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對弈
盧志高和謝義和正在屋子裏商量洛王避暑期間的護衛事宜。調用多少兵馬、從何處出城、在何處歇腳、進了別苑在何處布兵、如何輪換。
外頭站班的親兵匆匆跑進來通報:“二位統領,王爺來了。”
盧志高和謝義和急忙出來跪迎。二人都是老王爺的親信,老王爺在時,常于跟前鞍馬伺候,但小王爺繼任後和他們并不親熱,二人只遠遠看過玉暝幾次,當面見過一次禮,還未有深談。
盧志高和謝義和都是說話響快做事雷厲風行的武人,官場那一套東西二人都會,但不屑,所以沒有刻意去巴結新主子,只是盡好自己的本份。在二人看來,玉暝就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小子,只不過因是皇族血脈,又頂了一個金光燦燦的世襲王爵,所以高人一等罷了,沒什麽了不起的。
因此二人跪在那裏,樣子恭敬,心裏卻并不恭敬,想,我們同你父王平北夷定大夏的時候,你小子還特麽在吃奶呢!
玉暝說了一聲“起來吧”,徑自走進屋裏,在主位上坐下,賜盧謝二人坐于下首。
親兵送上茶來,玉暝喝了一口,放下茶碗。
兩個大将都沒開口找話題的意思,神情倨傲不馴。陳福是伺候老王爺的奴才,一看這兩個老東西的态度,就知道是嫌新主子年紀輕資歷淺,給他擺譜。陳福用力咳了一聲,拿眼神示意,盧志高斜了他一眼,心想:老閹貨,還輪不上你來支使爺。謝義和則瞧也不瞧陳福,一副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樣子。
陳福氣得要死,卻也拿兩人沒辦法。這兩個老東西都是軍功在身的老将,而且手握重兵,過去深得老洛王的器重。洛王府的六萬親兵,如今全被這兩人捏在手裏,說得難聽些,他們要造反,小王爺只有引頸就戮的份。輪實力,玉暝在二個人面前就像嬰兒在巨人面前一樣無力。
玉暝見二人都不挑頭說話,也省去了寒暄,道:“下月出府的事情二位統領安排得如何了?”玉暝雖然沒有直說,但想知道詳情的意思很明确。
誰知左統領盧志高信口道:“一點子小事,末将早已經安排差不多了。”
右統領謝義和說得更離譜:“這種事情王爺就不必瞎操心了。”
這等于在說:你小子懂個屁,少來摻和!
玉暝不說話,陳福只好給他找臺階下,露笑道:“王爺,二位将軍勞苦功高,都是與老王爺出過生入過死的沙場猛将,出府的事交給他們,王爺盡可放心。”
這意思就是:王爺,既然他們不願意搭理你,我們還是不要摸老虎須了,早早撤了吧。
玉暝淡淡道:“福伯,你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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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不是由着你給他們欺負?陳福看看兩個年當四十、精壯兇悍的大将,再看看自家小主子,細皮嫩肉、文質彬彬,像只小羊羔,就差咩咩叫了,身上陡然湧起一股護主的沖動,低聲對玉暝道:“王爺,老奴還是在跟前伺候妥當些……”
玉暝失笑道:“兩位統領又不會把我吃了,你怕什麽?出去吧。我有些話要和二位統領單獨說。”
陳福只好往外走,偶一回頭,卻見盧志高和謝義和兩個老東西正朝他看,笑得很猙獰,他心一沉,暗自祈禱兩人別把玉暝欺負得太慘了。外面日頭大,陳福一出來,有眼色的親兵就請他進偏廳歇坐等候。陳福進了偏廳,吃了半盞茶,還是放心不下,又到院子裏張望。
正廳的門已經關了起來,裏頭不知道在發生些什麽,久久沒有動靜。日頭底下久了站不住,陳福進進出出好幾次,怕有半個時辰了,屋門一開,盧志高和謝義和兩個人親自把玉暝送出來,神色恭敬,再不複先前那副倨傲的模樣。
玉暝則仍是淡淡的,臉上不見喜怒,對陳福招招手。盧志高和謝義和親自把玉暝送到院外,玉暝道:“回去吧!”那二人才止步,目送玉暝離開。
陳福看不懂了,這嫩生生的小主子到底使了什麽手段,把那兩頭老虎馴成了家貓?他暗暗心驚,也暗暗高興,心驚是因為他越來越看不透玉暝,高興則是因為越看不透主子,說明主子越有能耐,跟着他自己臉上也有光。
玉暝忽然問道:“出府的名單拟得怎麽樣了?”
