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葉嘉站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裏,燈光照得他有些恍惚,這裏的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游刃有餘的笑容,自信又從容。
有幾個年輕的Alpha大概是看他穿戴價值不菲,又深知這樣的場合都是非富即貴,便主動走到他身邊與他聊天。
這些人的分寸拿捏得很好,用字得體又巧妙,總是在恰當的細節上露出些他們想讓他知道的“馬腳”,看似彬彬有禮,實則骨子裏卻還是惺惺作态。
此刻的感覺和多年前第一次看到許瑞白的感覺有些相似,只是那時候的豔羨,現在卻全化了冷淡。那是一種與自己無關的默然,他并不想知道墨西哥哪條街上的吃食有多出色,也對阿斯頓馬丁的新車沒什麽興趣,更不想了解對方的家族到底可以追溯到哪一位他連名字都沒聽過的貴族。
葉嘉像一條誤入其他海域的魚。
也不過就幾個小時,他卻感覺仿佛離開許瑞白很久了,甚至已經開始想念他。
“非常抱歉,可能要打斷你們一會兒了,我想跟這位先生單獨聊幾句。”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令百無聊賴的葉嘉渾身一激靈,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回頭看去。
陳琅穿着一身正裝,他的頭發長長了不少,再不是那副貼頭皮的刺頭樣。灰黑色的西裝讓他的氣質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威士忌的信息素更是讓他壓迫感十足,和眼前的幾位Alpha相比,氣場竟壓了對方一頭。
“陳琅?”葉嘉幾乎要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這不能怪他,實在是陳琅變化太大,幾乎可以和這個世界無縫連接,融為一體。
陳琅朝那幾位Alpha稍稍鞠了鞠躬表示抱歉,然後把他拉到樓梯邊的陰影裏,又露出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習慣性的撓了撓頭,“沈哥在外面。”
“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葉嘉問道。
“白小雨說的,他說許家把你帶走了,沈哥本來要報警,但白小雨說不能讓叔叔阿姨知道,我們也不敢打草驚蛇。我們去許瑞白的別墅找過你,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才找到了這裏。”
陳琅說得又急又快,他并沒有過分渲染尋找他的過程,但葉嘉卻聽出了他們的艱難,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謝。
他說,“陳琅,謝謝。”
陳琅揮了揮手表示不用在意,憤憤道,“許瑞白實在太不是東西了,他這是非法囚禁!”
葉嘉太久沒有與這樣有活力的人相處,被逗得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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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怎麽進來的?”普通人想要進到這裏,怕是要好好費一番心思。
陳琅有些不好意思的逃避了一下葉嘉的眼神,“那個……今天訂婚的是我姐姐。”
“啊?”關系太過複雜,葉嘉居然一瞬間沒能理解對方的話。
陳琅鬼鬼祟祟的環顧了一下四周,壓低了聲音說道,“等下我讓你跑,你就跟着我跑,其他的事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什麽都不用管,沈哥會在外面接我們。”
未等兩人再仔細商榷,大堂突然一陣騷動,今晚的兩位主角終于姍姍來遲,大家紛紛朝着二樓的轉梯看去。葉嘉這次終于看清了那位Omega的臉,他必須承認這是一張無可挑剔的臉蛋,一頭栗色的頭發襯得她的嬌俏柔美,水粉色的禮服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娉婷婀娜。眼睛也是極漂亮的,顧盼之間光彩自現,可偏偏此刻已有了厭倦的神色,她緊緊的挽着身邊的Alpha,在少女的羞澀之間,也不忘要做出些主人的威嚴。
許瑞白一身黑色,更顯莊重冷峻,他的神色淡漠,仿佛接下來要開始的并不是一場訂婚典禮,而是去參加誰的葬禮。
他慢慢的從樓梯上走下來,眼神淡淡的掃過他和陳琅,然後徑直走到了燈下,白竹虞挽着許玉為,滿臉笑意的走到許瑞白和陳笛身邊,一老一少兩對璧人,沒有人能把眼神從他們身上移開。
葉嘉隔着熙攘的人群遠遠望着許瑞白,他似乎與他們格格不入,可他明明應該屬于他們。
白竹虞目光欣慰的看向許瑞白,這是她用了近三十年才精心打造出來的“藝術品”。當許瑞白親口向她提出要跟陳笛訂婚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件作品已經打磨成功。
她迫不及待的要将自己的作品展示給世人,連語氣都染了幾分不該屬于她的激動,“歡迎大家來……”
“歡迎大家來參加我的訂婚典禮。”許瑞白打斷了白竹虞,他輕輕掙開了陳笛挽着他的手,向前一步,迎接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衆目睽睽之下,轉身走到了葉嘉的身邊,将他從陰影中拉了出來。
許瑞白的操作連陳琅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更別說在場的觀衆們了。這些暗地裏的恩恩怨怨,大家平常也都心知肚明,哪個光鮮的世家沒有幾件拿不上臺面的事,只是這些事一旦被扯下遮羞布,不出幾天就會傳遍整個圈子,然後成為大家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笑話。
許家一向要姿态,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過這麽丢面子的事了,白竹虞變了臉色,更別提脾氣本就暴躁的許玉為了,但他當着所有人的面不好發作,只能嚴詞厲色的喊道,“許瑞白。”
許瑞白置若罔聞,他靜靜的凝視着葉嘉,胸口的玫瑰胸針在燈光下折射下鮮紅的色彩。
他說,“葉嘉,我愛你。”
他話音剛落,卻沒能捕捉到葉嘉的任何反應。頭頂上驀地傳來什麽東西停止運轉的聲音。衆人疑惑的擡眼,卻沒來得及思考發生了什麽,周遭已經陡然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只有桌面上偶然幾個未鎖上的手機屏幕在發着瑩瑩的光亮,照在臉上十分駭人。
空氣凝固了一瞬,緊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嘈雜聲)——
“怎麽回事?”
