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邀請
大熱的天,從正院到書房雖然不遠,但也沾了些暑氣。吳之遠沒有馬上開始授課,想等玉暝喝口茶,歇息片刻再開始。玉暝端起茶,揭開蓋子,微微一愣。茶是他日常喝慣的正山小種,但是水溫不對,已經放得半涼了。
是這丫頭疏忽?他擡眸瞧了江靈兒一眼,江靈兒垂着頭,神色恭敬,但并不顯得局促扭捏,反表現得落落大方,很有大丫頭的風範。看起來茶水間的管事婆子很下了一番功夫教她,她也學得不錯,應不至于連水溫也控制不好。
玉暝喝了一口,那水的溫度比舌頭略低一點,喝下肚去不覺得涼,卻能稍解兩分暑意,竟十分舒服。
他放下茶,未發聲,陳福提醒道:“王爺,是讓靈兒在外頭伺候,還是在裏邊伺候?”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各事都要問明清楚。
靈兒?不是春花嗎?吳之遠一聽,愣了。他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丫頭,怎麽王爺才剛進來,就連名兒也給她改好了?一般丫頭進府以後,名字是管事婆子直接賜的,主子只有時常要呼喚使用時,才會費心去改,否則府裏幾百號丫頭,誰有這空閑一個個去起名字?王爺既然賜了名,就表示要留用她了。
吳之遠在王府裏也算耳目靈通,自然知道王爺和王妃的事,原想瞧瞧王爺如何打發這小丫頭,現下竟是這樣的結果。看來這小丫頭片子倒真有些旁人看不出來的手段,不知怎麽的就籠絡住了王爺的心。
吳之遠在那邊盤算,玉暝這頭想也沒想,便說道:“就在裏頭伺候吧。”
江靈兒聽得王爺發了話,便恭聲應“是”,到陳福身旁略靠後些的地方侍立。
吳之遠又發了愣,玉暝道:“老師,開始吧。”
吳之遠回過神來,開始講書。江靈兒聽得他口裏“之乎者也”亂冒,也不知他在講些什麽東西,打眼偷看王爺,卻見他細皮嫩肉的,長相十分俊俏,神色專注地看着面前的書本,不時翻過一頁。時而又擡頭看吳之遠,偶爾點一下頭,或拿問題打斷吳之遠。
原來王爺讀書很用功啊,江靈兒暗想。
她進府也有近半年了,時常耳聽旁人說起“我們王爺如何如何”,只覺得王爺既熟悉又陌生,對他充滿了好奇。王爺,就是皇上的親戚,坐擁屬地,身份尊貴無比,好像是居住在雲端的人物,她從沒奢望過有一天能見到他,可現在她竟和他離得這麽近,能凝視他,聆聽他的聲音。
江靈兒心裏充滿快樂,就連老儒吳之遠沉悶的念書聲也顯得格外動聽。
吳之遠的書講完,玉暝頻頻發問,兩人一問一答,後來又變成了各抒己見,交流了有好半天,間中江靈兒出去換過兩趟茶,約摸過了一個多時辰,吳之遠便起身請辭。
陳福送吳之遠出去,回來手裏提了一個食盒,道:“王爺,王妃遣了小祥子送來川貝雪梨,小全子不敢驚動王爺讀書,所以接下了沒拿進來,這會兒還是熱的。您是現在用,還是送去廚房溫着,晚點再用?”
玉暝道:“虧她有心,就放炕桌上吧。最近府裏有什麽東西可賞的,你瞧着讓小全子賞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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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福端出盛川貝雪梨的細瓷盅,擱在炕桌上,一面笑道:“巧了,昨兒剛得了一匹織金妝花緞,阖府裏除了王妃,別人也穿不起這料子。”
玉暝道:“你看着辦吧。”
陳福出去吩咐小全子開庫取緞子,裏邊玉暝移到炕上,揭開蓋子。江靈兒馬上聞到一股淡淡的甜香,瞧玉暝慢條斯理地吃,她忍不住咽口水。
這時陳福又進來說:“膳房的小豆子來了,問您中飯在哪裏擺?”
一聽又是吃的,江靈兒的肚子“咕”地叫了一下,一老一少全朝她看過來。江靈兒大窘,可這不能怪她啊,她卯時初刻吃的早飯,因曾媽媽有話,在主子跟前伺候,不能随便出恭,所以不給吃太多,每人只有一個饽饽,滴水不進,現在都過了兩個時辰了,豈有不餓的。
陳福回過神來,罵了一句:“沒出息的東西。”遂放她出去吃中飯。
江靈兒一走,玉暝忽然問:“福伯,你是什麽時候吃的早飯?”
陳福笑道:“寅時四刻用的,主子怎麽關心起這個來了?”
玉暝若有所思,問道:“那你不餓嗎?”