陳福連忙撿要緊的交代一番,然後道:“只有一個人選,老奴斟酌不定,要請王爺一個示下。”
玉暝斜了他一眼,不等他開口,就解決了他的煩惱:“帶若葉吧。”
陳福一面應,一面就開始琢磨小主子為什麽不帶江靈兒那個丫頭一起去?而玉暝卻在尋思剛剛在那屋裏發生的事。
父王曾經和他說過,盧謝二人都是血氣方剛難以收伏的虎将,他們要的不是官位、錢財,能令他們心動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青史留名的豐功偉績,波瀾壯闊的沙場人生。普通的繩子是捆不住他們的,要得到他們的心,就必須給他們抛灑鮮血豎立豐碑的戰場。
而據玉暝觀察下來,也是如此。他冷了這兩只老虎一年多,就是要看看他們會有什麽表現。他們的态度越是倨傲,玉暝就越是放心。剛才在屋裏,他只說了一句話,就收住了二人的心——皇上遲早是要撤藩的,二位統領有什麽打算?
這二人雖然手握雄兵,可歸根結底只是家将,當今天下大定,并非亂世,他們的才華沒有施展的機會,就像兩只困在籠子裏的餓虎,再兇猛也只能吼兩聲唬人。只有玉暝,能把困住他們的籠子徹底打開,令他們耽食飲血,傲哮叢林。
所以,這兩只老虎越是兇悍,對玉暝這個拿鑰匙的人就越是只能搖尾巴結!
後來的事情就簡單了,玉暝稍稍放低些姿态,套用老洛王的話誇獎二人一番,然後再請教一番出府的士兵調度,布防要點,那二人自然傾心相告,言無不盡,生怕玉暝不重視。
暫時收伏了這二人,玉暝也是舒一口氣的,必竟這是他繼任王位後手中最為兇險的兩個不安定因素。花了一年多時間,教他們知曉他不會去舔他們的老虎屁,再用今日這一劑猛藥下去,拿萬載功業唬住了二人,雖然他們心裏未必敬畏他,可是肯定會對他忠心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足夠他慢慢收住二人的心了。
來到書房,吳之遠早得了通知,今天不上課,所以沒來,只有江靈兒和小全子兩個在。玉暝叫陳福和小全子退出去,拉了江靈兒打圍棋放松。
小丫頭今兒躍躍欲試,不想拆解生死局了,摩拳擦掌地要和玉暝對弈。沒陳福和小全子在的時候,她越來越放得開,玩得開了。玉暝也由着她亂來,本來他就是看着江靈兒這一點好,在他面前偶爾能配合他的心情玩得忘乎所以,不把他當主子供着,才喜歡她在自己身邊。
江靈兒央告着要和玉暝對弈,玉暝道:“既然要對弈,就須有個輸贏,你拿什麽出來賭?”
又要賭輸贏?江靈兒噘了嘴。這段時間她沒少跟玉暝擲骰賭大小,已經把自己的幾支首飾都輸出去了,玉暝頭先賞的那支她可不想拿出來賭,已經沒東西可以再輸了。
玉暝道:“輸了就把你身上穿的這件衣服給我。”
啊?這怎麽行?江靈兒捂住胸。
玉暝好笑道:“又不一定會輸的。”
江靈兒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嚷嚷道:“賭大小也就算了,下圍棋我才入門,肯定不是你的對手。”
玉暝道:“我自然會讓你。”
江靈兒道:“你嘴上說得好,我怎麽知道你讓沒讓?”
玉暝道:“不在局中讓,開局讓你先落幾子總行了吧?”
原來還有這個讓法,江靈兒豁然開朗,道:“就讓幾個子我也肯定不是你對手。”
玉暝道:“那你說要讓多少子?”
結果江靈兒讪笑着比出了一個讓他跌掉下巴的數:“一百子。”
這小丫頭倒是挺精明的,先來一個獅子大開口,坐實了要占便宜,再跟我慢慢讨價還價。玉暝心裏覺得好笑,臉上不動聲色地道:“五十子。”
江靈兒馬上道:“七十五子!”
玉暝淡淡道:“五十子。”
江靈兒央道:“六十子好不好?”
玉暝好整以暇:“五十子。”
江靈兒央了一會兒,不見效果,咬了咬唇,只好答應了,心裏卻在竊笑,五十子也不少了。玉暝知道她在想什麽,也不點破,由着她心裏瞎樂。
江靈兒開始擺棋,一擺,玉暝又大開眼界了。她沒照着開局的方法占住星位,散射排布,而是直接圈地,把棋盤中間用黑子圈起來,不過她算不準數目,調整了好一會兒,不是少幾個黑子不夠數,就是多幾個黑子不知道往哪放。
玉暝看她笨拙,連個數目也算不清楚,就故意催促:“好了沒有?”看她緊張的樣子。
江靈兒果然慌了:“等一下,馬上馬上。”
玉暝敲敲桌子,指指自己的茶碗,板着臉道:“空了!”
江靈兒跑出去換茶,回來時雙目泛光,把棋盤上的黑子抹亂重擺。這回玉暝眼一跳,這小丫頭腦筋轉得倒挺快,摸到門路了。
江靈兒在邊線數起第三列的位置把黑子連成一條線,框住了邊,再轉了兩個彎,直到黑子用完。這麽一來,盤面上一大塊地方就全是她的了,她臉上露出坐定勝局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