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晚上有空麽?一起吃飯?】
和前幾天一樣,池景瀾的短信來得準時,還差十分鐘下班。
陸行遠盯着那短短幾個字發呆,直到手機屏幕暗下去。
他回了回神,點亮屏幕,回了一個好。
【下班後見。】
陸行遠扔了手機,突然被人戳了戳手臂,陸行遠轉頭,是坐在他旁邊的向桑,一臉疑惑地問:“都快下班了,怎麽這個表情?”
陸行遠一愣:“什麽表情?”
“都快哭啦。”向桑小聲地說。
出了公司大門,往右走,走過拐角,陸行遠走到路邊停着的一輛黑色車子面前,臉色平靜地看了看四周,才打開了後車門,坐了進去。
池景瀾回頭看他一眼,才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最近怎麽這麽忙?我記得你們組這個月沒接什麽大案子?”
“都是以前拖下來的。”
池景瀾道:“也別太拼了,注意休息。我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一起吃飯了。”
陸行遠有點恍惚:“是麽?”
“對了,晚上想吃什麽?”
陸行遠看着車窗外,不假思索地道:“湘菜吧。向桑說梧桐路那邊有一家不錯的店。”
男人奇怪地看他:“怎麽突然想吃辣了?”
“就想試試。”
大約是看出了陸行遠臉上的倦怠,池景瀾沒再說話。
陸行遠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來一個牛奶糖,撕開糖紙,丢進了嘴裏。
池景瀾看見他這般動作,不由地笑了笑。
正在陸行遠恍恍惚惚要睡着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他們到了目的地。
陸行遠走在池景瀾前面,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先行落座,行雲流水般拿起菜單翻開就開始報菜名。
池景瀾試圖阻止他:“你不能吃辣就別勉強。”
陸行遠翻頁的手停下來,視線移到池景瀾臉上,想了想然後又垂下了頭,繼續點菜。
菜很快上來,陸行遠只顧悶頭吃菜,吃兩口就停一下,灌幾口冰水,還是無法緩解,連眼角都被辣出眼淚,烏黑的眸子裏亮晶晶的,最後眼淚鼻涕一起下來,餐巾紙用得飛快。
他看着眼前一片紅彤彤的碗碟,只覺得胃裏火辣辣的,像是在被烈焰燒灼,嘴唇被辣得紅豔豔的,很快就腫了起來,腫得發疼,味覺已經被麻痹,沒有快感,沒有酣暢淋漓,除了疼,什麽都感覺不到。
池景瀾皺着眉頭食不知味,因他自虐般的吃法,在他吃到三分之一的時候,一把按住他的手,試圖讓他放下筷子:“聽話,別吃了,這樣下去,你的胃會受不了。”
池景瀾力氣很大,态度強硬,陸行遠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一雙濕潤的眼睛裏似乎有萬種情緒,細碎的光芒閃爍,然而池景瀾的眼神從頭至尾又溫柔又擔憂,這才不情不願地扔了筷子。
池景瀾也不顧在公共場合,拿起紙巾幫他擦拭通紅的嘴,低低的聲音聽起來很體貼:“你今天是怎麽了?”
陸行遠發了會愣,推開他:“我想回家。”
車子停在住處樓下的時候,陸行遠感覺胃部燒灼般的痛感也漸漸趨于平息了,他沒有急着下車。
池景瀾傾身解開他的安全帶,用手碰了碰他的臉頰:“還好麽?我送你上去。”
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視線堪堪撞上,陸行遠難受地別開臉,閉上眼睛,語氣平靜地像在宣布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我們分手吧。”
池景瀾愣了一瞬:“你在說什麽?”
“遲早有這麽一天的。”陸行遠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
“為什麽好好地要提分手?”
“你看見了,”陸行遠睜開眼睛,和他對視,“其實,我真的讨厭死吃辣了。”
池景瀾直視他濕潤的眼眸,皺着眉頭:“我知道你不能吃辣,這不是理由。”
陸行遠坦蕩地看着他,片刻,短暫地笑了一下:“我以為我們不會鬧得太難看。那個人叫陸放是麽?”