“燈怎麽滅了?”
“啊,誰踩我!”
“安保呢?安保!”
“啊!”
已經有Omega開始尖叫,黑暗中葉嘉被慌亂的人群推了一把,踉跄了兩步,被許瑞白扶住了身體。
四周一片漆黑,許瑞白無法看清葉嘉的表情,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幹澀得可怕。就像是久未運轉的機器,他癱瘓已久的心此刻突然發出“咔咔”的響聲。在最茫然的時候,曾因為對方的點點星光而獲救,在自我放棄的時候,是對方将他一寸一寸的從深淵往上拉。
那麽這一次呢?葉嘉。
他緊緊的握着葉嘉的手,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以求對方理解他此刻的無助,明明身後喧嚣吵鬧,他卻覺得與那些聲音隔了一個世紀,此刻他只能聽到自己加快的心跳。
他做不到親手送葉嘉離開,于是将自由和承諾都放到了他的面前,讓葉嘉自己做選擇。
他聽到陳琅在小聲的催促,“快走。”
一片兵荒馬亂之中,許瑞白感覺到葉嘉緩慢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是啊,這才是正确的選擇,遠離我,去過更好的生活。
下一秒,消失的溫度重又回到手心,他的手被葉嘉緊緊抓住了,像是灰燼中重燃的火苗,許瑞白在黑暗中眼神炙熱的盯着葉嘉。
然後,葉嘉把歐泊放在了他的手上。
——關于我,連一點痕跡都不要留下。
那火苗搖曳了一下,無聲無息的熄滅了。
陳琅裹着葉嘉一路往外狂奔,葉嘉還是沒有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是陷入一片黑暗的莊園,他看不到許瑞白,但他似乎感覺得到他正在目送自己離開。
他轉身,将許瑞白扔在了黑暗裏,一個人逃離了這裏。
他們跑了很久,從大堂跑到了花園,又從花園跑到了小徑,在一片光明中停了下來,沈清川已經在那裏等着他們。
“沈醫生。”葉嘉幾近哽咽,沈清川也幾乎熱淚盈眶,他将葉嘉緊緊的摟進懷裏。
陳琅把外套脫了下來,抹了一下被汗水打濕的頭發催促道,“快走吧。”
沈清川看向他,“你不回去行嗎?”
“你們沒我能出去嗎?”陳琅痞裏痞氣的笑道。
沈清川笑了笑,将鑰匙抛了給他,然後打開後車門将葉嘉塞了進去。
“真奇怪,怎麽會這麽順利,我都已經準備好跟許瑞白硬碰硬了。”陳琅嘴上疑惑,油門卻踩得一點也不含糊。
車裏沉默下來,沈清川臉上有笑,手卻一直快速地敲打着車窗,節奏急促,陳琅的手甚至有些發抖,氣氛甚至開始凝固,他們仿佛在等待着什麽,又仿佛在逃離什麽。
葉嘉突然出聲,“不用開得這麽快。他不會追來了。”
陳琅的肩膀突然就松弛下來,但他還是問了:“為什麽?”
葉嘉沒有回答,他輕輕的撚了撚手指,那裏仿佛還殘留着許瑞白的體溫。
許瑞白從開始便知道這場精心策劃的逃亡。他癱軟在座椅上喘息,突然明白了許瑞白——那黑暗中緊握的手,不是在挽留,而是在懇求,懇求自己帶走他。
這或許是他這二十多年來第一次鼓起勇氣求救,他用盡全力對自己說,“求你,救救我。”
但自己卻還是扔下了他,将他扔在了那個漆黑不見五指的莊園裏,扔在了那個電閃雷鳴的衣櫃裏。
“是他放走了我。”葉嘉松了一口氣,然而心口卻很涼,血液都快結冰。
車輛急速行駛,窗外的景物飛快倒退,葉嘉遠離了那個世界,也遠離了許瑞白,他的靈魂飛起來,極度的緊張之後是無盡的疲憊,他感覺自己漂浮起來,仿佛要離開這個軀殼,身體已經不能承受這份輕盈了。
但他看上去只是像睡着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