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含情的目光有力量平息/我靈魂中最狂暴的激情/你溫柔的話語,是一滴滴/滴入這人生苦杯的芳醇/我僅有的悲哀,獨獨因為/我體驗過這種珍貴的恩惠/哈莉特!倘若要活在你那溫暖的目光下,就必須/付出超過一切痛苦的代價——/就該在你的輕蔑中死去】[1]
淩晨兩點半,許瑞白如約把稿子發給了葉嘉,漫畫更新時間是早晨八點,葉嘉上班時間是早晨九點。
葉嘉在後臺設置好了自動更新時間,這才安心的睡了過去。
他成為許瑞白的正式編輯已經有兩年了,确切來說,他這樣幫許瑞白開始傳稿已經有四年了。
故事以一場冬夜的失眠為開始。故事的主角是彼時剛剛出道的漫畫家和懵懂熱情的大學生。
并沒有什麽人潮洶湧,一見驚鴻的回眸,也沒有什麽鮮花沿途,熠熠生輝的相逢,甚至沒有什麽精心構造的巧合與細節。只是非常普通的,爛俗的,葉嘉成為了許瑞白的粉絲,成為了粉絲群中的小透明。
除了早中晚不痛不癢的問好,他和許瑞白并無瓜葛。
他們只是通着一根網線,互相消磨無聊的生活。
故事的轉折是許瑞白發在群裏的一條消息。消息的內容是:你們有誰想做兼職編輯嗎?
葉嘉說:我。
許瑞白私聊他:你想做編輯?
像是兩條遠隔萬水千山的河流,潺潺的在一起交彙。
葉嘉将滿腔的熱情簡化成短促的兩個字:“嗯哪。”
彼時的葉嘉還不知道,這樣的短促便是命運埋下的伏筆,在之後長長長長的歲月裏,他都要與之共存,将其融進血液。
“那我把主編的號給你。”許瑞白回道。
“你就說你是我的朋友。”許瑞白又添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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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原來也可以是這麽羞澀與令人心動的詞語。
好的故事總該有一些不痛不癢的波折,聽的人才不會昏昏欲睡。
故事的第一個波折是編輯部的入門考試。漫畫的切割和水印。對于24歲的葉嘉來說早已是得心應手,但對于20歲的葉嘉卻成了一場艱巨的考驗。葉嘉的專業是文學,慣于讀書,作一些虛無缥缈的思考。此外,一概并不熟練。他那臺厚重的老式筆記本電腦裏甚至連ps的軟件都沒有。
葉嘉垂頭喪氣的告訴許瑞白,這事大概是黃了。
“把漫畫發過來吧,我來幫你切。”
“先自己安裝一下,晚上教你怎麽用。”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不吝時間和精力來幫助一個幾千公裏外毫不相關的陌生人呢?
