成章地就成了秦月娥如今的心腹。
倒是墨鄰,因為一開始沒看清形勢,在小祥子有意巴結她的時候拿大,沒接人家的茬,導致現在小祥子和雪溪聯了手,自己反成了王妃身邊最沒用的人,只能做做拿衣服添香爐點菜這些小事,真正到了有要緊事商量的時候,王妃已經想不起她來了。
丫頭丫頭,伺候的不止是主子的人,還有主子的心。墨鄰覺得自己現在離秦月娥的心越來越遠了。以前王妃喊人時,總是叫“墨鄰”,現在喊人時,不是“雪溪”就是“小祥子”,偶爾喚一聲“墨鄰”,也只是讓她添個茶遞個水。
墨鄰感到自己現在更像個茶水丫頭,而不是貼身丫頭了。
要不是占着一個随嫁丫頭的名份,墨鄰懷疑自己這會兒已經連內間也進不去了。
墨鄰走過去,秦月娥擡眸瞧見她,忙揮揮手,意思是讓她忙自己的去,不用近前,神情卻很專注地聽着小祥子和雪溪在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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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鄰怏怏不樂地出了房門,站在門前調度幾個小丫頭在院子裏瞎忙。她現在也就能在這些人面前擺擺一等丫頭的派頭。
這時,傳膳太監小喜子來了。
王爺和王妃院裏各都有一班傳膳太監,王妃院裏人數少些,一共八個,王爺院裏聽說有二十幾個。以前在秦府時也有專門負責傳膳的下人,都是歸在各房分管的。但王府裏人員實在太多,各院的丫頭太監人數已經多得住不下,所以傳膳的太監們歸屬并不在院內,而是在膳房。
從親疏上,這就隔了一層了,比不得院裏的奴才。
小喜子伶牙俐齒,每逢來梧桐院傳膳,總是絞盡腦汁地找機會和秦月娥說話,雖然十次裏有八、九次都被小祥子弄黃了,但有那麽一兩次機會發揮,他把就秦月娥逗得很開心,秦月娥特意吩咐了以後日常點菜回話都由小喜子來負責,現在他也算是梧桐院裏傳膳太監的頭目了。
這會兒已是未初時分,午膳剛撤了不久,晚膳要的吃食在午膳的時候也說過了,這會子他又來做什麽?墨鄰覺着蹊跷,忙迎出去,還未張口,小喜子神神秘秘地給她打眼色,示意墨鄰和他躲到廊後。
到了廊後,墨鄰不自在地道:“什麽事偷雞摸狗的?”
小喜子瞧左右無人,才悄聲道:“姐姐,我聽了個消息,王妃怕是還不知道呢。”
“什麽消息?”
小喜子道:“剛才王爺跟前的全公公和書房二門上回話的小胡子都被福公公開罰了,全公公挨了六十板,小胡子挨了二十板,現下剛擡回內侍處的大院裏療傷。”
墨鄰心一動,表面上不動聲色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喜子不是一個沒見識的人,當初小祥子攔着不讓他接近王妃,他也沒有氣急敗壞,現在墨鄰态度冷淡,他也沒有因此而受打擊,當下點了頭就悄悄走了,院子裏除了墨鄰竟沒人注意到,就算偶爾見了一兩眼,也沒在意,轉頭也就忘了。
墨鄰卻陷入思索。
小全子是什麽人物她自然知道,凡是王爺身邊的消息,王妃必定愛聽,可是這裏頭有風險。墨鄰是個小心使得萬年船的人,做事情瞻前顧後,三思而行,所以得了這消息,沒有馬上進屋尋機會說給秦月娥,反而不急不忙地在心裏盤算。
一來,這消息确實不确實是個問題。她不能跑到內侍處的大院去證實,光憑着小喜子一面之辭就貿然行事,有些不妥。
二來,這個消息是關于內侍的,小祥子也是內侍,他未必不知道,或許已經早一步說給王妃聽過了。剛剛小祥子在裏頭和王妃說話,興許就是為的這事。王妃如果已經得悉此事,自己再去說,不但不能得王妃的喜歡,還會顯得自己無知,無端端讓王妃看輕。
三來,就算消息确實,王妃也不知道,自己報上去,王妃固然高興了,可是後續呢?這可不是一槌子買賣,是天長日久的事。就算她常能帶些消息給王妃,可還怕個萬一,哪天要出個緊急的事自己卻不知道,到時王妃可不會記得她往日的好,只會記那一件不好。所以有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寧願默默無聞圖個安寧,也不能沒有實力瞎表現,反落個不是。
墨鄰在府裏頭人面不廣,就算在院子裏,她也沒有心腹,實在沒底氣充當通風報信的角色。而且她畢竟是随嫁丫頭,王妃就算不重視,身邊終會給她留個位子,她沒必要白眉赤眼地去和雪溪、小祥子鬥能耐争寵。
可是放着大好的機會不用,也着實可惜。這就跟拿了金子往水溝裏扔一樣。
墨鄰尚未打定主意,裏頭王妃忽然喚她進去,墨鄰興沖沖進到裏間,結果王妃看也沒看她就說:“去沏杯茶來。”
小祥子和雪溪兩個人四只眼睛有意無意地瞥了墨鄰一眼,墨鄰默默端起喝光的茶杯走了出去,心裏在那一瞬之間做出了決定。
一等小祥子和雪溪這兩個瘟神稍離王妃身邊的時候,墨鄰把消息告知了秦月娥,換來的是秦月娥驚詫的眼神。墨鄰心中一喜,卻也十分擔憂,怕這個消息不确實。秦月娥馬上叫了小祥子來問,小祥子一頭霧水,再去打聽,發現消息是真的,各人心思又自是不同了。
再說這天江靈兒已經歇足了三日回到書房,先是瞧見二門上還是頭幾天那個陌生太監,不是小胡子,後來又發現跟着玉暝的不是小全子,也換了個不認識的公公。
小全子的位置難道真的不保了?
