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莫長華回府後就聽到小厮說蘇燕回來了, 一直到現在都沒出來,心中估量是在和謝洵在一起,謝洵一直都莫名的喜歡那個孩子 。
只是沒想到兩個人居然抱着酒壇子坐在他精心修葺的鮮嫩草坪上, 空了的酒壇丢的到處都是, 莫長華頓時就冷了面色。
“謝洵!”莫長華直接上前就拽了謝洵的耳朵,“白日酗酒,怠慢客人,毀壞草地, 我讓你看家,你就是這麽看的?”
“有什麽關系?”謝洵擡眼笑嘻嘻的, “至少燕回就很開心啊?”
燕回?都叫的這麽親密了?
莫長華看向一旁的蘇燕回,因為酒意上湧少年面色暈紅, 盤膝而坐腿間夾着酒壇, 抱着小竹竿含在口中,看到莫長華看過來下意識的吸了一口, 然後被嗆的直咳嗽。
莫長華嘆了口氣, 抛下旁邊的野小子上前去給蘇燕回順順氣:“難受嗎?”
“還好,就是嗆着了。”少年眸光水潤,亮晶晶的。
“醉了?”
“……”蘇燕回兀自反應了會兒, “還是清醒的。”
莫長華柔和了嘴角:“別喝了,一會兒醉了。”
“不。”蘇燕回搖了搖頭, “我和大兄弟約好了要不醉不歸。”
接收到莫長華警示的眼神後謝洵不甘心的揮着酒壇:“對燕回這麽溫柔, 對我怎麽就這麽兇?”
“不關他的事。”蘇燕回伸手扯了莫長華身上的白紗,“是我自己想要喝。”
莫長華沉默了少許, 蘇燕回的确是清醒的, 雖然有點遲鈍,卻還是可以正常思考, 甚至都能清晰的分辨出夾雜在空氣中酒香之中,從修竹身上所傳來的淡淡冷香。
“哎……”蘇燕回聽到修竹嘆了口氣,之後坐在了身旁被壓扁的草坪上,一向高雅潔淨的修竹公子此刻坐下來與他們等高,蘇燕回也有些好奇的看了好幾眼,“謝洵,給我一壇未開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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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會飲酒,算是雅興,但是抱着酒壇子喝酒,這還是他第一回 。
“好喝嗎?”蘇燕回看着修竹問道。
“尚可,入口不濃烈,同往日謝洵所飲略顯清淡,可見謝洵是有顧念着你酒量未知深淺,初次見面,你們倒是意氣相投。”修竹擺弄着手中的酒壇,“蘇三公子今日是有煩憂?在下雖才疏學淺,卻也願意為三公子分擔一二。”
謝洵呲了呲牙 ,估計是不喜歡修竹這文绉绉的性格。
“若說修竹公子都才疏學淺,恐怕這全都城,都找不出一個才德兼備之人了,修竹公子過于自謙,對我等平凡之輩,倒是有些嘲諷之意了。”蘇燕回眉眼因醉舒緩,語氣平滑輕柔,聽上去居然有幾分靡靡之音,“修竹公子名譽在外,卻願意收那冷宮皇子,燕回對修竹公子也是感激的。”
“感激在下?為何?你與五皇子無親無責,何必強加煩惱于自身?”
蘇燕回晃了晃酒壇,低頭看着酒壇中倒影的自己的臉,用竹竿将酒面引出波瀾:“修竹公子初次見五皇子之時,是如何?”
莫長華仔細思索:“可教之才,性情剛毅,目色堅定,身材弱小卻天資非凡,聰慧近妖,天生遠見,事事謀劃小心,耐力非凡,當時在下以三日之約試探其性,卻讓在下刮目相看,收徒之時在下曾問他一題,世間最善之果理應為何?他答我,律法如虛設,天下大同。”
“初次見面就能獲得修竹公子如此之高的評價,五皇子真是萬中無一的天材之輩。”蘇燕回眯着眼睛,“大兄弟你初次見到五皇子,那時是如何?”