池景瀾臉色一僵,驚訝地看着他,慢慢坐回駕駛位。
陸行遠也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閃着光像小星星一般,聲音那麽溫和又平靜,眼角因為笑着而彎彎的,眼中的憐憫和同情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池景瀾。
池景瀾還算鎮定,沉吟了一會:“行遠……”
陸行遠打斷他,由衷地道:“我不怨你。我真的很羨慕你能愛他這麽久。不過,你也要早點走出來才好。我先走了。”
說着,他就去開車門,池景瀾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神色急切,似乎有什麽話要說,陸行遠頓住。
“……對不起。”最後池景瀾只是說了這三個字。
陸行遠把手腕抽出,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枚糖果,放在池景瀾手心:“分手禮物。吃點甜的,心情會變好的。”
池景瀾看着他打開車門,沉默地看着陸行遠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沒有回頭,連腳步都沒有停頓,明明早已經預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天,心裏卻似毫無準備般失去應對之法。
他看着掌心的糖果,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陸行遠也曾給他一枚薄荷糖,後來交往的時候,陸行遠有時也會給他糖果,只是後來都不知道被他遺忘到哪裏去了。
陸行遠回到家關上門,他沒有哭,只是一瞬間身上失力,連開燈的力氣都沒有了,剛剛強撐豁達的僞裝全部崩塌,他只想沉沉地睡過去,但是胃裏還殘留着清晰的燒灼感。
他想自己剛才的表現還算滿意,這一個星期以來的心裏建設也沒有白做,他做得很好,幹淨灑脫,像是對這段感情不再留戀。
胃裏突然開始翻江倒海,他跌跌撞撞地沖向衛生間,對着馬桶吐了起來,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掏出來,在黑暗中異常狼狽。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他差點遲到,楊姐都比他到得早,驚訝道:“小陸啊,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竟然也會踩點進辦公室?”
陸行遠身體不舒服,不欲解釋,笑了笑。
過了一會,陸行遠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三明治,他擡起頭,向桑一臉擔憂:“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沒吃早飯?”
陸行遠接過三明治:“謝謝啊,只是沒睡好。”
陸行遠去茶水間,向桑跟在他後面,偷偷地問:“失戀了?”
陸行遠苦笑反問:“我表現的有那麽明顯?”
向桑看着他憔悴的臉,擔憂道:“你想開點嘛,是她眼光不好。”
陸行遠笑:“不是,我主動跟他說的分手。”
向桑驚訝:“那你既然這麽舍不得還跟她分手?”
陸行遠低頭看自己的杯子:“他又不喜歡我。”
向桑眼裏瞬間湧上同情。
陸行遠沒覺得反感,向桑是個很真誠很單純的姑娘,一言一行完全是出于好意,讓人讨厭不起來。
出來的時候剛好迎面撞上公司一撥高層過去,陸行遠和向桑站在旁邊等他們過去,池景瀾走在最前面,面無表情地掠過他,目不斜視,像是沒有看見他們。
陸行遠覺得心裏忽然呼呼地刮起了大風,什麽都被吹沒了,空落落的一片。
日子還是繼續過,向桑很善解人意,沒再提起他失戀的事,也沒有跟任何人提起,不過平時說話都謹慎了些,還故意聊點輕松的話題,下班後一起約去看電影吃甜品,完全是想幫陸行遠擺脫失戀陰影。
陸行遠完全體會她的一片苦心,何況他向來也不是愛折磨自己的人,既然選擇了不辜負自己也不辜負別人,日子過得也不差,該吃吃該睡睡,讓自己忙碌充實,便很少有空閑的時候想起不該想起的人。
然而必須要面對的是內心深處的自己,每次深夜大汗淋漓地從夢境中驚呼着某個人的名字醒來,衣衫濕透,他按着仿佛空落落的胸腔安慰自己,這只是一個過程,都會過去的。