葉嘉生性敏感,早早的就明白了人事,自然也早早的就抛棄了期待,而這個連面都沒見過的人卻溫柔的拾起了他的期待,然後塞了他滿懷。
葉嘉突然有些明白詩中寫的,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暮與朝,大抵就是這樣朦胧的感情吧。
就像是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什麽東西擊中了,然後便在那裏生了根發了芽。
人們總是屈服于溫柔,而葉嘉也沒能例外。
後來,便是順利成章的進入編輯部,負責一些新人的投稿,并沒有什麽大的成就感,薪水也很微薄。唯一值得記住的大概就是他跟許瑞白的每一次聊天。
許瑞白喜歡在深夜找他聊天。
搖搖欲墜的夜晚,好似随時都會坍塌,然後掩埋掉所有的深情。
那應該是葉嘉最快樂的一段時光,許瑞白會跟他聊他去過的地方,聊他遇到過的人,聊他想畫的故事。
許瑞白喜歡沒有目的的旅行,會去各種各樣他從未聽過的異地,在叫不上名的旅店住上兩天,便匆匆奔赴下一個地點。
他慣于漂泊,卻不擅長停留。
他仿佛是宇宙的過客,不問歸處,執迷于各式的流離。
他靜靜的聽着,心生羨慕。
葉嘉很少聊自己,他喜歡聽許瑞白講話,跟許瑞白的人生相比,他不過是時代批量生産出來的殘次品,被強塞了機械的思想,按部就班的生活。
葉嘉也從來都不會先說晚安,許瑞白畫到幾點,他就陪到幾點,他對許瑞白時刻待機。
他問許瑞白,跟他聊天會不會打擾他畫畫。
許瑞白說,不會。
于是他便愈發心安理得。
在他們漫長的聊天記錄裏,許瑞白從來沒有聊起過他的愛情,那是他們倆之間心知肚明的禁忌之地。葉嘉迷戀他的溫柔浪漫,才華橫溢,也深知他的不受拘束,不可企及。他厭惡羁絆,深信除了自己的靈魂,世界空無一物。于是葉嘉壓抑着自己內心的羞怯和熱烈,生怕稍稍透露一毫便會把許瑞白吓跑。
何況,許瑞白并不喜歡Omega。
那時候的許瑞白還不知道他是Omega,也從來沒有明确的表達過好惡,但那份不喜歡從字裏行間傳達出來,讓葉嘉把這秘密藏得更深。
八點,按掉鬧鐘,葉嘉準時起床,洗漱,上班。
剛到公司,同事便通知他,主編要他去辦公室。葉嘉大概也能猜出來,肯定是為了年會許瑞白能不能出席的事情。
果然他剛一進門,主編就迫不及待的切入了正題。
“小葉,西南風那邊怎麽說的?”西南風是許瑞白的筆名,據他所說是因為他開始畫漫畫那天正好刮着西南風,便取了這個名字。
“他說到時候再看。”葉嘉沒有辦成事兒,有些心虛。
得到了這麽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主編的臉色立馬便沒那麽好看了:“你有跟他說,總榜前十的畫手都會出席嗎?”
葉嘉老實的搖了搖頭。他本就不是善于表達的人,而遇到了許瑞白後便更顯笨拙。
主編的臉色又暗了幾分,把面前的文件翻得嘩啦嘩啦的:“你有跟他說,他是最後壓軸獎的得主嗎?”
“沒來得及說……”葉嘉小聲辯解了一下,心想,就算自己說了,許瑞白也不會在意的。這些事對他而言根本無足挂齒。
“很好,什麽都沒說。”主編把文件夾重重的合上,看着他露出一個假笑,“那你知道西南風的出席可以給我們年會直播增加多少播放量嗎?”
“知道。”葉嘉當然知道。才貌雙全的優質Alpha,當年許瑞白獲新人獎第一次露臉的時候就上過熱搜了。
按道理,漫畫只是二次元的小衆讀物,但是許瑞白不一樣,他不止擁有讀者群,還有大批的顏粉。他們不愛看漫畫,但是卻可以在許瑞白發新書的時候心甘情願的掏腰包;他們也不追漫畫,但是卻可以讓許瑞白的每周更新輕易的登上排行第一。二次元的投資者想靠許瑞白引流,三次元的資本家想靠許瑞白拓寬新市場,許瑞白是縱橫二次元和三次元的一個神話。
沒辦法,這個世界本就對Alpha有着天然的崇拜,而美貌又是淩駕于所有天賦之上的最高天賦。更何況這個Alpha不止長得好看,還有着過硬的才華。
“什麽都沒說,那我昨天給你放一天假是為了什麽?”主編質問道,“為了讓你去談戀愛,去玩的嗎?!”
“主編,對不起。”葉嘉最擅長的就是認錯。
主編一腔怒火像是打在了一團棉花上,對方毫無反應,只能大聲吼道:“愣在這幹嘛!幹活去啊!”