正在灌酒的謝洵突然被點名,沒反應過來,認真思索了下:“是個好厲害的男人,當時修竹說他練武入門比較晚,但是進步極快,我認識他的時候,我就打不過他了,我每次都找打他,每次都被他打。”
蘇燕回啞然失笑,感情這謝洵,是被打出來的感情嗎。
“可若是比武,天下武功高強之人何其多,修竹作為文人墨客,卻以一手華青劍名滿天下,難道不更應該敬佩修竹公子嗎?”
“我說不上來。”謝洵扣住酒壇,“我不像修竹那麽會說話,也沒你那麽花裏胡哨的說法,我就覺得這個人能跟,看起來就行,反正都是跟,不如跟個行的。”
蘇燕回歪了歪腦袋,青絲幾縷落入酒壇之中,被莫長華掃到一邊,這謝洵一切都以直覺出發,就和野獸一樣,都說野獸發情重欲,到時候嘗過五皇子的滋味沒準就頭昏腦漲樂不思蜀了,甩掉那鶴奉天簡直是指日可待。
“我第一次見到五皇子,說出來你們或許都不信……”
蘇燕回七歲剛剛穿過來,入宮作為太子伴讀之時就已經沒見到五皇子了,但是當時七皇子已經出生,五皇子卻不知所蹤,這才琢磨出了什麽,和小宮人混熟了稍加打聽,才知道五皇子的下落。
五皇子的母妃劉氏算不得溫柔賢良的妃子,她心機謀劃為求上位,卻被人當了槍使,最後落得一杯毒酒的下場,五皇子作為皇子雖然為被連罪,但是卻被□□在了冷宮。
“我初次見到五皇子的時候,我都不相信我看到了什麽,如果不是旁邊的人說他是五皇子,我甚至以為那是個野鬼,當時五皇子瘦的皮包骨頭,面色發青,眼睛凸起面上無肉,站在那裏就是一具活生生的骨架。”蘇燕回看着自己的手,“我當時看着他的手,我比他大不過幾歲,他的手卻小我整整一圈,那小手放在我手裏的時候,我看着,都瘆的慌。”
那些宮人欺負他,卻也怕他,他這幅樣子就像是地獄裏逃回來的惡鬼,身上穿着破布麻衣,衣不蔽體,身材細弱,眼中無光泛着死氣,不知道為什麽都這幅樣子了人還沒有死去,像是被什麽硬生生的吊着命一般。
蘇燕回不知道五皇子具體在冷宮的哪一處,平時見到就會稍微施以援手,做得多了,他老好人的名頭在宮內也出了名,皇宮大,人也多,但是主子卻是沒幾個的,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被欺負的人并不會少。
當蘇燕回第一眼看到那個瘦弱的宛若枯鬼的孩童之時,內心的震驚不言而喻,原本以為是哪個下人,可是下人長成這樣不都是給丢出去了嗎?
那枯鬼被幾個宮人圍在一起,他匍匐在地面之上,身體蜷縮起來像煮熟後的蝦米,蘇燕回躲在角落,從側面看到那孩子用枯瘦的雙手抓着一個點心用力的塞入口中,但是他似乎連吞咽的力氣都不夠,枯瘦的臉頰被點心塞的鼓鼓囊囊的,卻根本咽不下去。
“後來我才知道,他瘦成那樣,是因為當初母妃被賜予毒酒之時他搶過來喝了,後來宮人又重新準備了毒酒,他母妃才去。”蘇燕回垂着目光,感慨,“五皇子命格過硬,沒有被那毒酒毒死,卻直接掏空了身體,那時候,我都不知道他都那樣了,為什麽還活下來了。”
修竹沉吟片刻:“收徒之時,在下曾經也從他體內探尋到餘毒,清除後五皇子對毒有了抵抗之力。”
蘇燕回看了莫長華一眼:“我當時聽那宮人嘴裏說……”
“知道的,你是五皇子,不知道的就當你是那冷宮的惡鬼,你這個樣子,真是惡心。”
“他搶了雲妃賜給奴婢的點心,雲妃的恩寵他怎麽敢!”小宮女眼眶泛着紅,看着宮人打他,也氣得不行,用手想要去扇巴掌。
蘇燕回從角落裏冒出了頭:“幾位公公在這裏是有什麽事嗎?那啥,我迷了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真是安心了不少!”