陳福心裏無端端一暖,說道:“早習慣了,習慣了就不餓了。”就算玉暝是随口問起,他覺得能說出這句話來,幾十年辛苦好像也值得了。
玉暝道:“往後一下課,你們幾個就輪流去用中飯吧。”平時他們都是等他用過以後才去吃,起碼要到午時三刻,那樣時間有點長。
陳福應了聲“是”,眼裏忽然一熱,冒出點水來,他忙低頭,免得主子看了見怪,玉暝卻已經瞧見了,心中暗自驚奇。陳福在他心裏可一直是個老滑頭,這老滑頭竟也有動情的時候?而且只是為了可以早點吃中飯?他覺得這老滑頭好像變得親切了一些。
“中飯在書房擺吧。”玉暝道。
喲,差點忘了!陳福暗怪自己走神,忙出來吩咐了小豆子。
江靈兒從茶水間趕回來,一進屋就瞧見玉暝正在書房外間的圓桌上用飯,小全子立在屋外門廊下聽用,陳福則在桌旁伺候。江靈兒被囑咐過,王爺用膳時不喜歡說話,飯後只進一杯漱口的茶,歇坐一刻再進第二杯茶,吃完第二杯茶出去走動半個時辰,之後便直接回正院睡中覺,下午視情況決定回不回書房,所以她一時無事,也在角落裏立規矩。
站在那裏,視線肯定離不開主子。
江靈兒瞧見桌上各色菜品擺了大約十來盤,都是她見也沒見過的菜式,光顏色就讓她流口水,更別說陣陣撲鼻的鮮香之氣了,要是她也能吃上一口才好呢,江靈兒抿抿嘴,羨慕得不得了。可這麽好的飯菜,玉暝吃得卻一點也不香,筷子每次落下來,都像小雞啄米似的夾起一點點來吃,吃了半天,還不及江靈兒的一口。
陳福始終面帶微笑,那笑容,絕對可以作為所有奴才學習的典範。江靈兒情不自禁地學了學,結果發現很累,嘴角勾得僵硬,兩邊的臉酸。要當一個好奴才,不容易啊。
一頓飯極沉悶,玉暝吃得很少,福伯勸過兩次“主子,再多用些這個”,玉暝象征性地點了點,便叫撤下去了,整桌菜幾乎沒怎麽動,看得江靈兒心中直叫可惜。主子用過的飯,都是撤下去給貼身的一等丫頭吃的,輪不上她染指。
江靈兒端上漱口的綠茶。玉暝平時喝慣的是正山小種,屬紅茶,只有漱口茶才喝龍井綠,只在嘴裏過一過便吐出來,不下肚的。伺候他漱完口,膳房的小太監便進來收拾桌子,陳福和小全子得空去用飯,等膳房的小太監一走,玉暝跟前只剩下江靈兒一個丫頭。
剛吃了中飯,不能躺,玉暝走到多寶格前,拿下一個玉雕在手裏把玩。平時這個時間他是一個人,最近的奴才也在二門上,所以眼角餘光看到江靈兒跟進來,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就想起來往後有這丫頭在了。
讀了一上午的書,現下他只想放松一下,便問道:“你會玩兒什麽?”
玩兒?江靈兒掰着手指道:“踢毽子、捉迷藏、放風筝、打陀螺……”一數就數了三、四樣她入王府以前常玩的游戲。
玉暝道:“桌上玩的會不會?雙陸、圍棋、馬吊牌什麽的。”
江靈兒連聽也沒聽說過。
玉暝想了想,道:“那就玩兒擲骰子吧,這個一學就會。”他放下玉雕,在書房裏翻箱倒櫃地找起來。書房裏各色玩意都有,只是他不怎麽玩兒,所以不知道收在哪裏。
江靈兒作為丫頭,自覺加入了幫忙的行列。玉暝愣住了,這裏是書房,比不得他處,櫃子裏收有不少重要文件,按規矩,他不吩咐,就是福伯也不能随便亂翻。但他猶豫了一會兒,沒有阻止。
江靈兒人矮,只能往低處找。開了幾個櫃子不見,到角落裏拉開一個櫃門,裏頭是上下三層的抽屜,她拉開頭一個抽屜,裏頭放了一只黑漆镙钿的木匣,打開一看,全是沒串起來的零碎銅板,怕有一二千個。她砸砸舌,放回去再拉開第二個抽屜,裏頭也有一個木匣,打開一看,是一副檀香木做的棋具,混了四個骰子。
江靈兒驚喜地叫道:“在這兒。”
玉暝過來一看,道:“是了,都在這個櫃裏。”他把上下三層都找了一遍,沒找到骰盅,便把棋具裏的骰子拿了三顆出來交給江靈兒,自己抱了裝銅錢的箱子,移到炕桌上,又取來一個空茶碗充作骰盅。
“我們就來搏大小,”玉暝把規則說與江靈兒聽,并道,“這是我的賭注,”他拍拍那個沉甸甸的匣子,“你有錢嗎?拿出來做賭注。”
江靈兒一聽要玩兒錢,就退縮了,她哪有錢啊,現在還倒欠着曾媽媽五錢銀子呢。
玉暝聽她說沒錢,指着她頭上的珍珠發簪道:“就用你的頭飾好了,算你二百文,把頭飾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