葉嘉悻悻的點了點頭,轉身出了辦公室。一打開門,整個編輯部便齊刷刷的看向他,剛剛主編教訓他的聲音這麽大,足夠整個編輯部都聽得一清二楚。
葉嘉尴尬的朝他們笑了笑,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葉嘉,西南風大大的新書封面寄過來了,放在你桌子上了啊。你記得拿給他看一下。”藍英探出一個腦袋指了指葉嘉的桌子。
桌面上整整齊齊的放着三分樣板,葉嘉點了點頭:“好,麻煩你了。”
說完便去審核投稿郵箱了。
他聽到身後的竊竊私語,“诶诶,不是說他跟西南風是朋友嘛?”
“是啊,聽說是西南風大大指明要他做編輯的。”
“哦喲,那怎麽會請不來人家?”
“誰知道呢,诶,我聽說他們可不止是朋友。”
“哈哈哈哈,你又知道了,我有個朋友說她也想聽聽!”
這些話葉嘉早就聽習慣了,Omega本來就很少有出來工作的,就算是他們自己想工作,一般的崗位也很少會收。
孱弱,不穩定,工作能力差自古以來就是他們的代名詞。Omega的發情期比Alpha和Beta來地都要強烈許多,所以一個公司一旦接受了一個Omega就代表必須接受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到來的發情期以及十個月的孕假,因此想要工作的Omega大多也會從事一些自由職業。
他是整個編輯部唯一的Omega,正式工作兩年,兼職兩年,手裏還是只有許瑞白一個當紅畫家,負責的一直都只能是審核新人投稿這種事。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适合這個行業,編輯要求的不僅是對市場敏銳的嗅覺,更需要優秀的溝通能力和協調能力。但葉嘉并不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人,甚至可以說有一些社恐。
他已經過了想證明自己的能力的年紀,也不想成為什麽時代的先驅,他只是想留在這裏,因為這是他跟許瑞白唯一的,最牢固的聯系。
葉嘉呼了一口氣,給許瑞白發消息:“你的新書封面打樣到了,要拿給你看一下嗎?”
許瑞白沒有回複,估計是還沒有醒。
中午趁着午休時間,葉嘉去了趟市醫院,他的抑制劑用完了,雖然他的發情期還沒到,但是想到昨天許瑞白的肆無忌憚,他還是決定再給自己打一劑。
“沈醫生,我來拿藥。”葉嘉敲了敲沈清川的門。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坐着一個身着白大褂的清瘦男人,正跟面前的病人說着什麽。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未經打理過的碎發随意的垂在額前,嘴角始終帶着一抹溫和的笑容,渾身上下都透出幹淨出塵的氣質。
“小嘉。你先坐一下,我這邊弄完再跟你說。”沈清川朝他笑了笑,便繼續跟面前的病人說話。
沈清川是一名非常出色的Alpha,不到三十就已經是他們科室的副主任醫師,長相出色,性格謙和,葉嘉經常在他這裏開藥,一來二去的也便熟悉了起來。
七八分鐘之後,沈清川讓他進去,葉嘉把病歷放在了桌子上。
“小嘉,坐。”沈清川指了指他面前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沈醫生,不用這麽麻煩了,您還是給我開一樣的劑量就可以了。”葉嘉的午休時間只有兩個小時,他并不想在這裏耗時間。
“急着回去上班?”沈清川笑道。
葉嘉點了點頭。
沈清川翻了翻葉嘉的病歷,臉色稍稍嚴肅了一些:“你的發情期好像還沒到吧?”
“嗯。”
沈清川擡起頭關切的問道:“怎麽抑制劑用得這麽快?”
葉嘉不願意回答,笑得有些無奈。
“你先去做個檢查吧。”沈清川合上病歷。
“沈醫生,我一點半要上班……”
“身體比工作重要。”說着便在電腦上幫他開了單。
注:[1]摘自雪萊詩集:《致哈莉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