“是三公子,您怎麽又迷路了,跟着您的宮人是誰?如此不負責任奴才定是要向上面讨個罰的!”
“是我不喜歡人跟着,結果就又走丢了。”蘇燕回憨憨的笑着,走向了宮人,“幾位公公可有的閑?能給燕回帶帶路嗎?咦,這兒為什麽趴着個人?”
“沒什麽,就是一個下人。”幾個宮人對視一眼,“搶了雲妃的賞賜,我們正教訓着呢。”
“這人真是不懂事,雲妃的賞賜哪兒是什麽人都能拿的啊,能伺候皇上的,那都是沾了龍氣的,哪怕是一點點,那都是我們這群下人能獲得的福氣,被搶了,這位姐姐難怪如此傷心呢。”蘇燕回安慰着眼眶泛紅的小宮女,“這位姐姐人比花嬌,看着就面慈心善,也難怪那雲妃會賞賜姐姐呢,雖然沒吃到,可是按照姐姐的福氣,未來必不會少了賞賜的!”
小宮女被蘇燕回三言兩語誇的面色紅潤,也不哭了。
“幾位公公幫着出氣,可見宮內大家都一團和氣,想必就是皇上看到了,也會心生欣慰,公公們也是治下有方。”
幾個公公被蘇燕回誇的消了氣,臉上也露出了些笑容,開始有意無意的恭維蘇燕回。
蘇燕回向來就擅長調節氣氛,看到情況差不多了,這才提起了從剛才開始一直跪在地上默不作聲的五皇子,那小小的一團,看起來就像個被砍的亂七八糟的木樁子。
“哎,入了宮身不由己,這位小公公,肯定是做事兒不利落不能堪當重任,沒能做事兒,才餓的這般皮包骨頭吧。”蘇燕回攔着其中一個宮人的肩膀,“什麽時候,大家都有點困難的時候,大家夥兒,相互幫助一下,以後有難了,也能開口拜托人家不是?”
宮人看了眼五皇子,默不作聲。
蘇燕回走向了那宮女:“這位姐姐也就當發發善心了,都說積德,姐姐日行一善,積累福氣,将來沒準也能給別人下發點賞賜呢,這小公公是太餓了,這才搶着吃了,平時若是吃飽了,就不會這樣了,平時禦膳房有什麽倒了不要的吃不完的,就幹脆分他一點,這樣就從根源上解決了問題不是?”
蘇燕回這邊哄哄,那面暗示暗示,然後自己再偷偷的塞點小碎銀子安撫一下,宮人的表情好了不少,蘇燕回很清楚,若是自己用身份壓着了,宮人心生怨氣,只會對這五皇子更加不好,壓得很了,還會從明面上變成暗地裏使絆子。
把人哄好了,心甘情願的去給點吃的,幫幫忙,至少能改善現在過于困窘的境地。
蘇燕回帶着宮人走了,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離開之前蘇燕回回頭看了一眼五皇子,卻發現五皇子支起了身體,瘦弱的肩膀仿佛還沒那頭大,就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被這樣枯槁的惡鬼盯着,蘇燕回也有點頭皮發麻,回到太子殿趁着宮人不注意,又拐去了禦膳房,哄的那禦廚樂不可支,拿到了不少容易保存的小吃食,然後拐去了那五皇子所在的冷宮。
小枯鬼此時正趴在地上,伸手去勾荷花池裏的水來喝,明明作為一個皇子不應該這麽凄慘,但是因為他過于猙獰可怖的模樣,讓人本能遠離,日子久了,就越發的凄慘。
“五皇子殿下……”蘇燕回跪在了小枯鬼的旁邊,“剛才說您是公公,實在是無奈之舉,望五皇子殿下饒恕臣下無禮之罪。”
小枯鬼扭着頭,看向蘇燕回,蘇燕回無法去形容五皇子的眼神,灰敗漆黑,就如同那将死之人的眸子一般,蘇燕回被這模樣看心裏微涼,未來風光霁月的皇帝陛下,現在居然是這般要死不活的模樣。
“殿下,恕臣無禮。”蘇燕回将五皇子抱了起來,這小小的身體沒多重,他單手居然都能靠得住,似乎是很久未曾被人如此親昵的抱着,五皇子瞪圓了眼睛不敢有所動作,身體非常僵硬,如同石頭,“殿下,麻煩您摟着臣下的脖子,臣下帶您回去。”