間中她出來添茶時,那公公油頭滑腦地來湊上來說:“靈兒姐姐,我是新來的小齊子,以後王爺這邊傳話跑腿的事都是我來辦,還請姐姐多多照應。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姐姐不要嫌棄,千萬收下。”說着一把拉住江靈兒的手,把一個裝點得十分漂亮的胭脂盒子往江靈兒的手裏塞。
小齊子送東西很有一套,根本沒給江靈兒說不要的機會,江靈兒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他就已經熟練地一拉一放一攏一送,把禮物塞實了。等江靈兒回過神來,胭脂盒子已經在她手裏揣得緊緊的,再想不收,反倒有些刻意了。
小齊子塞完了禮物,就乖巧地退到一邊立規矩,讓人想把東西還給他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斷他站班。
江靈兒被小齊子的場面功夫給弄懵了,猶豫了一會兒,終是臉皮子薄,不好意思說不要。
結果回茶水間吃中飯的時候,小全子一瘸一拐地來了,一進屋,就在江靈兒的炕頭放下一盒擦臉的蜜粉,跪下來哭着叫“奶奶”,哀求道:“您拉小全子一把,小全子一定結草銜環地報答您。”
小全子知道師父陳福正在氣頭上,所以起用了小齊子,現在鐵定不會理他,因而下了狠心來走江靈兒的門路,當下哭得悲切,說得凄慘,唬得江靈兒恨不能把茶水丫頭的工作讓給他來幹。
折騰了半晌,回到書房時晚了,玉暝已經吃過漱口茶,在裏間站着寫字,陳福伺候在一旁,江靈兒進去,兩個人都沒擡頭看她。
江靈兒正不安,玉暝放下筆,對站在一旁神色不善的陳福使了個眼色。
陳福用一種警告的眼神瞪了江靈兒一眼,方才退出去,但并沒有走遠,命小齊子搬了張圈椅,在院中廊下坐了,緊盯着書房門口的動靜。
玉暝遣走了陳福,招手叫江靈兒過去,拉到身邊問:“身子可大好了?”
江靈兒點點頭。
江靈兒臉上藏不住心事,玉暝馬上瞧出來了,問道:“怎麽了?”
江靈兒苦着臉把收到的兩個禮物擺上桌,道明原委。玉暝聽了暗自叫苦,這小丫頭直接就把難題往他身上一甩了事,他也很難辦的好不好!
這件事情細究起來,其實都是他的錯。江靈兒年紀小,又不懂事,她沒錯,最多只能說是無知。小全子聽自己的命令,事後又叫小胡子跟來保護,就算有錯也錯得有限。小胡子就更是冤枉了,整件事的發生都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卻要背黑鍋。
玉暝當時其實想到了事後會被陳福發現,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嚴重,直到陳福認真開罰了小全子和小胡子,還自罰了半年的月例銀子,玉暝才細想個中道理,明白了陳福的用心良苦。陳福不好明說,可卻是用行動在提點他,他的身上系着全府上下幾百口人的身家性命,是不能由着性子輕舉妄動的,就算只是一點點行差踏錯也不可以!
所以,他不能去幹涉陳福責罰小全子和小胡子,否則就是個不知好歹的糊塗蟲了。陳福沒提出把江靈兒這個罪魁也調走,已經很給他這個主子面子,他再不能不領這個情。
可這些事認真解釋起來,江靈兒會明白嗎?
玉暝拉着她坐到炕上,想着該怎麽跟她說。
江靈兒見玉暝半天不言語,抱着他道:“王爺也沒有辦法嗎?”
玉暝嘆口氣,無奈道:“小全子要調回來暫時是不可能了,不過我想福伯會念着他的好,給他安插個好去處的。你就和他說,我知道他冤枉,心裏有委屈,他自會明白意思的。”
江靈兒聽明白了,現在沒戲,但将來會有戲的。她放下了心事,臉上又有了笑容。
小丫頭倒也不糊塗,玉暝捏了捏她的鼻子:“以後要賭也只許和我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