提醒了幾次,那五皇子才伸出幾乎只有骨頭的手,摟住了蘇燕回,蘇燕回心中不是滋味,更加放柔了聲音。
“謝過殿下饒恕臣下的無禮。”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籃子,蘇燕回帶着這枯鬼,回到了那冰冷的冷宮。
“我不是殿下。”少年聲音努力的從喉口中發出來,他應該是很久沒有說過話,嗓子粗粝的可怕。
“不,您是殿下。”蘇燕回将少年放在冷宮的床上,努力忽略那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被褥,“不管別人怎麽說,殿下您的身上都流着陛下的血,您生來高貴,現在只是一時苦難,有句話叫做苦盡甘來,現在殿下您所受之苦,都是上天給予您的考驗,只要渡了過去,相信五皇子殿下必然是那最傑出之人。”
“我不是。”少年排斥着蘇燕回的尊重和稱呼。
“殿下,身份不能選擇,但是未來您可以選擇。”蘇燕回跪在床下,将君臣之禮做的十分完善,“若是殿下您不喜這身份,未來您就選擇其他的身份,只不過是身份而已,怎麽換都行,殿下您現在瘦弱,可您還在成長,必定如同那細弱幼苗,卻能夠成長為參天大樹一般,若是臣下能等到那天,願殿下能允許臣下借蔭乘涼。”
孩童的眼中,并沒有生機,他已經從內心中,篤定了自己已經是個廢人的事實。
“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正視本心,若是您真的已經放棄,為何就是搶那宮女,也要努力吃東西,活下去呢?”蘇燕回行了大禮,就如同對待那皇位之上的帝王一般,“殿下本就是天選之子,世人千千萬,唯獨殿下是真龍之子,這是上天賜予您的際遇,您年歲尚小,可塑性極佳,其他人不相信您,臣下卻以性命相保,臣下相信您定然能成為那人上人!”
五皇子默不作聲,目光卻放在了蘇燕回放在一旁的籃子裏,裏面有不少易充饑的幹糧,蘇燕回立刻上前取了來将其中一塊糕點放入了五皇子手心。
五皇子看着那糕點,沒有動。
“殿下,臣下是太子伴讀蘇燕回,理應不應該常來見您,但是臣下并不會說大話食言,臣下會竭盡全力為您進上你更好的夥食和更好的工具……”蘇燕回看了一眼那明顯不避寒的被褥,“殿下的身體還需要多加療養,殿下如今雖然瘦弱,可五官之上亦可見清秀之色,想必身體恢複正常之時,臣下能看到殿下真正的俊逸容顏。”
五皇子拿起了糕點,咬了一小口,然而此時他的動作,并不是餓瘋了的惡鬼,而是被妃子宮人精心教養後斯文優雅的進食,從小被刻在骨子裏的帝王家的禮儀,他從外都未曾忘記。
“好吃。”
這句話是那天蘇燕回聽過的,五皇子說的最後一句話。
蘇燕回盡量撿着好聽的說,五皇子雖然一直都不曾笑過,他卻隐隐約約看到了那雙死寂的瞳孔中,泛出了些許火花。
從那時之後蘇燕回的确沒有再去過五皇子的院子,但是經常會跑去各種各樣的管理用具的宮人那裏打點打點,說說好話遞遞銀子,也沒有說讓他們關照誰,但是人心情好了,自然而然就善意大發了,蘇燕回偶爾還能從宮人的嘴裏聽到五皇子的消息。
說吃禦膳房的剩菜剩飯,居然能将那惡鬼似的五皇子吃的精致了不少。
說最近宮人将更換下來的尚且還能使用的布衾分給了冷宮少許。
“之後我第二次見到五皇子,模樣大概就是修竹公子第一次所見的模樣了。”蘇燕回自顧自的喝了一口酒,“若不是親眼所見,誰都不相信,現在那樣高大的五皇子殿下曾經是那般惡鬼的模樣,不過也是修竹公子費心培養,冷宮那飯菜必然是比不過修竹公子盡心以待的。”
“真沒想到,五皇子還有那樣的過去。”謝洵也是很驚訝,“不過你怎麽就和五皇子看對眼了呢?”
“我不是和五皇子看對眼,對待其他冷宮內的宮人皇子,都是一樣的,并非直接針對五皇子一人。”蘇燕回有些心虛,實際上救五皇子才是大頭,其他人就是連帶。
“是……是這樣嗎……”謝洵傻眼,眼神微妙,“這……原來你對誰都這樣啊……”
“但是對五皇子,的确是更為照顧了點。”蘇燕回面色為窘,“五皇子是我碰見的,過的最慘的皇子了……”
“世人皆苦,誰又能常嘗甘甜,不過經此一說,在下倒是對三公子刮目相看。”
“我?我怎麽了?”蘇燕回疑惑的指着鼻子。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三公子卻能在他人落敗之時雪中送炭,不以世俗蒙蔽雙眼,恪守其禮。”修竹停頓了下,“不知是那丞相還是太傅教導有方,倒是修竹自嘆不如了。”
“被修竹公子如此贊譽,燕回受之有愧,世人皆存溫柔,只是身處越高,并非不明事理,而是身不由己罷了。”蘇燕回立刻誇回去,“燕回自知能力有限,能做到的僅是衣食住行,可修竹公子,卻偏生給了五皇子如今此般造詣,絕非常人所能及的。”
莫長華移開了眼神,輕聲呢喃:“不……不是因為我……”
“什麽?我沒聽清楚。”
“在下有一事,不知三公子可否為在下解惑?”
“修竹公子請講。”
“你與太子情同兄弟,也并無間隙,為何要背叛太子?”
蘇燕回面色一僵,頓時之前喝的興致高昂凱凱而談的勁頭,就消弱了下去,抱着酒壇,失落之色不言而喻。
莫長華瞬間反應過來,恐怕三公子求醉,為的,是那太子殿下。
“我從未想過要背叛他。”蘇燕回垂着目色,掩着失落,“這奪嫡之事,燕回無能為力,僅此而已。”
蘇燕回到底未能位極人臣,未能收攏權利,也未能如同百千穿書者那般大放異彩,他不知道如何改變結局,如何扭轉太子即死的命運,他或許可以偷偷帶走太子,可是失去了太子之位的殿下,就失去了活在這世間的靈魂,如今他所求的只是……
此間,一直陪伴着太子。
親眼見證他曾經轟轟烈烈的高貴之姿。
莫長華獨飲一口,斜視着蘇燕回失落的面色,将一切變化都收入眼底。
蘇燕回還是喝醉了。
有心喝醉,更是醉得快,蘇燕回斷斷續續的和兩個人聊着天,這一出那一出,從叽叽喳喳到一句話要想半天,蘇燕回倒是沒醉倒,穩穩的坐在草地上,眨巴着眼睛,每次眨眼睛,都會掉下一滴淚來。
“哭的好厲害。”謝洵也微醺,“是因為醉了哭,還是因為傷心哭?”
蘇燕回一言不發,抱着已經空了的酒壇子,看着淚珠落在壇子裏,似乎還覺得挺好玩。
“你在這裏呆着。”莫長華輕嘆一聲,将酒壇放在一邊,半蹲下來,“三公子,能聽到我說話嗎?”
蘇燕回擡起雙眸,眼睛水汪汪的,被醉酒降了智商,看着倒是年幼了不少,微微撇嘴:“恩。”
“上來,背你回去。”
蘇燕回看着面前的人素衣白紗,腦海中理解了他的命令,乖巧的趴在了莫長華的背上,将腦袋埋在莫長華的散發之中,莫長華被頭發刺癢的稍微側了側面頰。
“真不需要我幫忙啊?”謝洵看着蘇燕回乖巧的像只小動物一樣蜷縮在莫長華的背上,莫名的心癢癢也想背一下。
“你不要到處亂跑,不要露面。”莫長華稍微托了托蘇燕回的雙腿,“還好天黑了,看的應該不清楚。”
莫長華沒用輕功,而是就這麽走在夜深人靜的漆黑巷子之中,蘇燕回趴在他的肩頭,一直在無聲無息的哭泣,浸濕了他的衣肩。
“太傅……”蘇燕回帶着鼻音和哭腔,埋在他肩頭輕輕開口,“我好想驚墨。”
太子,名驚墨。
——
蘇燕回第二天醒來頭疼欲裂,下人送上來了醒酒湯,喝過之後哀嚎一聲躺回了床上,頭好疼,想死……
“三公子是否要沐浴?”
“要。”蘇燕回雖然難受的想就地死去,卻并不代表他能忍受渾身都充斥着難聞的酒氣,鑽入了浴桶之中,蘇燕回趴在浴桶邊緣,昨晚他又自己回來了。
門童說他站的挺穩的。
看來他的酒品是真的很好!
哎,一晌貪醉後,就是頭疼欲裂。
醉生夢死的生活要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不然他也去學那纨绔子弟,弄弄花,逗逗鳥?
說起來……他昨天的那一大堆的話本去哪兒了?
蘇燕回沉默了片刻……
他忘在修竹公子府邸裏了?!
蘇燕回捂住了臉,按照修竹公子的個性肯定不會随便打開他的包裹看裏面東西的,可是那耿直的謝洵可就不一定了,看來他酒品雖好,卻容易忘東西啊!
“三公子,老爺找您。”
“父親?”蘇燕回愣了,立刻從浴桶裏鑽了出來,慌慌張張的穿衣服,“父親找我做什麽?難道是太子又出事兒了嗎?”
匆匆忙忙的前往大廳,頭發都沒幹,天色漸涼,到了大廳蘇燕回覺得頭皮涼飕飕的。
蘇燕回一眼就看到了在其中的蕭溯源,蕭溯源不經意的看過來一眼,繼續和衆人商談。
皇子皇女恢複了身份,讓朝中大臣都開始遲疑了起來,原本太子繼位是板上釘釘,可是卻又突然鬧這麽一出,雖然九皇子的死亡和太子毫無關聯,但是老皇帝卻懲罰了太子,到底是讓很多本身立場不堅定的人開始動搖。
蘇燕回聽的咬牙切齒,有好處的時候人都往上湊,現在有點風吹草動就做縮頭烏龜,就算是太子真的出了什麽事兒,他們丞相家也不是吃素的,還能虧了他們不成?
最近丞相也隐隐約約察覺到朝堂有異常,雖然毫無波瀾起伏,卻有一種無法忽略的異樣感始終摻雜其中,而且衆人交集如常,找不到那異樣來源,蘇燕回估摸着和五皇子開始滲透朝中事物有關,沒有證據,父親卻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
蕭溯源有意讓太子收攏新回宮的皇子為支持者,但是卻始終是定不下人選。
這次蘇燕回被叫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我?”蘇燕回一臉懵逼的盯着一大堆看着就一臉聰明相的謀士,“為什麽是我?我……在下才疏學淺,實在是不知道如何拉攏他人,本身一直未曾參與此事,就算是要許諾好處,也不能信口開河啊?”
“若說自由出入皇宮,三公子當屬一人。”
“三公子雖不善謀劃,卻巧舌能言,對冷宮內剛剛回到宮內的皇子而言,必屬親切。”
“三公子在皇宮內人緣較好,通曉宮內之事,可擔負此大任。”
這些曾經一直看不起他的謀士,這一次卻居然将他誇上了天,蘇燕回反而是被誇的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成了當大任者了。
無意識的看向蕭溯源,蕭溯源卻對着蘇燕回露出了一個極其隐秘的壞笑,看到他這個表情,蘇燕回驟然一愣,不好的預感瞬間在心頭蔓延。
“他人有所不知,進來溯源得到消息,近期剛剛恢複身份的皇子皇女,都在有意打探蘇三公子的消息。”蕭溯源一言已出,震驚全場。
蘇燕回更是目瞪口呆:“打聽我幹嘛?我做什麽不好的事情了嗎?”
“恰恰相反,是做了好事。”蕭溯源示意了一眼丞相,在丞相點頭後才說道,“三公子是否經常在宮內幫扶冷宮飲食起居?”
蘇燕回腦袋嗡的一聲,知道事情的源頭出在哪兒了。
他為了幫五皇子,也順手幫了其他人,然後人家就記着他了。
“我覺得不可。”蘇燕回認真的分析,“丞相三子雖無實權無官職,哪怕身為太子伴讀也不可否認是和丞相府有關聯,若是我前去招攬,若是被那些皇子誤認為丞相有意扶持他們,事情會更加麻煩,太子也會因此而起疑,不利于我丞相家和太子的關系,況且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這一點……”
蘇燕回的話不無道理 ,是需要考慮,但是蘇燕回卻實際上在防備着蕭溯源,這家夥唯利是圖,畢竟是五皇子的卧底,這家夥不可能真心實意的幫丞相謀事,這裏面肯定有什麽複雜的原因在其中。
明擺着是個套,傻子才會往裏面踩!
一時之間談論陷入了僵局。
“其他人先離開吧。”坐在主位上的丞相開口說道,“蘇燕回留下。”
“父親。”等待所有人離去之後,蘇燕回想要再繼續說下,丞相反而先開了口。
“你和太子之間,發生了何事?”
蘇燕回面色一僵,丞相之前一直都沒問過緣由,現在卻突然問,看來是有讓自己去拉攏其他皇子的企圖。
“兒和太子殿下并無嫌隙,請父親放心。”
丞相的手指把玩着翡翠扳指上細膩的雕花,蘇燕回聽得到沉寂的氛圍中自己因為緊張而略顯急促的呼吸。
“兒……”蘇燕回還是說了實話,“父親提點兒不要對太子殿下懷有妄想,兒認真思索是兒的行為太過,使得太子殿下産生錯覺,為了挽回錯誤,兒主動與殿下與情感上劃清界限。”
哪怕是平時沉穩的丞相此時都難掩詫異:“他心悅于你?”
“兒并不這麽認為,太子殿下自幼克制自身,事事完善,兒只是作為太子伴讀陪伴太子時間漸長,親昵之心有之,君臣之心有之,可愛情并非有之,即便殿下感情淡薄,陪伴久了,也會有感情誕生,在兒看來,那恐怕是對待用的熟練的下屬因此惜才,亦或者對玩寵等同。”
“你是我兒,丞相家雖不如皇家,可丞相之子,可不是人能随心當玩寵的。”
丞相此言有護短之意,蘇燕回忍不住微微彎了嘴角:“父親所言極是,兒不該妄自菲薄,只是與太子,兒卻認為,哪怕是另外他人多加陪伴亦可,哪怕……不是兒子,也可以和太子親密如此。”
因為蘇燕回從來都沒覺得自己在太子面前是不可替代的。
他很清楚的記得在自己之前被打死的太子伴讀 ,那位伴讀心地良善寵溺太子 ,過于幹涉太子行為的後果,就是暴斃與亂杖之下,而太子卻無動于衷。
那樣一個溫柔的伴讀對太子來說必然是有異于他人的,否則老皇帝也不會專門讓太子看着那伴讀被打死,那伴讀得了短暫的寵愛就沒了命,而死亡之後,太子卻連痛苦之意都未曾表達,就宛若那伴讀從未存在過。
他本來就是丞相送到太子旁邊的一枚棋子,供給太子使用的道具,他雖然喜歡太子,卻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該想什麽,不該想什麽。
他能仗着太子的寵愛做不能做之事,卻也深刻的記得,絕對不可以過分逾越。
這是君臣之禮。
丞相啞然:“你依舊,如此愚蠢,只是這般愚蠢,卻無法苛責,畢竟是我把你教導成這樣的。”
“父親?”蘇燕回疑惑的歪歪腦袋。
“你下去吧。”
蘇燕回告退,走出了門外,卻遠遠的就看到了蕭溯源等在長廊之外,看到他出來露出一個笑容,頓時頭皮發麻,轉身想繞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